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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注卷之四

  庄子内篇注卷之四      素十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大宗师

  庄子着书自谓言有宗事有君盖言有所主非漫谈也其篇分内外者以其所学乃内圣外王之道谓得此大道于心则内为圣人迫不得已而应世则外为帝为王乃有体有用之学非空言也且内七篇乃相因之次第其逍遥游乃明全体之圣人所谓大而化之之谓圣乃一书之宗本立言之主意也次齐物论盖言举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之原各以己见为是故互相是非首以儒墨相排皆未悟大道特以所师一偏之曲学以为必是固执而不化皆迷其真宰而妄执我见为是故古今举世未有大觉之人卒莫能正之此悲世之迷而不解皆执我见之过也次养生主谓世人迷却真宰妄执血肉之躯为我人人只知为一己之谋所求功名利禄以养其形戕贼其真宰而不悟此举世古今之迷皆不知所养耳若能养其生之主则超然脱其物欲之害乃可不虚生矣果能知养生之生则天真可复道体可全此得圣人之体也次人间世乃涉世之学问谓世事不可以有心要为不是轻易可涉若有心要名干誉恃才妄作未有不伤生戕性者若颜子叶公皆不安命不自知而强行者也必若圣人忘己虚心以游世迫不得已而应乃免患耳其涉世之难委曲毕见能涉世无患乃圣人之大用也次德充符以明圣人忘形释智体用两全无心于世而与道游乃德充之符也其大宗师总上六义道全德[备-用+冉]浑然大化忘己忘功忘名其所以称至人神人圣人者必若此乃可为万世之所宗而师之者故称之曰大宗师是为全体之大圣意谓内圣之学必至此为极则所谓得其体也若迫不得已而应世则可为圣帝明王矣故次以应帝王以终内篇之意至若外篇皆蔓衍发挥内篇之意耳。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知人之知乃指真知谓妙悟也天乃天然大道即万物之所宗者所为谓天地万物乃大道全体之变故曰天之所为盖天然无为而曲成万物非有心也人之所为谓人禀大道乃万物之一数特最灵者以赋大道之全体而为人之性以主其形即所谓真宰者故人之见闻知觉皆真宰以主之日用头头无非大道之妙用是知人即天也苟知天人合德乃知之至也)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大道在人禀而有生者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所知者在人日用见闻觉知之知也所不知谓妙性本有人迷不觉故日用而不知由其不知虽有故但知贪欲以养形而不知释智遗形以养性故举世昏迷于物欲戕生伤性不能尽性全生以终其天年人者苟能于日用之间去贪离欲即境明心回光返照以复其性是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如此妙悟乃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虽然有患者意谓我说以所知养所不知此还有病在何也以世人一向妄知皆恃其妄知强不知以为知未悟以为悟妄为肆志则返伤其性必待真悟真知然后为恰当第恐所待而悟者未必真悟则恃为己悟则未可定也必若真真悟透天人合德本来无二乃可为真知)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意谓我说以人养天不是离人日用之外别有妙道盖天即人也人即天也直在悟得本来无二原无欠缺苟真知天人一体方称为真人矣)。

  此一节乃一篇立言之主意以一知字为眼目古人所云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知之一字众祸之门盖妙悟后方是真知有真知者乃称真人即可宗而师之也然知天知人即众妙之门也虽然有患即知之一字众祸之门也谓强不知以为知恃强知而妄作则返以知为害矣此举世聪明之通病也。

  何谓真人(此下唤起真人以示真人之所养者深迥与常人不同也)古之真人不逆寡(寡谓薄德无智之愚人不逆者不拒也)不雄成(雄自恃也成谓己为全德也不恃己德以慠世也)不谟士(谟即谋士即事谓无心于事虚己以游全不以事干怀也)若然者(真人如此处世)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能登假于道也(言真人无心以游世此全无得失利害之心以情不附物故水火不能伤此则遗物全性是知则能登遐于道也)若此(真人即世忘世之如此)古之真人其??不梦(梦发于妄想以真人情不附物则妄想不生故??无梦)其觉无忧(真人虚怀游世了无得失之心故觉无忧)其食不甘(以道自娱故不甘于味)其息深深(深者绵绵之意息粗而浅则心浮动真人心泰定而不为物动故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此释上深深之意踵者脚跟也以喻息之所自发处深不可测故心定而不乱)众人之息以喉(众人之息在喉则粗浅之至故心浮而妄动所以日用心驰于物而不知返)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心浮则言躁言不由中则易屈服嗌者咽?也哇吐也以浅粗之言自咽而吐无根之言也)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言世人粗浅如此者乃嗜欲之深汩昏真性全不知有天然妙性皆堕妄知无真知也)。

  此一节言真人妙悟自性是为真知者故所养迥与世不同而以众人观之则自别矣前云有患正恐未悟而恃妄知为得者害之甚也故此双明之。

  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前略言真人处世忘利害此则言真人不但忘利害而且超死生以与大道冥一悟其生本不生故生而不悦悟其死本不死故不恶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出入即生死二字老子云出生入死由不悦生故不贪生欣犹贪也不恶死故不距距谓爪而不肯入也)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翛然乃鹤冲举刷羽之声也言真人无心游世翛然冲举出入死生如游太虚了无挂碍故云如此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以悟其生本不生故不忘其所始以生与道游不见有世可出混万物而为一故不求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众人以生为累故患而不喜真人载道而生故受形而喜虽处人世心不违道相忘于世故念念而复)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心与道游故不捐道捐弃也人即是天不假造作修为故不以人助天如此乃谓之真人)。

  此一节言真人游世不但忘利害而且忘死生故虽身寄人间心超物表意非真知妙悟未易至此欲人知其所养也。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若然者言真人如此游世其容貌与众不同其心志志笔乘作忘言无心于世也其容寂言容貌寂然乃内湛而外定也其颡??宽裕也谓其貌广大宽容不拘拘之状也此老子云孔德之容唯道是从也)凄然似秋(言其面严冷若秋气之肃也)暖然似春(言近之则其中温然暖然令人可亲可爱也)喜怒通乎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言无心于喜怒但随物所感或喜或怒了无一定于中故曰通乎四时与物有宜而人不知无喜怒也故曰莫知其极)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言圣人无心御世与天施合德假而用兵即亡人之国而不失人心本无杀伐之心也纵恩施万世原非有意爱人也所谓天生天杀之意也)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心要通于物非自然矣)有亲非仁也(大仁不仁亲者有心私爱非大仁也故曰贼莫大德有心)天时非贤也(揣度时势非任命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明哲保身乃称君子不通利害率意狂为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伪行虚名而无实则非士矣)亡身不真非役人也(亡己为人则人皆听役若执己殉名则见役于物非役人者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此数子者皆知之不真狥名丧实去圣远矣)。

  此一节概言所知不真不能忘己忘名有心要誉狥名丧实皆非真知之圣也下又言真人真知之不同。

  古之真人(此下一节明真人游世之状)其状义(无可不可)而不朋(中心和而不流)若不足(虚之至也)而不承(若一物无所受)与乎(与世容与)其觚而不坚也(觚者方也虽介然不群而非坚执不化者)张乎(施为也)其虚而不华也(虽见施为而中心空空不以华美为尚)邴邴乎(邴喜貌)其似喜乎(虽喜而无心于喜也)崔乎(言折节谦下也)其不得已乎(虽谦下以接人其实以不得已而泛应也)滀乎(滀渟滀如水之湛滀也)进我色也(谓中心湛滀而和气日见于颜面之间)与乎(与之相处)止我德也(人与相处而不忍去)厉乎其似世乎(厉谓严整而不可犯亦似世之庄重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謷谓謷然礼法之外似不可以礼法拘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连者[(冰-水+〡)*ㄆ]摄捡束之意虽[(冰-水+〡)*ㄆ]摄捡束但似好闭其实无所闭藏也)悗乎忘其言也(悗俯下之意谓对人谦下若忘其言者)以刑为体(刑者不留其私谓中心一私不留以为其体)以礼为翼(虽忘礼法犹假礼以辅翼可行于世)以知为时(真知时之可否以行止也)以德为循(言以德但为循顺机宜也)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绰者有余之义谓杀尽私欲一私不留而尤损之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世也(言既游世不可出于礼法之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言迫不得已而后应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丘高处也言循顺机宜接引愚蒙令有识者皆可上进于道故喻如有足者皆可引进于高处也此四句释上刑礼知德四句)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老子云用之不勤勤劳也言真人游行于世无心而游虽行而不劳也)。

  此一节形容真人虚心游世之状貌如此之妙言虽超世而未尝越世虽同人而不群于人此真知之实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故者由上游世之工夫纯一故得天人合德也好之者天也弗好者人也今皆一矣是谓之天人合德)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谓天人合一谓天与人合一而归于道则万物杂然而不一者尽皆浑然会归于道也)其一与天为徒(既人合其天则人天一则人可与天为徒也)其不一与人为徒(谓天人原不一也今人既合天而未免游于人世则以天而游故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此之谓真人(若超然绝俗则是以天胜人若逐物亡性则是以人胜天今天人合德两不相伤故不相胜必如此方是真人)。

  此一节总结前知天知人工夫做到浑然一体天人一际然后任其天真则在天而天在人而人天地同根万物一体故天与人两不相胜必如此真知妙悟浑化之极乃可名为真人此岂可强知妄见而可比拟哉此真人真学之全功故下章从死生命也起至藏舟章末皆极口勉人学道要做真实工夫。

  死生命也(此下教人做了死生之工夫命谓自然而不可免者)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有死生如时之夜旦不可免者且阴阳有夜旦太虚恒一而无昏晓喻人形虽有生死而真性常然不变如太虚之无变故曰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去声)皆物之情也(谓真性在人天然自具一毫人力不能与其间此人人同有之真体所谓真宰天君是也此须养而后知)彼特以天为父(言人人皆禀真性而有形天然自足故曰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言此血肉之假身赖世之父而有生且养身全孝以尊父况天君载我之形卓然不属形骸者岂不知所养而尊之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且以世人知有君欲尽忠者而以身死之况真君宰我之形而不能忘形以事之忠之可谓不智之甚矣此言激切之至人读此而不悟非夫也)。

  此言真性在我而不属生死者乃真常之性也而人迷之而不悟嗜欲伤之而不知所养岂非至愚也哉。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煦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老子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此取鱼失水如失道德而后仁义且以仁义相尚正似相濡以湿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以喻必忘仁义而可游于大道之乡也)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若两忘而化其道(无誉无非则善恶两忘而与道为一乃真知之盛也)夫大块(天地也)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人生天地劳佚死生皆自然而不可却者命也此所谓人也苟知命之所系即道之在是知由人而即天也若知天与人本无二致则浑然合道而不以人害天虚心游世以终其天年生不忘道故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此其天人合德死生无变任造物之自然此知之至也)。

  此言世人不知大道而以仁义为至故以仁爱亲以死事君此虽善不善故如泉涸而鱼以湿沫相煦濡也若能浑然悟其大道则万物一体善恶两忘故如鱼之相忘于江湖如此乃可谓知天知人天人合德而能超乎生死之外故在生在死无不善之者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天真于有形如藏舟于壑藏有形于天地如藏山于泽谓之固矣此常人以此为定见也然造化密移虽天地亦为之变而常人不觉如有力者负之而趍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形与天地虽小大有宜宜皆不免于变)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若知此身与天地万物皆与道为一浑然大化而不分是藏无形于无形如此则无遁则如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矣此天地万物之实际也故曰恒物之大情)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耶(言大化造物千变万化而人特万物之一数耳而人不知特以得人身为喜如此则万物皆有可喜者其乐可胜计耶)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言圣人心与道游则超然生死乃物所不得遁如此则物物无非道之所在故天寿始终无所不善者而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言大道之原乃万物之根宗故云所系万物非此而不能融贯而为一故云一化之所待此实天地万物之大宗圣人之所宗而师之者此也可不悟乎)。

  此发明大道无形而为天地万物之根本人人禀此无形之大道而有生是为真宰若悟此大道则看破天地万物身心世界消融混合而为一体若悟彻此理则称之曰大宗师是所谓大而化之谓圣者也至此则无己无功无名逍遥于万物之上超脱于生死之途以世人概不知此大道之妙而以小知小见之自是不得逍遥各执己是互相是非故丧其有生之主而要求名利于世间故德不充符是则前五篇所发挥者未曾说破故此篇首乃立知天知人有真知方为真人直说到此方指出一个大宗师正是老庄立教之所宗者如此而已故此后重新单提起一道字来发挥足见立言前后一贯言虽蔓衍而意有所宗于此可见矣。

  夫道(上文说了大宗师状貌结了前义言大宗师宗所宗者大道上云万物所系一化所待者何乃大道也故此下发挥大道之妙以明万物所系一化所待之义立意皆从老子天得一以清等来)有情有信(此言大道之体用也齐物云可形已信有情无形正指此也此从老子????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言有情谓虽虚而有实体不失其用曰信)无为无形(湛然常寂故无为超乎名相故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以心印心故可传可受妙契忘言故无受无得)自本自根(本自天然原非假借)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天地以之建立故先有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变化不测为天地万物之主)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伏??画卦始于太极推之向上更有事在故不以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包天地容六合故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以固存故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万化密移而此道湛然故不老)豨韦(古帝王名)得之以挈天地(参赞化育整理世界)伏羲(轩黄也)得之以袭气母(袭取也气母生物之本也袭气母即老子求食于母)维斗(北斗天之枢也)得之终古不忒(忒差也北斗天枢居所不动故不差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运行而不已用行而不殆)堪坏(昆仑之神人面兽形)得之以袭昆仑(此袭犹承袭言主持昆仑)冯夷(河伯也)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山神也)得之以处太山黄帝(轩辕也)得之以游云天(乘龙飞升上仙也)颛顼(五帝之一)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北海之神山海经云玄者有神人面鸟形珥两青蛇践两蛇名曰禺强)得之立乎北极(北海之极)西王母(瑶池仙长也)得之坐乎少广(王母所居之宫也)莫知其始莫知其终(此二句总结上文列圣神人主持天地日月星辰皆恃大道故莫知其始终此直从老子天得一以清一章中变化如许说话)彭祖(姓篯古长寿之人)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世传彭祖寿八百岁故上自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商之贤相)得之以相武丁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傅说一星在尾上言其乘东维骑箕尾之间也)。

  此明大宗师者所宗者大道也以大道乃天地万物神人之主今人人禀此大道而有生处此形骸之中为生之主者所谓天然之性以形假而性真故称之曰真宰而人悟此大道彻见性真则能外形骸直于天地造化同流混融而为一体而为世间人物之同宗者故曰大宗师者此也此大宗师即逍遥所称神人圣人至人所言有情有信即齐物之真宰及养生篇生之主若不悟此而涉人世必有形骸之大患颜子心齐教其悟之之方既悟性真则形骸可外故德充符前一往皆敷演其古今迷悟之状到此方分明说破一路说来方才吐露所以云言有宗事有君正此意也此上已发挥大道明白了然但未说进道工夫故此下乃说入道真实工夫。

  南伯子葵问于女妫(此人名皆重言也撰出个人来设为问答不必求其实也)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问其年老大而色若婴儿借以发起必有所养将以发启工夫也)曰吾闻道矣(此即要引人学道也)南伯子葵曰可得学耶(此因闻说闻道则惊诧其言谓道岂可学之耶)曰恶恶可(二字皆平声惊叹之意上恶字叹其道难言下恶字叹其道不是容易可学要是其人乃可)子非其人也(言道非容易可学况子非学道之人何以见得)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才谓天赋之根器犹俗云天资也)而无圣人之道(言有美质而无进道志向)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言我有圣人之道而无美质故多费苦工夫)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言我欲教卜梁倚以大道其亦可教但无志向论才亦庶几可成苐不知可能造就而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言学道之人才德双美者固是难得有此全质则学之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天下疏而远故三日而可外此言教之一次也)己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物渐近于身故七日而忘)己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生则切于己者故九日之功乃外)己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平旦也彻朗彻也谓己外生则忽然朗悟如睡梦觉故曰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独谓悟一真之性不属形骸故曰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谓悟一真之性超乎天地故不属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谓了悟性真超乎天地量绝古今则见本来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者有形之累也既悟性真则形骸已外物累全消故曰杀生则一性独存故曰不死)生生者不生(形化性全则与道冥一而能造化群生而一真湛然故曰生生者不生)其为物也(物指不死不生之道体也)无不将也(谓此道体千变万化化化无穷故无不将也将者以也)无不迎也(在乎人者日用头头左右逢元故曰无不迎也)无不毁也(谓此道体陶镕万化挫锐解纷故曰无不毁)无不成也(触处现成不假安排)其名为撄宁(撄者尘劳杂乱困横拂郁桡动其心曰撄言学道之人全从逆顺境界中做出只到一切境界不动其心宁定湛然故曰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此释撄宁之意谓从刻苦境界中做出故曰撄而后成者也)。

  此前论大道虽是可宗可师犹漫言无要此一节方指出学道之方意谓此道虽是人人本有既无生知之圣必要学而后成今要学者须要根器全美方堪授受授受之际又非草率须要耳提面命守而教之其教之之方又不可速成须有渐次而入故使渐渐开悟其三日外天下七日外物九日外生死而后见独朝彻此悟之之效也既悟此道则一切处日用头头触处现成纵横无碍虽在尘劳之中其心泰定常宁天君泰然湛然不动工夫到此名曰撄宁何谓撄宁盖从杂乱境缘中做出故曰撄而后成者也观此老言虽蔓衍其所造道工夫皆从刻苦中做来非苟然也今人读其言者岂可概以文字视之哉。

  上言入道工夫下言闻道盖亦从文字中悟来故以重言发之。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此问闻道之原)曰(女妫答)闻诸副墨之子(副墨文字也言始从文中来)副墨之子闻之洛诵之孙(洛诵言包洛而诵习也意谓诵习文字久而自得也)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言见有明处乃因文字有悟处也)瞻明闻之聂许(聂许谓从耳闻声入心通而心自许也)聂许闻之需役(需待也役使也言心虽有悟必待验之行事之间一切处现前不昧与道相应然后造妙也)需役闻之于讴(于讴涵泳吟咏之意)于讴闻之玄冥(由涵泳讴吟而有冥会于心乃造道之极也)玄冥闻之参寥(参寥者空廓广大虚无之境谓道之实际也)参寥闻之疑始(言入于无始乃归极于此学道之成也)。

  此一节言圣人得此大道不无所闻盖从文字语言中有所发明以至动用周旋讴吟咳唾之间以合于玄冥参于寥廓以极于无始至不可知之地必如此深造实证而后已如此殆非口耳而可得也是乃可称大宗师前来发明大道可宗悟此大道者可称宗师但未见其果有其人否耶恐世人不信将谓虚谈故向下撰出子祀等乃实是得道之人以作证据。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尾也)孰知死生存亡为一体者吾与之友矣(意谓从无形而遍有形而人之此身皆道之所化故以无为首者从无有生也脊者身也尻者尾也谓生之终也言谁能知此无生之生者则可相与为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言心同道合遂为友也)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以子为此拘拘也(此子舆自叹造物有力壮哉能使我于大化之中将以子为此拘拘之形也)曲偻发背(此下子舆言其病状谓形已伛偻残废且又?疮)上有五管(言形伛偻则五脏之管向上也)颐隐于齐(言形曲则两颐限隐于齐下也)肩高于顶(颐限则两肩耸高于顶)句赘指天(句赘顶髻也言颐隐而项缩故髻指天也)阴阳之气有沴(沴凌乱言不和也言虽从大化受形以阴阳之气凌乱不和故使我形骸如此之残废不堪也)其心间而无事(言以形废而心转无事此足见其能以道自适不以形为累也)跰??而鉴于井(跰??扶曳也谓恐自知不明又鉴于井则视身如影矣)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子为此拘拘也(因鉴于井自见其状乃叹曰夫造物者既拘拘为我此形矣而又复使我如此残废之恶状耶)子祀曰汝恶之乎(子祀因见子舆之叹乃问之曰子恶此形耶)曰亡子何恶(亡绝也子舆意谓我心不但绝然无恶而方与之俱化也)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造化也言从无形造化之中渐渐而适于有形即化子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之而求时夜时夜言鸡报晓也)浸假而化子之右臂以为弹子因以求鸮炙(若化子之右臂为弹子即因之而求鸮炙言以弹击鸮以充炙也)浸假而化子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此言有道之士既视此身如?疮而不足观且又视之如影而不可执是则不但无累而且与之俱化故又能借假修真因此而求有实用是则此身虽为异物若果能化之则形神俱妙真人乘此以游人世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言真人忘形适真形神俱妙不以得失干心安时处顺无往而不自得故哀乐不能入如此是古之所谓县解者也言生累如倒县超乎死生则倒县解矣故云县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结之(人人本皆如此无累超然悬解而人不能解之者乃自我以结之也)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言人任造化而迁故人不能胜天既不能胜则任之而已又何恶焉)。

  此一节言真人真知形本无形今既适有形则为生累故真人视之如?疮而不可爱如影而不可执如此则但任造化之所适了无得失之心故死生无变于己所以安时处顺哀乐不入此所谓县解者也如此看来人人本来天然解脱但人自苦于形累而卒莫能自解者非天之过乃人自结之耳且夫天人之际本来人不胜天吾于此看破久矣虽有此假形吾有真用又何恶焉此其所以为真人是可宗而师之者也。

  俄而子来有疾喘喘焉死将(上言四人为友而子舆之妙已知之矣今又发子来二人之妙喘气喘急而将绝也)其妻子环而泣之犁往而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叱避言呵斥其妻子使避之也怛犹惊也此言真人与造化游非妇人小子所知故叱使无惊之也)倚其尸而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言不知造化又将汝作何物也)以汝为鼠肝乎(鼠肝极细)以汝为虫臂乎(虫臂不坚)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止也)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违戾也)矣彼(指造物)何罪焉(言造物亦非有心要死我也故曰何罪)夫大块(天地也)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造化既全我一生我任造化而游是为善生既任化而生则不贪生故谓善生然死亦从化是为善死吾又何释焉)夫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鎁(神剑名)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偶然触之曰一犯)人之形(言在万化之中偶然触犯而为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为不祥之人(言万物不可胜数而自独以人为善是不知造化者乃不祥之人也)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言天地万物俱在造化钧陶之中何物而非载道成形何往而非道之所在如此又何往而不可哉)成然??蘧然觉(言死生梦觉故死但如??生如觉夜旦梦觉而已又何必取舍欣厌哉)。

  此一节言真人所得殊非妇人小子之所知故子犁叱避以形容其必有真知然后为真人必若子来之顺化而游死生无变无生可恋无死可拒要学人必造到如此超然独得之妙纯一无疵方为学问能事之究竟处是可称为大宗师矣。

  上言真人能顺死生不知从何致此故下以子桑户三入发明乃方外了道之人所能此假学问非方内曲士所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无相与言大道无形之乡)相为于无相为(言大道寂莫无为之境)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言超然世外游于万物之表)相忘以生(虽生而不见其有生)无所终穷(言心与道游于无始无终即此便见真人游世之若此)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言道合心同忘形相与)遂相与友(唯真人乃知真人故三人为友)莫然有间(居顷之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夫子使子贡往吊以待葬事将尽礼也)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汝也)已返其真而我犹为人猗(猗者叹辞也言汝幸已返其真而我尚且为人可叹也)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子贡执礼言临尸当哭不当歌也)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指子贡)恶知礼意(言礼之意重在返本谓子贡不知此也)子贡返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无有(言不捡于礼不能饰行故曰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不以死生为事)临尸而歌颜色不变(全无哀戚之容)无以命之(命名也不知唤他作何等人物)彼何人者耶(言毕竟是何等人耶)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言彼超脱凡情游于世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言未能超脱世纲故云游方内)外内不相及(言彼方外之人以世俗之礼加之则非所宜言不当吊也)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言我本不当使女往吊此诚我之鄙陋见也)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相者犹助也言造物本无形彼以为人之形乃助造物之生意耳)而游乎天地之一气(言彼虽处人世其实心游乎未有天地已前与大道混茫而为一也)彼以生为附赘悬疣(赘疣乃山中之人项上之瘿瘤以喻形乃道之赘疣余物也)以死为决疣溃痈(彼视身如赘疣为痈疽以为生之大患今幸而死则如疣痈之决溃方为大快活事又何以死为哀耶)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言彼以生为大患以脱形骸为轻举返乎本来不生不死之乡又何知有死生先后之所在耶)假于异物(以性真而借四大以成形如假托异物元非己有也)托于同体(言心与道游故云托于同体)忘其肝胆(言以生为寄故不见有形骸故曰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言虽游人世如不闻见故云遗其耳目)返复终始不知端倪(言真人游于大化之中返复往来无所穷极又安知以生为始以死为终乎)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又乌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示也)众人之耳目哉(言真人处世如寄以形骸为大患故忘形释智超然物表遨游于尘垢之外逍遥于无为寂寞之乡又何能愦愦以世俗之礼以示众之耳目哉借重孔子此言乃明方内夫子亦未尝不知有方外之学也)。

  此一节言方外真人之学逍遥物外自得之妙非世俗耳目之所及故托孔子子贡发挥将以破迂儒执礼法之曲见以解愦愦之执情亦将使其自得超然之境斯正此老着书之本意也。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子贡因闻夫子说方外真人之道如此故问夫子自处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此夫子自谦言已未免生累盖悬之未解乃天之戮民言未能忘桎梏也)虽然吾与女共之(夫子言虽然我未超脱与女均之今且与女共游于方外)子贡曰敢问其方(问远举超脱之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人之以道为命如鱼之以水为命)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言养鱼尚劳功用)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言人造乎道甚易放下便是故云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穿池而养鱼尚难忘不若放之江湖则自然忘矣如人能造乎大道浩然大均则无不忘矣)子贡曰敢问畸人(子贡意谓方外之人乃独行之君子故问畸人畸独也谓不知独行之人比方外何如)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孔子言彼方外者亦畸人也但彼畸于人而侔合乎天若世之独行君子矜矜自持不能逍遥自在者是乃天之小人则为人中之君子人中之君子则为天之小人苐未能与天为一耳)。

  此一节言孔子方内之圣人亦能引进于方外之学意谓世之拘拘者亦可与造乎大道故以子贡之才智尚去道远甚况其他乎。

  下明方外之道方内亦有能行者第俗人不识耳故借颜子发明孔子以开其迷意若颜子之好学诚可以深造而自得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无心于哭)中心不戚(全无哀意)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以善居丧之名以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名不副实)回壹怪之(壹谓一常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言能极尽丧礼也)进于知矣(言世人但知世俗之礼而不知天今孟孙氏乃尽于知天故人之返本乃礼之实也)唯简之而不得夫己有所简矣(言孟孙知其本无生死又何假以哀为礼哉但世人常情必以哀为礼故欲简之而不得故人哭亦哭乃不得已而从俗之情耳今哀而不戚则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言孟孙子悟不生不死之道)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言以了悟不生不死故虽生而如不有生故云不就先虽死而知本不死故不就后坦然大化之中)若化为物(言孟孙自视其形在大化之中若忽焉化为一物耳)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言不知其所以生故今虽处形骸但待其所不知之大化听其尽之而已乎岂有情识哉)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言方将化恶知有不化者有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言世人但知固守其形将谓不化彼恶知造化密移而念念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言化而不化乃死生一贯唯大觉方知且吾与汝皆在梦中而未觉者也)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到此方言孟孙之母虽死而不死者存但形死耳故曰有骇形如豚子之视死母而走也若其天真之性湛然不迁所谓死而不亡故曰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言其生如旦其形如宅谓假形虽化而真宰长存故曰有旦宅而无情死情实也)孟孙氏特觉(死而不死之理孟孙特悟于此)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孟孙已知其母不死但以世情不得不哭故其所以乃如此哭而不哀切也)且也相与吾之耳矣(言既知死而不死则视已死之孟母即未死之孟孙故相较之乃吾之耳相与谓一体而观也)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言死生一条之理若吾之之言此岂常人所能知之乎下以梦喻吾之之意)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厉犹戾也)梦为鱼而没于渊(言吾之之意女未及信我且问女且女梦为鸟则飞戾于天梦为鱼则没于渊然梦中之鱼鸟即不梦之颜回是乃吾之之意也)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言女方今对我言者乃不梦之颜回耶乃梦中之鱼鸟耶若言是颜回则女已化为鱼鸟矣若言是鱼鸟不妨现是不化之颜回女试自看死生一条之理固如是耳此数语极奇最难理会)造适不及笑(适者称意之极则笑亦不及)献笑不及排(如人诙谐献笑至发笑处则安排不及言死生一贯之理必须顿悟乃自知之非言可及也)安排而化去乃入于寥天一(寥天一乃大道寥廓冥一之天此由初心造道功夫故如安排及夫纯一到大化之境自然顿悟不假作为而自证入也)。

  此一节言方外之学方内亦有能之者第在世俗之中常情所不识必有真人乃能知之故借重颜子与圣人开觉之此段最是惺悟世人真切处。

  上言了无生死乃造道之极要在顿悟下言世人必欲学道须将仁义恭矜智能夙习之事一切屏绝乃可入道。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何以教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行也)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奚何轵助语辞言又何为来耶意谓女已被尧教坏了也)夫尧既黥(?其须则毁其面貌)汝以仁义(言以仁义伪行坏了本来面目)而劓(割其鼻也)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逍遥之境)恣睢(纵横也)转徙(变化也)之途乎(言汝已被尧以仁是非坏了汝本来面目而拘于仁义是非之场又何能游于逍遥大道之乡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蕃(言虽不能入大道之奥亦愿游其蕃篱)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夫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夫青黄黼黻之观(言汝心既盲鼓难以与大道也)意而子曰夫无庄(古之美貌者)之失其美据梁(古之有力者)之失其力黄帝之忘其知(言至人之善教能使人人失其平昔之所自有)皆在炉锤之间耳(言上三人顿失其固有是在夫子之陶铸之中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耶(言我今日幸得见先生岂非造物者补我之缺失乘其浑全之大道以随先生耶)许由曰噫未可知也(言汝虽有志未知何如也)我为汝言其大略(不敢尽其底蕴试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吾师乃大宗师也非尧可比)??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言尧谆谆以仁义为仁义以爱养万物以为功吾大宗师则??粉万物而不以为义纵泽及万世而不以为仁以大仁不仁大义不义即老子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之意)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言未有天地先有此道)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言大道生天生地化育万物而无心故不有其巧)此所游已(言??物已下乃吾师之所游者如此而已)。

  此一节言欲学大道必须屏绝有心要为仁义恭矜智能之事方可超玄入妙而逍遥乎大道之乡盖仁义智能乃功名之资世俗之所尚实为大道之障碍故耳。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言虽忘仁义则可许有入道之分然犹未也)他日复见曰(颜回他日又见夫子)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言忘礼乐则不拘拘于世俗也)曰可矣犹未也(言虽忘人而同未忘己)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改容也)曰何谓坐忘颜回曰隳(坏也)支体(言忘形也)黜聪明(泯知见也)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言身知俱泯物我两忘浩然空洞内外一如曰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言身世两忘物我俱空则取舍情尽故无所好也)化则无常也(言物我两忘则形神俱化化则无己则物无非己故不常执我为我也)而(汝也)果(实也)其贤乎(言汝功夫到此实遇于我多矣)丘也请从而后也(夫子自以为不若亦愿为此也)。

  此一节言方内曲学之士果能自损兼忘而与道大通虽圣智亦尝让之意谓此等功夫非智巧可入也故前以子贡之不知今以颜子乃可入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知其绝食也)褁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言歌之哀也)鼓琴曰父耶母耶天乎人乎(此鼓琴之曲也)有不任其声(言饿而无力故不任其声)而趣举其诗焉(趣举其诗言气短促举诗而气不相接也)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言何故不成音韵也)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言且歌且思使我如此之贫至极者不可得不知其谁使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弗可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此一节总结一篇之意然此篇所论乃大宗师而结归于命者何也乃此老之生平心事有难于言语形容者意谓己乃是有大道之人可为万世之大宗师然生斯世也而不见知于人且以至贫极困以自处者岂天有意使我至此耶然而不见知于时者盖命也夫即此一语涵滀无穷意思然此大宗师即逍遥游中之至人神人圣人其不知为知即齐物之因是真知乃真宰即养生之主其篇中诸人皆德充符者总上诸意而结归于大宗师以全内圣之学也下应帝王即外王之意也。

  应帝王

  庄子之学以内圣外王为体用如前逍遥之至人神人圣人即此所谓大宗师也且云以尘垢秕糠犹能陶铸尧舜故云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土苴以为天下国家所谓治天下者圣人之余事也以前六篇发挥大道之妙而大宗师乃得道之人是圣人之全体已得乎己也有体必有用故此应帝王以显大道之用若圣人时运将出迫不得已而应命则为圣帝明王推其绪余则无为而化绝无有意而作为也此显无为之大用故以名篇。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此篇以无知二字作眼目此无知乃无心于世汉然而已)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汝也)乃今知之乎(言汝今日乃知不知之妙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向来世人只知有虞氏之为圣人而不知不及泰氏也)有虞氏其犹藏(善美也)仁以要人(此言有虞之不济处盖以仁为善故有心以仁要结人心)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言有虞氏以仁要人虽亦得人且不能忘其功名但是世俗之行而未能超出人世而悟真人之道妙以造非人之境也)泰氏其卧徐徐(徐纡徐间闲之意)其觉于于(自得之妙)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此言泰氏超越有虞虚怀以游世心间而自得且物我兼忘人欺以为牛则以牛应之人呼以为马则以马应之未尝坚执我见与物俱化其知则非妄知而悟其性真然情信指道体而言前云有情有信是也此其体也至其德用甚真不以人伪即已超凡情安于大道非人之境而不堕于虚无且能和光同尘而未始拘拘自隘此泰氏之妙也盖已得大宗师之体而应用世间特推绪余以度世故云未始人于非人)。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日中始乃接舆所见之人)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常法也)式(程准也)义度人(言人君治天下当以所出之常法为程准以义制而度人以此乃治天下之常法)孰敢不??而化诸(诸犹之也言人君以此治人则人孰敢不??而从其化耶)接舆曰是欺德也(言若日中之说乃非真实之德盖欺德耳谓人君恃己之能治而欺其人将以不敢不??从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言大圣治天下以不治治之但以道在宥群生使各安其性各遂其生而已若以有心强治以为功则舍道而任伪而犹越海之外凿河则失其大而枉劳且如蚊负山必无此理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言圣人之治天下岂治外乎)正而后行(正即前云正生以正众生谓使各正性命之意谓圣人但自正性命而施之百姓使各自正之老子云清净为天下正)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确者真确能事即孟子之良能言人各禀大道以为性命之正天然自足一毫人力不能与其间今但使人人各悟性真则恬淡无为自化矣又何假有心为之哉)且鸟高飞以避矰戈之害鼷鼠深冗乎神丘(社坛也)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言鸟鼠二虫天性自得但人心以机械而欲取之故高飞深藏而避之而人曾谓二虫之无知乎百姓天性犹鸟鼠也人君有心欲治之能不惊而避之乎外篇马蹄痛发明此意)。

  此上二节言治天下不可以有心恃知好为以自居其功若任无为而百姓自化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清净为天下正若设法以制其民不但不从而且若鸟鼠而惊且避之也。

  天根游于殷阳(地名)至蓼水(水名)之上适遭(遇也)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女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豫者从容安详之意而问之太仓卒也)子方将与造物者为人(言任造化而为人非有心于世也)厌(厌不欲也)则又乘夫莽??之鸟(乃道之取譬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大道之乡)旷垠(旷垠谓无际也)之野又何帠(为音)以治天下感(触也)子之心为(无名责天根问之仓卒而无礼也言我虽处世但顺造化而为人乘化而游若厌而不欲为人则乘大道而游于广大逍遥无为之境又何以天下触我之心而若此耶)又复问(天根又问必愿闻其说也)无名人曰(无名因求教之切故告之以正)汝游心于淡(谓恬淡寂寞之境)合气于漠(漠冲虚也言合气于虚)顺物自然(不可有心恃知妄为)而无容私焉(会万物以为己大公均调而无庸私焉)而天下治矣(必如此而天下自治)。

  此一节直示无为而化治天下之妙欲君人者取法返乎上古无为之化也。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假若有人)于此向(向也)疾(捷也谓向道敏捷也)强梁(勇为也)物彻(事物透彻也)?明(?通明达也)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及也)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言如此之人比于圣人者)胥(胥靡之罪役也)易(更番也)技(工技之人)系(羁系于市肆也)劳形怵心者也(言向疾强梁之人亦似胥役之罪夫更番不暇工役之系肆劳苦形骸惊惕其心者也将此以比王自苦不暇安能治民乎)且也虎豹之文来田(言虎豹因皮有文故招来田猎之灾)猿狙之便(捷也)执斄(音狸)之狗(言狗能执狸)来藉(藉以绳系之也言猿狙因便捷故人得而系之以教衣冠狗能执狸人得而系之以??田猎)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言若向疾之人可比明王则猿狙与执狸之狗亦可比明王矣)阳子居戚然(改容也)曰敢问明王之治(言如是之人不可比明王敢问如何是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纵有功盖天下而不自居其功)化贷(代者与人之意)万物(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而民弗恃(而民不知恃赖)有莫举名(名不可得而举称)使物自喜(但使物物自遂自喜犹言帝力何有于我)立乎不测(不可测识)而游于无有者也(不测无有通指大道之乡也此全是老子为而不长不宰之意)。

  此一节发挥明王之治皆申明老子之意以示所宗立言之本极称大宗师应世而为圣帝明王以行无为之化也。

  上言明王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如此乃可应世以治天下但不知不测是如何境界人亦有能可学而至者乎故下撰出壶子乃不测之人所示于神巫者乃不测之境界列子见之而愿学即其人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神巫乃善相者名季咸也)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言相人最验刻期不爽)若神郑人见之皆弃之而走(言畏其灵验恐说出不好之事故皆走不敢近也)列子见之而心醉(列子将以为神故心醉服也)归以告壶子(此乃列子之师也)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意谓神巫超过壶丘子远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言我之教汝者但外面皮毛耳既尽也)未既其实(其道之真实处全未示汝)而(汝也)固(将谓也)得道欤(汝将谓已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卯-ㄗ+(ㄗ@、)]焉(言物有雌雄乃能生[卯-ㄗ+(ㄗ@、)]以比人有心对待而相者乃见其祸福若心能绝待又何从而相之如雌而无雄又何[卯-ㄗ+(ㄗ@、)]焉)而(汝也)以道与世亢(与人相比亢也)必信夫(以要人必信故相亢以示己之长)故使人得而相汝(以不能忘己要人知之故人亦因得而相之也)尝试与来以予示之(若来以我示之看彼能测我乎)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惊叹也)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言不十数日即死矣)吾见怪焉(吾见怪之)见湿灰焉(言面如湿灰绝无生机也)列子入泣涕沾襟(以闻先生必死)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此下三见壶子示之安心不测之境此即佛门止观乃安心之法也地文乃安心于至静之地此止也)萌(草之未出芽曰萌)乎不震(动也)不正(犹显示也谓我安心于至静一念不生不动不显之地即心念俱及泯绝故面如湿灰无生机也)是殆见吾杜(止也)德机(犹生机也)也(言彼殆见我止绝生机故将谓我必死也)尝又与来(命明日再来看)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言汝之先生幸遇我可以不死而疾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绝也)权(活动也)矣(言我见其死而复活乃有生机也)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之以天壤(天壤谓高明昭旷之地此即观也)名实不入(言性地光明一切不存也)而机发于踵(踵最深深处也言自从至深静之地而发起照用如所云即止之观也)是殆见吾善者机也(言彼见吾善而不死者以我示之以天机也)尝又与来(再命明日更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言精神恍惚颜色不一齐一也)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言待精神一定而复相之也)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向示之以太冲(至虚之地)莫胜(言动静不二也初偏于静次偏于动今则安心于极虚动静不二犹言止观双运不二之境也)是殆见吾衡(平也)气机也(言平等持心动静不二故气机亦和融而不测也下壶子又讲明前所示者乃三种观法故彼莫测耳)鲵(鳅鱼也)桓(盘桓言鳅鱼盘于深泥也)之审(处也)为渊(渊湛渊乃止观之名然鲵桓之所处于深泥以喻至静即初之止也)止水之审为渊(此喻观也止水澄清万象斯鉴即次之天壤之观也)流水之审为渊(流水虽动而水性湛然不动此喻即动而静即静而动动静不二平等安心即末后太冲莫胜止观不二也)渊有九种(言定有九种)此处三焉(言我示之者乃三种定法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列子追之不及返以报壶子曰已灭矣(言去之已无踪影矣)已失矣(言即寻之已不得见矣)吾弗及矣(言我追之已不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者谓虚无大道之根宗安心于无有了无动静之相即佛氏之摄三观于一心也)吾与之虚而委蛇(言我安心于至虚无有之地但以虚体而示状貌委蛇随顺彼耳)不知其谁何(故彼不知其谁何也)因以为弚靡(言物之颓靡难于[(冰-水+〡)*ㄆ]拾也)因以为波流(言精神浩荡捉摸不定也)故逃也(因此难测故逃走耳)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初则列子未得壶子之真实故以神巫为至今见壶子所以示神巫者虽善相卒莫能测识其端倪到此方信壶子之道大难测而始知自己从来未有学也)而归(辞壶子而归立志造修也)三年不出(专一做工夫)为其妻?(言列子初恃自己有道以骄其妻今能忘身而为妻?)食豖如食人(初未入道而有人物分别之心今则分别情忘)于事无与亲(言无心于事也)雕琢复朴(先以雕琢丧朴今则还纯返朴矣)块然(不识不知之貌)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封即齐物之有封之封谓受形骸是于大化之中乃立人我横生是非固执而不化者犹有封之疆界也而今乃知此形为纷授而封畛之也)一以是终(言列子竟此学以终其身也)。

  此一节因上言明王立乎不测以无为而化庄子恐世人不知不测是何等境界为何等人物故特撰出个壶子乃其人也即所示于神巫者乃不测之境界也如此等人安心如此乃可应世可称明王方能无为而化也其他岂可仿佛哉言此假学问亦可学而至只贵信得及做得出若列子即有志信道之人也此励世之心难以名言矣。

  上言壶子但示其不测之境下文重发挥应世之用。

  无为名尸(尸主也言真人先要忘名故戒其不可为名尸)无为谋府(智谋之所聚曰谋府言一任无心不可以智谋为事也)无为事任(言不可强行任事谓有担当则为累为患但顺事而应若非己出者也)无为知主(知主以知巧为主也言顺物忘怀不可主于智巧也)体尽无穷(体言体会于大道应化无有穷尽也)而游无朕(朕兆也谓游于无物之初安心于一念不生之地也)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言但自尽其所受乎天者全体不失而亦未见有得之心也)亦虚而已(如此亦归于虚而已言一毫不可有加于其间也)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至人用心如明镜当台物来顺照并不将心要应事之未至亦不以心先迎即物一至妍丑分明而不留藏妍丑之迹了无是非之心如此虚心应世故能胜物而物卒莫能伤之者虚之至也)。

  已前说了真人许多情状许多工夫末后直结归至人已下二十二字乃尽庄子之学问功夫效验作用尽在此而已其余种种撰出皆蔓衍之辞也内篇之意已尽此矣学者体认亦不必多只在此数语下手则应物忘怀一生受用不尽此所谓逍遥游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倏忽者无而忽有言人于大化最初受形之始也浑沌言虽俄尔有形尚无情识浑然沌然无知无识之时也及情窦日凿知识一开则天真尽丧所谓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也副墨以倏为火以忽为水浑沌为土似有理太犯穿凿只如此解则已)。

  此倏忽一章不独结应帝王一篇其实总结内七篇之大意前言逍遥则总归大宗师前频言小知伤生养形而忘生之主以物伤生种种不得逍遥皆知巧之过盖都为凿破浑沌丧失天真者即古今宇宙两间之人自尧舜以来未有一人而不是凿破浑沌之人也此特寓言大地皆凡夫愚迷之人概若此耳以俗眼观之似乎不经其实所言无一字不是救世愍迷之心也岂可以文字视之哉读者当见其心可也即予此解亦非牵强附合盖就其所宗以得其立言之旨但以佛法中人天止观而参证之所谓天乘止观即宗镜亦云老庄所宗自然清净无为之道即初禅天通明禅也吾徒观者幸无以佛法妄拟为过也。

  庄子内篇注卷之四

  音释

  ?

  (皮变切音卞)。

  豨

  (许岂切希上声)。

  妫

  (居为切音为)。

  跰??

  (跰北孟切音迸??相然切音仙)。

  [畸-大+(立-一)]

  (居宜切音羁)。

  倏

  (式竹切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