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五
列传第五十五
刘毅(兄迈)诸葛长民何无忌檀凭之魏咏之
刘毅,字希乐,彭城沛人也。曾祖距,广陵相。叔父镇,左光禄大夫。毅少有大志,不修家人产业,仕为州从事,桓弘以为中兵参军属。桓玄篡位,毅与刘裕、何无忌、魏咏之等起义兵,密谋讨玄,毅讨徐州刺史桓修于京口、青州刺史桓弘于广陵。裕率毅等至竹里,玄使其将皇甫敷、吴甫之北距义军,遇之于江乘,临阵斩甫之,进至罗落桥,又斩敷首。玄大惧,使桓谦、何澹之屯覆舟山。毅等军至蒋山,裕使羸弱登山,多张旗帜,玄不之测,益以危惧。谦等士卒多北府人,素慑伏裕,莫敢出斗。裕与毅等分为数队,进突谦阵,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时东北风急,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噪之音震骇京邑,谦等诸军一时奔散。玄既西走,裕以毅为冠军将军、青州刺史,与何无忌、刘道规蹑玄。玄逼帝及琅邪王西上,毅与道规及下邳太守孟怀玉等追及玄,战于峥嵘洲。毅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走。玄将郭铨、刘雅等袭陷寻阳,毅遣武威将军刘怀肃讨平之。
及玄死,桓振、桓谦复聚众距毅于灵溪。玄将冯该以兵会振,毅进击,为振所败,退次寻阳,坐免官,寻原之。刘裕命何无忌受毅节度,无忌以督摄为烦,辄便解统。毅疾无忌专擅,免其琅邪内史,以辅国将军摄军事,无忌遂与毅不平。毅唯自引咎,时论韪之。毅复与道规发寻阳。桓亮自号江州刺史,遣刘敬宣击走之。毅军次夏口。时振党冯该戍大岸,孟山图据鲁城,桓山客守偃月垒,众合万人,连舰二岸,水陆相援。毅督众军进讨,未至复口,遇风飘没千余人。毅与刘怀肃、索邈等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何无忌与檀祗列舰于中流,以防越逸。毅躬贯甲胄,陵城半日而二垒俱溃,生擒山客,而冯该遁走。毅进平巴陵。以毅为使持节、兗州刺史,将军如故。毅号令严整,所经墟邑,百姓安悦。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袭襄阳,破桓蔚。毅等诸军次江陵之马头。振拥乘舆,出营江津。宗之又破伪将温楷,振自击宗之。毅因率无忌、道规等诸军破冯该于豫章口,推锋而进,遂入江陵。振闻城陷,与谦北走,乘舆反正。毅执玄党卞范之、羊僧寿、夏侯崇之、桓道恭等,皆斩之。桓振复与苻宏自郧城袭陷江陵,与刘怀肃相持。毅遣部将击振,杀之,并斩伪辅将军桓珍。毅又攻拔迁陵,斩玄太守刘叔祖于临幛。其余拥众假号以十数,皆讨平之。二州既平,以毅为抚军将军。时刁预等作乱,屯于湘中,毅遣将分讨,皆灭之。
初,毅丁忧在家,及义旗初兴,遂墨绖从事。至是,军役渐宁,上表乞还京口,以终丧礼,曰:「弘道为国者,理尽于仁孝。诉穷归天者,莫甚于丧亲。但臣凡庸,本无感概,不能陨越,故其宜耳。往年国难滔天,故志竭愚忠,靦然苟存。去春鸾驾回轸,而狂狡未灭,虽奸凶时枭,余烬窜伏,威怀寡方,文武劳弊,微情未申,顾景悲愤。今皇威遐肃,海内清荡,臣穷毒艰秽,亦已具于圣听。兼羸患滋甚,众疾互动,如今寝顿无复人理。臣之情也,本不甘生;语其事也,亦可以没。乞赐余骸,终其丘坟,庶几忠孝之道获宥于圣世。」不许。诏以毅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淮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豫州刺史,持节、将军、常侍如故,本府文武悉令西属。以匡复功,封南平郡开国公,兼都督宣城军事,给鼓吹一部。梁州刺史刘稚反,毅遣将讨擒之。初,桓玄于南州起斋,悉画盘龙于其上,号为盘龙斋。毅小字盘龙,至是,遂居之。俄进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及何无忌为卢循所败,贼军乘胜而进,朝廷震骇。毅具舟船讨之,将发,而疾笃,内外失色。朝议欲奉乘舆北就中军刘裕,会毅疾瘳,将率军南征,裕与毅书曰:「吾往与妖贼战,晓其变态。今修船垂毕,将居前扑之。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又遣毅从弟籓往止之。毅大怒,谓籓曰:「我以一时之功相推耳,汝便谓我不及刘裕也!」投书于地。遂以舟师二万发姑孰。徐道覆闻毅将至建鄴,报卢循曰:「刘毅兵重,成败击此一战,宜并力距之。」循乃引兵发巴陵,与道覆连旗而下。毅次于桑落洲,与贼战,败绩,弃船,以数百人步走,余众皆为贼所虏,辎重盈积,皆弃之。毅走,经涉蛮晋,饥困死亡,至得十二三。参军羊邃竭力营护之,仅而获免。刘裕深慰勉之,复其本职。毅乃以邃为谘议参军。
及裕讨循,诏毅知内外留事。毅以丧师,乞解任,降为后将军。寻转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都督。毅上表曰:
臣闻天以盈虚为运,政以损益为道。时否而政不革,人凋而事不损,则无以救急病于已危,拯涂炭于将绝。自顷戎车屡骇,干戈溢境,所统江州,以一隅之地当逆顺之冲,自桓玄以来,驱蹙残败,至乃男不被养,女无匹对,逃亡去就,不避幽深,自非财殚力竭,无以至此。若不曲心矜理,有所厘改,则靡遗之叹奄焉必及。
夫设官分职,军国殊用,牧养以息务为大,武略以济事为先。兼而领之,盖出于权事,因藉既久,遂似常体。江州在腹心之内,凭接扬豫,籓屏所倚,实为重复。昔胡寇纵逸。朔马临江,抗御之宜,盖权尔耳。今江左区区,户不盈数十万,地不逾数千里,而统旅鳞次,未获减息,大而言之,足为国耻。况乃地在无虞,而犹置军府文武将佐,资费非要,岂所谓经国大情,扬汤去火者哉!自州郡边江,百姓辽落,加邮亭险阂,畏阻风波,转输往复,恆有淹废,又非所谓因其所利以济其弊者也,愚谓宜解军府,移镇豫章,处十郡之中,厉简惠之政,比及数年,可有生气。且属县凋散,示有所存,而役调送迎不得止息,亦谓应随宜并合以简众费。刺史庾悦,自临莅以来,甚有恤隐之诚,但纲维不革,自非纲目所理。寻阳接蛮,宜示有遏防,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
于是解悦,毅移镇豫章,遣其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俄进毅为都督荆宁秦雍四州之河东河南广平扬州之义成四郡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持节、公如故。毅表荆州编户不盈十万,器械索然。广州虽凋残,犹出丹漆之用,请依先准。于是加督交、广二州。
毅至江陵,乃辄取江州兵及豫州西府文武万余,留而不遣,又告疾困,请籓为副。刘裕以毅贰于己,乃奏之。安帝下诏曰:「刘毅傲很凶戾,履霜日久,中间覆败,宜即显戮。晋法含弘,复蒙宠授。曾不思愆内讼,怨望滋甚。赖宰辅藏疾,特加遵养,遂复推毂陕西,宠荣隆泰,庶能洗心感遇,革音改意,而长恶不悛,志为奸宄,陵上虐下,纵逸无度。既解督任,江州非复所统,而辄徙兵众,略取军资,驱斥旧戍,厚树亲党。西府二局,文武盈万,悉皆割留,曾无片言。肆心恣欲,罔顾天朝。又与从弟籓远相影响,招聚剽狡,缮甲阻兵,外托省疾,实规伺隙,同恶想济,图会荆郢。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超蒙殊遇,而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是而可忍,孰不可怀!」乃诛籓、混。
刘裕自率众讨毅,命王弘、王镇恶、蒯恩等率军至豫章口,于江津燔舟而进。毅参军硃显之逢镇恶,以所统千人赴毅。镇恶等攻陷外城,毅守内城,精锐尚数千人,战至日昃,镇恶以裕书示城内,毅怒,不发书而焚之。毅冀有外救,督士卒力战。众知裕至,莫有斗心。既暮,镇恶焚诸门,齐力攻之,毅众乃散,毅自北门单骑而走,去江陵二十里而缢。经宿,居人以告,乃斩于市,子侄皆伏诛。毅兄模奔于襄阳,鲁宗之斩送之。
毅刚猛沈断,而专肆很愎,与刘裕协成大业,而功居其次,深自矜伐,不相推伏。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顺之。毅骄纵滋甚,每览史籍,至蔺相如降屈于廉颇,辄绝叹以为不可能也。尝云:「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又谓郗僧施曰:「昔刘备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今吾与足下虽才非古贤,而事同斯言。」众咸恶其陵傲不逊。及败于桑落,知物情去己,弥复愤激。初,裕征卢循,凯归,帝大宴于西池,有诏赋诗。毅诗云:「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自知武功不竞,故示文雅有余也。后于东府聚樗蒱大掷,一判应至数百万,余人并黑犊以还,唯刘裕及毅在后。毅次掷得雉,大喜,褰衣绕床,叫谓同坐曰:「非不能卢,不事此耳。」裕恶之,因挼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其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焉。毅意殊不快,然素黑,其面如铁色焉,而乃和言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既出西籓,虽上流分陕,而顿失内权,又颇自嫌事计,故欲擅其威强,伺隙图裕,以至于败。
初,江州刺史庾悦,隆安中为司徒长史,曾至京口。毅时甚屯窭,先就府借东堂与亲故出射。而悦后与僚佐径来诣堂,毅告之曰:「毅辈屯否之人,合一射甚难。君于诸堂并可,望以今日见让。」悦不许。射者皆散,唯毅留射如故。既而悦食鹅,毅求其余,悦又不答,毅常衔之。义熙中,故夺悦豫章,解其军府,使人微示其旨,悦忿惧而死。毅之褊躁如此。
迈字伯群。少有才干,为殷仲堪中兵参军。桓玄之在江陵,甚豪横,士庶畏之过于仲堪。玄曾于仲堪?事前戏马,以槊拟仲堪。迈时在坐,谓玄曰:「马槊有余,精理不足。」玄自以才雄冠世,而心知外物不许之。仲堪为之失色,玄出,仲堪谓迈曰:「卿乃狂人也!玄夜遣杀卿,我岂能相救!」迈以正辞折仲堪,而不以为悔。仲堪使迈下都以避之。玄果令追之,迈仅而免祸。后玄得志,迈诣门称谒,玄谓迈曰:「安知不死而敢相见?」迈对曰:「射钩、斩袪,与迈为三,故知不死。」玄甚喜,以为刑狱参军。后为竟陵太守。及毅与刘裕等同谋起义,迈将应之,事泄,为玄所害。
诸葛长民,琅邪阳都人也。有文武干用,然不持行检,无乡曲之誉。桓玄引为参军平西军事,寻以贪刻免。及刘裕建义,与之定谋,为扬武将军。从裕讨桓玄,以功拜辅国将军、宣城内史。于时桓歆聚众向历阳,长民击走之,又与刘敬宣破歆于芍陂,封新淦县公,食邑二千五百户,以本官督淮北诸军事,镇山阳。义熙初,慕容超寇下邳,长民遣部将徐琰击走之,进位使持节、督青扬二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领晋陵太守,镇丹徒,本号及公如故。
及何无忌为徐道覆所害,贼乘胜逼京师,朝廷震骇,长民率众人卫京都,因表曰:「妖贼集船伐木,而南康相郭澄之隐蔽经年,又深相保明,屡欺无忌,罪合斩刑。」诏原澄之。及卢循之败刘毅也,循与道覆连旗而下,京都危惧,长民劝刘裕权移天子过江。裕不听,令长民与刘毅屯于北陵,以备石头。事平,转督豫州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
及裕讨毅,以长民监太尉留府事,诏以甲杖五十人入殿。长民骄纵贪侈,不恤政事,多聚珍宝美色,营建第宅,不知纪极,所在残虐,为百姓所苦。自以多行无礼,恆惧国宪。及刘毅被诛,长民谓所亲曰:「昔年醢彭越,前年杀韩信,祸其至矣!」谋欲为乱,问刘穆之曰:「人间论者谓太尉与我不平,其故何也?」穆之曰:「相公西征,老母弱弟委之将军,何谓不平!」长民弟黎民轻狡好利,固劝之曰:「黥彭异体而势不偏全,刘毅之诛,亦诸葛氏之惧,可因裕未还以图之。」长民犹豫未发,既而叹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机危。今日欲为丹徒布衣,岂可得也!」裕深疑之,骆驿继遣辎重兼行而下,前克至日,百司于道候之,辄差其期。既而轻舟径进,潜入东府。明旦,长民闻之,惊而至门,裕伏壮士丁旿于幕中,引长民进语,素所未尽皆说焉。长民悦,旿自后拉而杀之,舆尸付廷尉。使收黎民,黎民骁勇绝人,与捕者苦战而死。小弟幼民为大司马参军,逃于山中,追擒戮之。诸葛氏之诛也,士庶咸恨正刑之晚,若释桎梏焉。
初,长民富贵之后,常一月中辄十数夜眠中惊起,跳踉,如与人相打。毛修之尝与同宿,见之骇愕,问其故,长民答曰:「正见一物,甚黑而有毛,脚不分明,奇健,非我无以制之。」其后来转数。屋中柱及椽桷间,悉见有蛇头,令人以刀悬斫,应刃隐藏,去辄复出。又捣衣杵相与语如人声,不可解。于壁见有巨手,长七八尺,臂大数围,令斫之,豁然不见。未几伏诛。
何无忌,东海郯人也。少有大志,忠亮任气,人有不称其心者,辄形于言色。州辟从事,转太学博士。镇北将军刘牢之,即其舅也,时镇京口,每有大事,常与参议之。会稽世子元显子彦章封东海王,以无忌为国中尉,加广武将军。及桓玄害彦章于市,无忌入市恸哭而出,时人义焉。随牢之南征桓玄,牢之将降于玄也,无忌屡谏,辞旨甚切,牢之不从。及玄篡位,无忌与玄吏部郎曹靖之有旧,请莅小县。靖之白玄,玄不许,无忌乃还京口。
初,刘裕尝为刘牢之参军,与无忌素相亲结。至是,因密共图玄。刘毅家在京口,与无忌素善,言及兴复之事,无忌曰:「桓氏强盛,其可图乎?」毅曰:「天下自有强弱,虽强易弱,正患事主难得耳!」无忌曰:「天下草泽之中非无英雄也。」毅曰:「所见唯有刘下邳。」无忌笑而不答,还以告裕,因共要毅,与相推结,遂共举义兵,袭京口。无忌伪著传诏服,称敕使,城中无敢动者。
初,桓玄闻裕等及无忌之起兵也,甚惧。其党曰:「刘裕乌合之众,势必无成,愿不以为虑。」玄曰:「刘裕勇冠三军,当今无敌。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樗蒱一掷百万。何无忌,刘牢之之甥,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其见惮如此。及玄败走,武陵王遵承制以无忌为辅国将军、琅邪内史,以会稽王道子所部精兵悉配之,南追桓玄,与振武将军刘道规俱受冠军将军刘毅节度。玄留其龙骧将军何澹之、前将军郭铨、江州刺史郭昶之守湓口。无忌等次桑落洲,澹之等率军来战。澹之常所乘舫旌旗甚盛,无忌曰:「贼帅必不居此,欲诈我耳,宜亟攻之。」众咸曰:「澹之不在其中,其徒得之无益。」无忌谓道规曰:「今众寡不敌,战无全胜。澹之虽不居此舫,取则易获,因纵兵腾之,可以一鼓而败也。」道规从之,遂获贼舫,因传呼曰:「已得何澹之矣!」贼中惊扰,无忌之众亦谓为然。道规乘胜径进,无忌又鼓噪赴之,澹之遂溃。进据寻阳,遣使奉送宗庙主祏及武康公主、琅邪王妃还京都。又与毅、道规破走玄于峥嵘洲。无忌进据巴陵。玄从兄谦、从子振乘间陷江陵,无忌、道规进攻谦于马头,攻桓蔚于龙泉,皆破之。既而为桓振所败,退还寻阳。无忌与毅、道规复进讨振,克夏口三城,遂平巴陵,进次马头。桓谦请割荆、江二州,奉送天子,无忌不许。进军破江陵,谦等败走。无忌侍卫安帝还京师,以无忌督豫州扬州淮南庐江安丰历阳堂邑五郡军事、右将军、豫州刺史、加节,甲仗五十人入殿,未之职。迁会稽内史、督江东五郡军事,持节、将军如故,给鼓吹一部。义熙二年,迁都督江荆二州江夏随义阳绥安豫州西阳新蔡汝南颍川八郡军事、江州刺史,将军、持节如故。以兴复之功,封安成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增督司州之弘农扬州之松滋,加散骑侍郎,进镇南将军。
卢循遣别帅徐道覆顺流而下,舟舰皆重楼。无忌将率众距之,长史邓潜之谏曰:「今以神武之师抗彼逆众,回山压卵,未足为譬。然国家之计在此一举。闻其舟舰大盛。势居上流。蜂虿之毒,邾鲁成鉴。宜决破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其必不敢舍我远下。蓄力俟其疲老,然后击之。若弃万全之长策,而决成败于一战,如其失利,悔无及矣。」无忌不从,遂以舟师距之。既及,贼令强弩数百登西岸小山以邀射之,而薄于山侧。俄而西风暴急,无忌所乘小舰被飘东岸,贼乘风以大舰逼之,众遂奔败,无忌尚厉声曰:「取我苏武节来!」节至,乃躬执以督战。贼众云集,登舰者数十人。无忌辞色无挠,遂握节死之。诏曰:「无忌秉哲履正,忠亮明允,亡身殉国,则契协英谟;经纶屯昧,则重氛载廓。及敷政方夏,实播风惠。妖寇构乱,侵扰邦畿,投袂致讨,志清王略。而事出虑外,临危弥厉,握节陨难,诚贯古贤,朕用伤恸于厥怀。其赠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谥曰忠肃。」子邕嗣。
初,桓玄克京邑,刘裕东征,无忌密至裕军所,潜谋举义,劝裕于山阴起兵。裕以玄大逆未彰,恐在远举事,克济为难。若玄遂窃天位,然后于京口图之,事未晚也。无忌乃还。及义师之举,参赞大勋,皆以算略攻取为效,而此举败于轻脱,朝野痛之。
檀凭之,字庆子,高平人也。少有志力。闺门邕肃,为世所称。从兄子韶兄弟五人,皆稚弱而孤,凭之抚养若己所生。初为会稽王骠骑行参军,转桓修长流参军,领东莞太守,加宁远将军。与刘裕有州闾之旧,又数同东讨,情好甚密。义旗之建,凭之与刘毅俱以私艰,墨绖而赴。虽才望居毅之后,而官次及威声过之,故裕以为建武将军。裕将义举也,尝与何无忌、魏咏之同会凭之所。会善相者晋陵韦叟见凭之,大惊曰:「卿有急兵之厄,其候不过三四日耳。且深藏以避之,不可轻出。」及桓玄将皇甫敷之至罗落桥也,凭之与裕各领一队而战,军败,为敷军所害。赠冀州刺史。义熙初,诏曰:「夫旌善纪功,有国之通典,没而不朽,节义之笃行。故冀州刺史檀凭之忠烈果毅,亡身为国。既义敦其情,故临危授命。考诸心迹,古人无以远过,近者之赠,意犹恨焉。可加赠散骑常侍,本官如故。既陨身王事,亦宜追论封赏。可封曲阿县公,邑三千户。」
魏咏之,字长道,任城人也。家世贫素,而躬耕为事,好学不倦。生而兔缺。有善相者谓之曰:「卿当富贵。」年十八,闻荆州刺史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疗之,贫无行装,谓家人曰:「残丑如此,用活何为!」遂赍数斛米西上,以投仲堪。既至,造门自通。仲堪与语,嘉其盛意,召医视之。医曰:「可割而补之,但须百日进粥,不得语笑。」咏之曰:「半生不语,而有半生,亦当疗之,况百日邪!」仲堪于是处之别屋,令医善疗之。咏之遂闭口不语,唯食薄粥,其厉志如此。及差,仲堪厚资遣之。
初为州主簿,尝见桓玄。既出,玄鄙其精神不隽,谓坐客曰:「庸神而宅伟干,不成令器。」竟不调而遣之。咏之早与刘裕游款,及玄篡位,协赞义谋。玄败,授建威将军、豫州刺史。桓歆寇历阳,咏之率众击走之。义熙初,进征虏将军、吴国内史,寻转荆州刺史、持节、都督六州,领南蛮校尉。咏之初在布衣,不以贫贱为耻;及居显位,亦不以富贵骄人。始为殷仲堪之客,未几竟践其位,论者称之。寻卒于官。诏曰:「魏咏之器宇弘劭,识局贞隐,同奖之诚,实铭王府;敷绩之效,垂惠在人。奄致陨丧,恻怆于心。可赠太常,加散骑常侍。」其后录其赞义之功,追封江陵县公,食邑二千五百户,谥曰桓。弟顺之至琅邪内史。
史臣曰:臣观自古承平之化,必杖正人:非常之业,莫先奇士。当衰晋陵夷之际,逆玄僭擅之秋,外乏桓文,内无平勃,不有雄杰,安能济之哉!此数子者,气足以冠时,才足以经世,属大亨数穷之运,乘义熙天启之资,建大功若转圜,翦群凶如拉朽,势倾百辟,禄极万钟,斯亦丈夫之盛也。然希乐陵傲而速祸,诸葛骄淫以成衅,造宋而乖同德,复晋而异纯臣,谋之不臧,自取夷灭。无忌挟功名之大志,挺文武之良才,追旧而恸感时人,率义而响震勍敌,因机效捷,处死不懦,比乎向时之辈,岂同日而言欤!
赞曰:刘生刚愎,葛侯凶恣。患结满盈,祸生疑贰。安成英武,体兹忠烈。舍家殉义,忘生存节。檀实棱威,身陨名飞。魏终协契,效绩扬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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