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九十三儒林四
○刘子翚吕祖谦蔡元定子沉陆九龄兄九韶陆九渊薛季宣陈傅良叶适戴溪蔡幼学杨泰之
刘子翚,字彦冲,赠太师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务郎,辟真定府幕属。韐死靖康之难,子翚痛愤,几无以为生,墓三年。服除,通判兴化军。寇杨勍犯闽境,子翚与郡将张当世画计备御,如素服戎事者,贼不敢犯。事闻,诏因任。
子翚始执丧致羸疾,至是以不堪吏责,辞归武夷山,不出者凡十七年。间走其父墓下,瞻望徘徊,涕泗呜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继母吕氏及兄子羽尽孝友。子羽之子珙,幼英敏嗜学,子翚教之不懈,珙卒有立。
与籍溪胡宪、白水刘勉之交相得,每见,讲学外无杂言。它所与游,皆海内知名士,而期以任重致远者,惟新安朱熹而已。初,熹父松且死,以熹托子翚。及熹请益,子翚告以《易》之「不远复」三言,俾佩之终身,熹后卒为儒宗。子翚少喜佛氏说,归而读《易》,即涣然有得。其说以为学《易》当先《复》,故以是告熹焉。
一日,感微疾,即谒家庙,泣别母,与亲朋诀,付珙家事,指葬处,处亲戚孤弱之无业者,训学者修身求道数百言。后二日卒,年四十七。学者称屏山先生。珙,别有传。
吕祖谦,字伯恭,尚书右丞好问之孙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谦之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长从林之奇、汪应辰、胡宪游,既又友张栻、朱熹,讲索益精。
初,荫补入官,后举进士,复中博学宏词科,调南外宗教。丁内艰,居明招山,四方之士争趋之。除太学博士,时中都官待次者例补外,添差教授严州,寻复召为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轮对,勉孝宗留意圣学。且言:「恢复大事也,规模当定,方略当审。陛下方广揽豪杰,共集事功,臣愿精加考察,使之确指经画之实,孰为先后,使尝试侥幸之说不敢陈于前,然后与一二大臣定成算而次第行之,则大义可伸,大业可复矣。」
召试馆职。先是,召试者率前期从学士院求问目,独祖谦不然,而其文特典美。尝读陆九渊文,喜之,而未识其人。考试礼部,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陆之文也。」揭示,果九渊,人服其精鉴。父忧,免丧,主管台州崇道观。
越三年,除秘书郎、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以修撰李焘荐,重修《徽宗实录》。书成,进秩。面对,言曰:「夫治道体统,上下内外不相侵夺而后安。乡者,陛下以大臣不胜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亲细务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监司、守令职任,率为其上所侵而不能令其下。故豪猾玩官府,郡县忽省部,掾属凌长吏,贱人轻柄臣。平居未见其患,一旦有急,谁与指麾而伸缩之邪?如曰臣下权任太重,惧其不能无私,则有给、舍以出纳焉,有台谏以救正焉,有侍从以询访焉。傥得端方不倚之人分处之,自无专恣之虑,何必屈至尊以代其劳哉?人之关鬲脉络少有壅滞,久则生疾。陛下于左右虽不劳操制,苟玩而弗虑,则声势浸长,趋附浸多,过咎浸积,内则惧为陛下所遣而益思壅蔽,外则惧为公议所疾而益肆诋排。愿陛下虚心以求天下之士,执要以总万事之机。勿以图任或误而谓人多可疑,勿以聪明独高而谓智足遍察,勿详于小而忘远大之计,勿忽于近而忘壅蔽之萌。」
又言:「国朝治体,有远过前代者,有视前代为未备者。夫以宽大忠厚建立规模,以礼逊节义成就风俗,此所谓远过前代者也。故于俶扰艰危之后,驻跸东南逾五十年,无纤毫之虞,则根本之深可知矣。然文治可观而武绩未振,名胜相望而干略未优,故虽昌炽盛大之时,此病已见。是以元昊之难,范、韩皆极一时之选,而莫能平殄,则事功之不竞从可知矣。臣谓今日治体视前代未备者,固当激厉而振起。远过前代者,尤当爱护而扶持。」
迁著作郎,以末疾,请祠归。先是,书肆有书曰《圣宋文海》,孝宗命临安府校正刊行。学士周必大言:《文海》去取差谬,恐难传后,盍委馆职铨择,以成一代之书?孝宗以命祖谦。遂断自中兴以前,崇雅黜浮,类为百五十卷,上之,赐名《皇朝文鉴》。
诏除直秘阁。时方重职名,非有功不除,中书舍人陈爓驳之。孝宗批旨云:「馆阁之职,文史为先。祖谦所进,采取精详,有益治道,故以宠之,可即命词。」爓不得已草制。寻主管冲祐观。明年,除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卒,年四十五。谥曰成。
祖谦学以关、洛为宗,而旁稽载籍,不见涯涘。心平气和,不立崖异,一时英伟卓荦之士皆归心焉。少卞急,一日,诵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觉平时忿懥涣然冰释。朱熹尝言:「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其所讲画,将以开物成务,既卧病,而任重道远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为后世法。修《读诗记》、《大事记》,皆未成书。考定《古周易》、《书说》、《阃范》、《官箴》、《辨志录》、《欧阳公本末》,皆行于世。晚年会友之地曰丽泽书院,在金华城中,既殁。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阳人。生而颖悟,八岁能诗,日记数千言。父发,博览群书,号牧堂老人,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脉也。」元定深涵其义。既长,辨析益精。登西山绝顶,忍饥啖荠读书。
闻朱熹名,往师之。熹扣其学,大惊曰:「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列。」遂与对榻讲论诸经奥义,每至夜分。四方来学者,熹必俾先从元定质正焉。太常少卿尤袤、秘书少监杨万里联疏荐于朝,召之,坚以疾辞。筑室西山,将为终焉之计。
时韩侂胄擅政,设伪学之禁,以空善类。台谏承风,专肆排击,然犹未敢诵言攻朱熹。至沈继祖、刘三杰为言官,始连疏诋熹,并及元定。元定简学者刘砺曰:「化性起伪,乌得无罪!」未几,果谪道州。州县捕元定甚急,元定闻命,不辞家即就道。熹与从游者数百人饯别萧寺中,坐客兴叹,有泣下者。熹微视元定,不异平时,因喟然曰:「友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矣。」元定赋诗曰:「执手笑相别,无为儿女悲。」众谓宜缓行,元定曰:「获罪于天,天可逃乎?」杖屦同其子沉行三千里,脚为流血,无几微见言面。
至舂陵,远近来学者日众,州士子莫不趋席下以听讲说。有名士挟才简傲、非笑前修者,亦心服谒拜,执弟子礼甚恭。人为之语曰:「初不敬,今纳命。」爱元定者谓宜谢生徒,元定曰:「彼以学来,何忍拒之?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贻书训诸子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谓沉曰:「可谢客,吾欲安静,以还造化旧物。」阅三日卒。侂胄既诛,赠迪功郎,赐谥文节。
元定于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究。义理洞见大原,下至图书、礼乐、制度,无不精妙。古书奇辞奥义,人所不能晓者,一过目辄解。熹尝曰:「人读易书难,季通读难书易。」熹疏释《四书》及为《易》、《诗》传、《通鉴纲目》,皆与元定往复参订。《启蒙》一书,则属元定起稿。尝曰:「造化微妙,惟深于理者能识之,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及葬,以文诔之曰:「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不复可得而见矣。」学者尊之曰西山先生。
其平生问学,多寓于熹书集中。所著书有《大衍详说》、《律吕新书》、《燕乐》、《原辩》、《皇极经世》、《太玄潜虚指要》、《洪范解》、《八阵图说》,熹为之序。
子渊、沉,皆躬耕不仕。渊有《周易训解》。
沉字仲默,少从朱熹游。熹晚欲著《书传》,未及为,遂以属沉。《洪范》之数,学者久失其传,元定独心得之,然未及论著,曰:「成吾书者沉也。」沉受父师之托,沈潜反复者数十年,然后成书,发明先儒之所未及。其于《洪范》数,谓:「体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纪天地之撰者《范》之数。数始于一奇,象成于二偶。奇者数之所以立,偶者数之所以行。故二四而八,八卦之象也;三三而九,九畴之数也。由是八八而又八八之为四千九十六,而象备矣;九九而又九九之为六千五百六十一,而数周矣。《易》更四圣而象已著,《范》锡神禹而数不传。后之作者,昧象数之原,窒变通之妙,或即象而为数,或反数而拟象,牵合傅会,自然之数益晦焉。」
始,从元定谪道州,跋涉数千里,道楚、粤穷僻处,父子相对,常以理义自怡悦。元定没,徒步护丧以还。有遗之金而义不可受者,辄谢却,之曰:「吾不忍累先人也。」年仅三十,屏去举子业,一以圣贤为师。隐居九峰,当世名卿物色将荐用之,沉不屑就。次子抗,别有传。
陆九龄,字子寿。八世祖希声,相唐昭宗。孙德迁,五代末,避乱居抚州之金溪。父贺,以学行为里人所宗,尝采司马氏冠昏丧祭仪行于家,生六子,九龄其第五子也。幼颖悟端重,十岁丧母,哀毁如成人。稍长,补郡学弟子员。
时秦桧当国,无道程氏学者,九龄独尊其说。久之,闻新博士学黄、老,不事礼法,慨然叹曰:「此非吾所愿学也。」遂归家,从父兄讲学益力。是时,吏部员外郎许忻有名中朝,退居临川,少所宾接,一见九龄,与语大说,尽以当代文献告之。自是九龄益大肆力于学,翻阅百家,昼夜不倦,悉通阴阳、星历、五行、卜筮之说。
性周谨,不肯苟简涉猎。入太学,司业汪应辰举为学录。登乾道五年进士第。调桂阳军教授,以亲老道远改兴国军,未上,会湖南茶寇剽庐陵,声摇旁郡,人心震摄。旧有义社以备寇,郡从众请,以九龄主之,门人多不悦。九龄曰:「文事武备,一也。古者有征讨,公卿即为将帅,比闾之长,则五两之率也。士而耻此,则豪侠武断者专之矣。」遂领其事,调度屯御皆有法。寇虽不至,而郡县倚以为重。暇则与乡之子弟习射,曰:「是固男子之事也。」岁恶,有剽劫者过其门,必相戒曰:「是家射多命中,无自取死。」
及至兴国,地滨大江,俗俭啬而鲜知学。九龄不以职闲自佚,益严规矩,肃衣冠,如临大众,劝绥引翼,士类兴起。不满岁,以继母忧去。服除,调全州教授。未上,得疾。一日晨兴,坐床上与客语,犹以天下学术人才为念。至夕,整襟正卧而卒。年四十九。宝庆二年,特赠朝奉郎、直秘阁,赐谥文达。
九龄尝继其父志,益修礼学,治家有法。阖门百口,男女以班各供其职,闺门之内严若朝廷。而忠敬乐易,乡人化之,皆逊弟焉。与弟九渊相为师友,和而不同,学者号「二陆」。有来问学者,九龄从容启告,人人自得。或未可与语,则不发。尝曰:「人之惑有难以口舌争者,言之激,适固其意;少需,未必不自悟也。」
广汉张栻与九龄不相识,晚岁以书讲学,期以世道之重。吕祖谦常称之曰:「所志者大,所据者实。有肯綮之阻,虽积九仞之功不敢遂;有毫厘之偏,虽立万夫之表不敢安。公听并观,却立四顾,弗造于至平至粹之地,弗措也。」兄九韶。
九韶字子美。其学渊粹。隐居山中,昼之言行,夜必书之。其家累世义居,一人最长者为家长,一家之事听命焉。岁迁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畴、租税、出内、庖爨、宾客之事,各有主者。九韶以训戒之辞为韵语,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谒先祠毕,击鼓诵其辞,使列听之。子弟有过,家长会众子弟责而训之,不改,则挞之,终不改,度不可容,则言之官府,屏之远方焉。九韶所著有《梭山文集》、《家制》、《州郡图》。
陆九渊,字子静。生三四岁,问其父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及总角,举止异凡儿,见者敬之。谓人曰:「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近见其间多有不是处。」初读《论语》,即疑有子之言支离。他日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尝曰:「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于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此心此理,亦无不同也。」
后登乾道八年进士第。至行在,士争从之游。言论感发,闻而兴起者甚众。教人不用学规,有小过,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怀于中而不能自晓者,为之条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闻其大概而得其为人。尝曰:「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有可以形迹观者,有不可。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之。」初调隆兴靖安县主簿。丁母忧,服阕,改建宁崇安县。以少师史浩荐,召审察,不赴。侍从复荐,除国子正,教诸生无异在家时。除敕令所删定官。
九渊少闻靖康间事,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至是,访知勇士,与议恢复大略。因轮对,遂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帝称善。未几,除将作监丞,为给事中王信所驳,诏主管台州崇道观。还乡,学者辐凑,每开讲席,户外屦满,耆老扶杖观听。自号象山翁,学者称象山先生。尝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与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或劝九渊著书,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又曰:「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
光宗即位,差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早暮,皆得造于庭,复令其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酌情决之,而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唯不可训者,始置之法。其境内官吏之贪廉,民俗之习尚善恶,皆素知之。有诉人杀其子者,九渊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无恙。有诉窃取而不知其人,九渊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讯之伏辜,尽得所窃物还诉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语吏以某所某人为暴,翌日有诉遇夺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惊,郡人以为神。申严保伍之法,盗贼或发,擒之不逸一人,群盗屏息。
荆门为次边而无城。九渊以为:「郡居江、汉之间,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阳,东护随、郢之肋,西当光化、夷陵之冲,荆门固则四邻有所恃,否则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阳以趋山,则其涉汉之处已在荆门之肋;由邓之邓城以涉汉,则其趋山之处已在荆门之腹。自此之外,间道之可驰,汉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马,滩濑不能以濡轨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胜,徼敌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虽四山环合,易于备御,而城池阙然,将谁与守?」乃请于朝而城之,自是民无边忧。罢关市吏讥察而减民税,商贾毕集,税入日增。旧用铜钱,以其近边,以铁钱易之,而铜有禁,复令贴纳。九渊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输邪?」尽蠲之。故事,平时教军伍射,郡民得与,中者均赏,荐其属不限流品。尝曰:「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略。」每旱,祷即雨,郡人异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为变,诸司交荐。丞相周必大尝称荆门之政,以为躬行之效。
一日,语所亲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没。」又谓家人曰:「吾将死矣。」又告僚属曰:「某将告终。」会祷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后二日日中而卒。会葬者以千数,谥文安。
初,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辨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辨,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门人杨简、袁燮、舒璘、沈焕能传其学云。
薛季宣,字士龙,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时,季宣始六岁,伯父敷文阁待制弼收鞠之。从弼宦游,及见渡江诸老,闻中兴经理大略。喜从老校、退卒语,得岳、韩诸将兵间事甚悉。年十七,起从荆南帅辟书写机宜文字,获事袁溉。溉尝从程颐学,尽以其学授之。季宣既得溉学,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法之制,靡不研究讲画,皆可行于时。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刘锜镇鄂渚。季宣白锜,以武昌形势直淮、蔡,而兵寡势弱,宜早为备,锜不听。及兵交,稍稍资季宣计画。未几,汪澈宣谕荆襄,而金兵趋江上,诏成闵还师入援。季宣又说澈以闵既得蔡,有破竹之势,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胜下颍昌,道陈、汝,趋汴都,金内顾且惊溃,可不战而屈其兵矣。澈不听。
时江、淮仕者闻金兵且至,皆预遣其奴而系马于庭以待。季宣独留家,与民期曰:「吾家即汝家,即有急,吾与汝偕死。」民亦自奋。县多盗,季宣患之,会有伍民之令,乃行保伍法,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因地形便合为总,不以乡为限,总首、副总首领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输财供总之小用。诸总必有圃以习射,禁蒱博杂戏,而许以武事角胜负,五日更至庭阅之,而赏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复其家三年。乡置楼,盗发,伐鼓举烽,瞬息遍百里。县治、白鹿矶、安乐口皆置戍。复请于宣谕司,得战舰十,甲三百,罗落之。守计定,讫兵退,人心不摇。
枢密使王炎荐于朝,召为大理寺主簿,未至,为书谢炎曰:「主上天资英特,群臣无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幸功利,夸言以眩俗,虽复中夏,犹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可也。」
时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边吏复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实边。季宣为表废田,相原隰,复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庄于黄州故治东北,以户授屋,以丁授田,颁牛及田器谷种各有差,廪其家,至秋乃止。凡为户六百八十有五,分处合肥、黄州间,并边归正者振业之。季宣谓人曰:「吾非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边有警,因以断栅江,保巢湖。黄州地直蔡冲,诸庄辑则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归者止五户,而杂旧户为一百七十,奏以幸赏,季宣按得其实而劾之。时端友为环列附托难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属大理治,端友以忧死。
季宣还,言于孝宗曰:「左右之人进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托正以行邪,伪直以售佞,荐退人物,曾非诵言,游扬中伤,乃自不意。一旦号令虽自中出,而其权已归私门矣。故齐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诛赏,而在毁誉者之刑。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诛赏,奈何毁誉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图之。」
季宣又进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见,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视,卒卒成之。臣行过郡,一夕风雨,堕楼五堵。历阳南壁阙,而居巢庳陋如故,乃闻有靡钱钜万而成城四十余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无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忧。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称道之,陛下傥因貌言而听之,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弃士大夫,夫好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帝称善,恨得季宣晚,遂进两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请论荐皆报可。以虞允文讳阙失,不乐之。居七日,出知湖州,会户部以历付场务,锱铢皆分隶经总制,诸郡束手无策,季宣言于朝曰:「自经总制立额,州县凿空以取赢,虽有奉法吏思宽弛而不得骋。若复额外征其强半,郡调度顾安所出?殆复巧取之民,民何以胜!」户部谯责愈急,季宣争之愈强,台谏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于《诗》、《书》、《春秋》、《中庸》、《大学》、《论语》皆有训义,藏于家。其杂著曰《浪语集》。
陈傅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初患科举程文之弊,思出其说为文章,自成一家,人争传诵,从者云合,由是其文擅当世。当是时,永嘉郑伯熊、薛季宣皆以学行闻,而伯熊于古人经制治法,讨论尤精,傅良皆师事之,而得季宣之学为多。及入太学,与广汉张栻、东莱吕祖谦友善。祖谦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条序,而主敬集义之功得于栻为多。自是四方受业者愈众。
登进士甲科,教授泰州。参知政事龚茂良才之,荐于朝,改太学录。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领帅事,委成于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义。强御者不得售其私,阴结言官论罢之。
后五年,起知桂阳军。光宗立,稍迁提举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湖湘民无后,以异姓以嗣者,官利其赀,辄没入之。傅良曰:「绝人嗣,非政也。」复之几二千家。转浙西提点刑狱。除吏部员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归,须鬓无黑者,都人聚观嗟叹,号「老陈郎中」。
傅良为学,自三代、秦、汉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于极而后已。而于太祖开创本原,尤为潜心。及是,因轮对,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后人,以爱惜民力为本。熙宁以来,用事者始取太祖约束,一切纷更之。诸路上供岁额,增于祥符一倍。崇宁重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增至十数倍。其它杂敛,则熙宁以常平宽剩、禁军阙额之类别项封桩,而无额上供起于元丰,经制起于宣和,总制、月桩起于绍兴,皆迄今为额,折帛、和买之类又不与焉。茶引尽归于都茶场,盐钞尽归于榷货务,秋苗斗斛十八九归于纲运,皆不在州县。州县无以供,则豪夺于民,于是取之斛面、折变、科敷、抑配、赃罚,而民困极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耳,岂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穷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泽,以为万世无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于养兵,而莫甚于江上之军。都统司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总领所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与。于是中外之势分,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其道无由。诚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之财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则内外为一体。内外一体,则宽民力可得而议矣。」帝从容嘉纳,且劳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见久矣。其以所著书示朕。」退,以《周礼说》十三篇上之,迁秘书少监兼实录院检讨官、嘉王府赞读。
绍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权中书舍人。初,光宗之妃黄氏有宠,李皇后妒而杀之。光宗既闻之,而复因郊祀大风雨,遂震惧得心疾,自是视章疏不时。于是傅良奏曰:「一国之势犹身也,壅底则致疾。今日迁延某事,明日阻节某人,即有奸险乘时为利,则内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极至于天变不告,边警不闻,祸且不测矣!」帝悟,会疾亦稍平,过重华宫。而明年重明节,复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于太学诸生皆力谏,不听,而方召内侍陈源为内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词,且上疏曰:「陛下之不过宫者,特误有所疑而积忧成疾,以至此尔。臣尝即陛下之心反覆论之,窃自谓深切,陛下亦既许之矣。未几中变,以误为实,而开无端之衅;以疑为真,而成不疗之疾。是陛下自贻祸也。」书奏,帝将从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趋上引裾,后叱之。傅良哭于庭,后益怒,傅良下殿径行。诏改秘阁修撰仍兼赞读,不受。
宁宗即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读、直学士院、同实录院修撰。会诏朱熹与在外宫观,傅良言:「熹难进易退,内批之下,举朝惊愕,臣不敢书行。」熹于是进宝文阁待制,与郡。御史中丞谢深甫论傅良言不顾行,出提举兴国宫。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罢。嘉泰二年复官,起知泉州,辞。授集英殿修撰,进宝谟阁待制,终于家,年六十七。谥文节。
傅良著述有《诗解诂》、《周礼说》、《春秋后传》、《左氏章指》行于世。
叶适,字正则,温州永嘉人。为文藻思英发。擢淳熙五年进士第二人,授平江节度推官。丁母忧。改武昌军节度判官。少保史浩荐于朝,召之不至,改浙西提刑司干办公事,士多从之游。参知政事龚茂良复荐之,召为太学正。
迁博士,因轮对,奏曰:「人臣之义,当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而言者以为当乘其机,当待其时。然机自我发,何彼之乘?时自我为,何彼之待?非真难真不可也,正以我自为难,自为不可耳。于是力屈气索,甘为退伏者,于此二十六年。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也。盖其难有四,其不可有五。置不共戴天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虚弱,此国是之难一也。国之所是既然,士大夫之论亦然。为奇谋秘画者止于乘机待时,忠义决策者止于亲征迁都,深沉虑远者止于固本自治,此议论之难二也。环视诸臣,迭进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论议者谁乎?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励期望者谁乎?此人才之难三也。论者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靖康之得祸。今循守旧模,而欲驱一世之人以报君仇,则形势乖阻,诚无展足之地。若顺时增损,则其所更张动摇,关系至重,此法度之难四也。又有甚不可者,兵以多而至于弱,财以多而至于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贤能而用资格:此五者,举天下以为不可动,岂非今之实患欤!沿习牵制,非一时矣。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读未竟,帝蹙额曰:「朕比苦目疾,此志已泯,谁克任此,惟与卿言之耳。」及再读,帝惨然久之。
除太常博士兼实录院检讨官。尝荐陈傅良等三十四人于丞相,后皆召用,时称得人。会朱熹除兵部郎官,未就职,为侍郎林栗所劾。适上疏争曰:「栗劾熹罪无一实者,特发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至于其中'谓之道学'一语,利害所系不独熹。盖自昔小人残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近创为'道学'之目,郑丙倡之,陈贾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见士大夫有稍慕洁修者,辄以道学之名归之,以为善为玷阙,以好学为己愆,相与指目,使不得进。于是贤士惴栗,中材解体,销声灭影,秽德垢行,以避此名。栗为侍从,无以达陛下之德意志虑,而更袭用郑丙、陈贾密相付授之说,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语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祸,何所不有!伏望摧折暴横,以扶善类。」疏入,不报。
光宗嗣位,由秘书郎出知蕲州。入为尚书左选郎官。是时,帝以疾不朝重华宫者七月,事无钜细,皆废不行。适见上力言:「父子亲爱出于自然。浮疑私畏,似是而非,岂有事实?若因是而定省废于上,号令愆于下,人情离阻,其能久乎!」既而帝两诣重华宫,都人欢悦。适复奏:「自今宜于过宫之日,令宰执、侍从先诣起居。异时两宫圣意有难言者,自可因此传致,则责任有归。不可复近习小人增损语言,以生疑惑。」不报。而事复浸异,中外汹汹。
及孝宗不豫,群臣至号泣攀裾以请,帝竟不往。适责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相见,当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轻议君父,可乎?」未几,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军士籍籍有语,变且不测。适又告正曰:「上疾而不执丧,将何辞以谢天下?今嘉王长,若预建参决,则疑谤释矣。」宰执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为皇太子,帝许之。俄得御批,有「历事岁久,念欲退闲」之语,正惧而去,人心愈摇。知枢密院赵汝愚忧危不知所出,适告知阁门事蔡必胜曰:「国事至此,子为近臣,庸坐视乎?」蔡许诺,与宣赞舍人傅昌朝、知内侍省关礼、知阁门事韩侂胄三人定计。侂胄,太皇太后甥也。会慈福宫提点张宗尹过侂胄,侂胄觇其意以告必胜。适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请必胜议事,遂遣侂胄因张宗尹、关礼以内禅议奏太皇太后,且请垂帘,许之,计遂定。翌日禫祭,太皇太后临朝,嘉王即皇帝位,亲行祭礼,百官班贺,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与适裁定,临期,取以授仪曹郎,人始知其预议焉。迁国子司业。
汝愚既相,赏功将及适,适曰:「国危效忠,职也。适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迁秩不满望怨汝愚。适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过节钺,宜与之。」汝愚不从。适叹曰:「祸自此始矣!」遂力求补外。除太府卿、总领淮东军马钱粮。及汝愚贬衡阳,而适亦为御史胡纮所劾,降两官罢,主管冲佑观,差知衢州,辞。
起为湖南转运判官,迁知泉州。召入对,言于宁宗曰:「陛下初嗣大宝,臣尝申绎《卷阿》之义为献。天启圣明,销磨党偏,人才庶几复合。然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臣欲人臣忘己体国,息心既往,图报方来可也。」帝嘉纳之。初,韩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时小人在言路者,创为「伪学」之名,举海内知名士贬窜殆尽。其后侂胄亦悔,故适奏及之,且荐楼钥、丘崈、黄度三人,悉与郡。自是禁网渐解矣。
除权兵部侍郎,以父忧去。服除,召至。时有劝侂胄立盖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将启兵端。适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强者兴。陛下申命大臣,先虑预算,思报积耻,规恢祖业,盖欲改弱以就强矣。窃谓必先审知强弱之势而定其论,论定然后修实政,行实德,弱可变而为强,非有难也。今欲改弱以就强,为问罪骤兴之举,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今或谓金已衰弱,姑开先衅,不惧后艰,求宣和之所不能,为绍兴之所不敢,此至险至危事也。且所谓实政者,当经营濒淮沿汉诸郡,各为处所,牢实自守。敌兵至则阻于坚城,彼此策应,而后进取之计可言。至于四处御前大军,练之使足以制敌,小大之臣,试之使足以立事,皆实政也。所谓实德者,当今赋税虽重而国愈贫,如和买、折帛之类,民间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输纳者。况欲规恢,宜有恩泽。乞诏有司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既修实政于上,又行实德于下。此其所以能屡战而不屈,必胜而无败也。」
除权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诏以动中外,改权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以疾力辞兼职。会诏诸将四路出师,适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听。未几,诸军皆败,侂胄惧,以丘崈为江、淮宣抚使,除适宝谟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适谓三国孙氏尝以江北守江,自南唐以来始失之,建炎、绍兴未暇寻绎。乃请于朝,乞节制江北诸州。
及金兵大入,一日,有二骑举旗若将渡者,淮民仓皇争斫舟缆,覆溺者众,建康震动。适谓人心一摇,不可复制,惟劫砦南人所长,乃募市井悍少并帐下愿行者,得二百人,使采石将徐纬统以往。夜过半,遇金人,蔽茅苇中射之,应弦而倒。矢尽,挥刀以前,金人皆错愕不进。黎明,知我军寡来追,则已在舟中矣。复命石跋、定山之人劫敌营,得其俘馘以归。金解和州围,退屯瓜步,城中始安。又遣石斌贤渡宣化,夏侯成等分道而往,所向皆捷。金自滁州遁去。时羽檄旁午,而适治事如平时,军须皆从官给,民以不扰。淮民渡江有舟,次止有寺,给钱饷米,其来如归。兵退,进宝文阁待制、兼江、淮制置使,措置屯田,遂上堡坞之议。
初,淮民被兵惊散,日不自保。适遂于墟落数十里内,依山水险要为堡坞,使复业以守,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凡四十七处。又度沿江地创三大堡:石跋则屏蔽采石,定山则屏蔽靖安,瓜步则屏蔽东阳、下蜀。西护历阳,或连仪真,缓急应援,首尾联络,东西三百里,南北三四十里。每堡以二千家为率,教之习射。无事则戍,以五百人一将。有警则增募新兵及抽摘诸州禁军二千人,并堡坞内居民,通为四千五百人,共相守戍。而制司于每岁防秋,别募死士千人,以为劫砦焚粮之用。因言堡坞之成有四利,大要谓:「敌在北岸,共长江之险,而我有堡坞以为声援,则敌不敢窥江,而士气自倍,战舰亦可以策勋。和、滁、真、六合等城或有退遁,我以堡坞全力助其袭逐,或邀其前,或尾其后,制胜必矣。此所谓用力寡而收功博也。」三堡就,流民渐归。而侂胄适诛,中丞雷孝友劾适附侂胄用兵,遂夺职。自后奉祠者凡十三年,至宝文阁学士、通议大夫。嘉定十六年,卒,年七十四。赠光禄大夫,谥文定。
适志意慷慨,雅以经济自负。方侂胄之欲开兵端也,以适每有大仇未复之言重之。而适自召还,每奏疏必言当审而后发,且力辞草诏。第出师之时,适能极力谏止,晓以利害祸福,则侂胄必不妄为,可免南北生灵之祸。议者不能不为之叹息焉。
戴溪,字肖望,永嘉人也。少有文名。淳熙五年,为别头省试第一。监潭州南岳庙。绍熙初,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除太学录兼实录院检讨官。正录兼史职自溪始。升博士,奏两淮当立农官,若汉稻田使者,括闲田,谕民主出财,客出力,主客均利,以为救农之策。除庆元府通判,未行,改宗正簿。累官兵部郎官。
开禧时,师溃于符离,溪因奏沿边忠义人、湖南北盐商皆当区画,以销后患。会和议成,知枢密院事张岩督师京口,除授参议军事。数月,召为资善堂说书。
由礼部郎中凡六转为太子詹事兼秘书监。景献太子命溪讲《中庸》、《大学》,溪辞以讲读非詹事职,惧侵官。太子曰:「讲退便服说书,非公礼,毋嫌也。」复命类《易》、《诗》、《书》、《春秋》、《论语》、《孟子》、《资治通鉴》,各为说以进。权工部尚书,除华文阁学士。嘉定八年,以宣奉大夫、龙图阁学士致仕。卒,赠特进、端明殿学士。理宗绍定间,赐谥文端。
溪久于宫僚,以微婉受知春官,然立朝建明,多务秘密,或议其殊乏骨鲠云。
蔡幼学,字行之,温州瑞安人。年十八,试礼部第一。是时,陈傅良有文名于太学,幼学从之游。月书上祭酒芮烨及吕祖谦,连选拔,辄出傅良右,皆谓幼学之文过其师。孝宗闻之,因策士将置首列。而是时外戚张说用事,宰相虞允文、梁克家皆阴附之。幼学对策,其略曰:「陛下资虽聪明而所存未大,志虽高远而所趋未正,治虽精勤而大原不立。即位之始,冀太平旦暮至。奈何今十年,风俗日坏,将难扶持;纪纲日乱,将难整齐;人心益摇,将难收拾;吏慢兵骄,财匮民困,将难正救。」又曰:「陛下耻名相之不正,更制近古,二相并进,以为美谈。然或以虚誉惑听,自许立功;或以缄默容身,不能持正。」盖指虞允文、梁克家也。又曰:「汉武帝用兵以来,大司马、大将军之权重而丞相轻。公孙弘为相,卫青用事,弘苟合取容,相业无有。宣、元用许、史,成帝用王氏,哀帝用丁、傅,率为元始之祸。今陛下使姨子预兵柄,其人无一才可取。宰相忍与同列,曾不羞耻。按其罪名,宜在公孙弘上。」盖指张说也。帝览之不怿,虞允文尤恶之。遂得下第,教授广德军。
丁父忧,再调潭州。执政荐于朝,帝许之,且问:「年几何矣?何以名幼学?」参政施师点举《孟子》「幼学壮行」之语以对。上伫思,慨然曰:「今壮矣,可行也。」遂除敕令所删定官。首言:「大耻未雪,境土未复,陛下睿知神武,可以有为。而苟且之议,委靡之习,顾得以缓陛下欲为之心。」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规模尔。」寻以母忧去。
光宗立,以太学录召,改武学博士。逾年,迁太学,擢秘书省正字兼实录院检讨官,迁校书郎。时光宗以疾不朝重华宫,幼学上封事曰:「陛下自春以来,北宫之朝不讲。比者寿皇愆豫,侍从、台谏叩陛请对,陛下拂衣而起,相臣引裾,群臣随以号泣。陛下退朝,宫门尽闭,大臣累日不获一对清光。望日之朝,都人延颈,迁延至午,禁卫饮恨。市廛军伍,谤诽籍籍,旁郡列屯,传闻疑怪,变起仓卒,陛下实受其祸。诚思身体发肤寿皇所与,宗社人民寿皇所命,则畴昔慈爱有感乎心,可不独出圣断,复父子之欢,弭宗社之祸!」疏入,不报。
宁宗即位,诏求直言。幼学又奏:「陛下欲尽为君之道,其要有三:事亲、任贤、宽民,而其本莫先于讲学。比年小人谋倾君子,为安靖和平之说以排之。故大臣当兴治而以生事自疑,近臣当效忠而以忤旨摈弃,其极至于九重深拱而群臣尽废,多士盈庭而一筹不吐。自非圣学日新,求贤如不及,何以作天下之才!自熙宁、元丰而始有免役钱,有常平积剩钱,有无额上供钱;自大观、宣和而始有大礼进奉银绢,有赡学籴本钱,有经制钱;自绍兴而始有和买折帛钱,有总制钱,有月桩大军钱;至于茶盐酒榷、税契、头子之属,积累增多,较之祖宗无虑数十倍,民困极矣。」
幼学既论列时政,其极归之圣学。帝称善,将进用之。时韩侂胄方用事,指正人为「伪学」,异论者立黜。幼学遂力求外补,特除提举福建常平。陛辞,言:「今除授命令径从中出,而大臣之责始轻;谏省、经筵无故罢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误陛下至此耶!」侂胄闻之不悦。既至官,日讲荒政。时朱熹居建阳,幼学每事咨访,遂为御史刘德秀劾罢,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黄州,改提点福建路刑狱,未行。有劝侂胄以收召海内名士者,乃召幼学为吏部员外郎。入见,言:「高宗建炎间减婺州和买绢折罗事,因谕辅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过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两浙丁钱,视高宗无间,然而兵事既开,诸路罹锋镝转饷之艰,江、湖以南有调募科需之扰,惟陛下以爱惜邦本为念。」迁国子司业、宗正少卿,皆兼权中书舍人。
侂胄既诛,余党尚塞正路,幼学次第弹缴,窜黜尤众,号称职。迁中书舍人兼侍讲。故事,阁门、宣赞而下,供职十年,始得路都监若钤辖。侂胄坏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职犹通籍禁闼者,幼学一切厘正。
嘉定初,同楼钥知贡举。时正学久锢,士专于声律度数,其学支离。幼学始取义理之文,士习渐复于正。兼直学士院,内外制皆温醇雅厚得体,人多称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职。赵师UA除知临安府,UA辞。故事,当有不允诏。幼学言:「师UA以媚权臣进官,三尹京兆,狼籍无善状,诏必出褒语,臣何辞以草?」命遂寝。改兼侍读,师UA命乃下。
除龙图阁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进福建路安抚使。政主宽大,惟恐伤民。福建下州,例抑民买盐,以户产高下均卖者曰产盐,以交易契纸钱科敷者曰浮盐,皆出常赋外,久之遂为定赋。幼学力请蠲之,不报。提举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会子,不如令者籍其赀。幼学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钱币未均,秤提无术,力求罢去。遂升宝谟阁直学士、提举万寿宫。召权兵部尚书兼修玉牒官,寻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岁币入金境,适值其有难,不果纳,则遽以兵叩边索之。中外汹汹,皆言当亟与。幼学请对,言:「玉帛之使未还,而侵轶之师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辞。天怒人愤,可不伸大义以破其谋乎!」于是朝论奋然,始诏与金绝。幼学因请「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众志,公汲引以合材谋,审怀附以一南北。」帝称善。一夕感异梦,星陨于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学早以文鸣于时,而中年述作,益穷根本,非关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质凝重,莫窥其际,终日危坐,一语不妄发。及辨论义理,纵横阖辟,沛然如决江河,虽辩士不及也。尝续司马光《公卿百官表》,《年历》、《大事记》、《备忘》、《辨疑》、《编年政要》、《列传举要》,凡百余篇,传于世。
杨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于学,卧不设榻几十岁。庆元元年类试,调沪川尉,易什邡,再调绵州学教授、罗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吴猎谕蜀,泰之贻书曰:「使吴曦为乱,而士大夫不从,必有不敢为;既乱,而士大夫能抗,曦犹有所惮。夫乱,曦之为也;乱所以成,士大夫之为也。」
改知严道县,摄通判嘉定。白厓砦将王埙引蛮寇利店,刑狱使者置埙于法,又罥絓余人当坐死。泰之访知夷都实迩利店,夷都蛮称乱,不需引导,固请释之,不听。乃去官。宣抚使安丙荐之曰:「蜀中名儒杨虞仲之子,当逆臣之变,勉有位者毋动。言不用,拂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见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审察,以亲老辞。差知广安军,未上,丁父忧。免丧,知富顺监。去官,以禄禀数千缗予邻里,以千缗为义庄。知普州,以安居、安岳二县受祸尤惨,泰之力白丙尽蠲其赋。丙复荐于朝,召赴行在,固辞。知果州。踦零钱病民,泰之以一年经费储其赢为诸邑对减,上尚书省,按为定式。民歌之曰:「前张后杨,惠我无疆。」张谓张义,实自发其端,而泰之踵行之。
理宗即位,趣入对,言:「法天行健,奋发英断,总揽威权,无牵于私意,无夺于邪说,以救蛊敝,以新治功。本朝德泽,迩来斫丧无余,民无恒心,何以为国?陛下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使天下以言为戒。臣恐言路既梗,士气益消,循循默默,浸成衰世之风,为国者何便于此?」上奇其对,以为工部郎中。其后言事者相继,无所避忌,自泰之发之。迁军器少监、大理少卿。
绍定元年入对,谓:「风雨为暴,水潦溃溢,此阴盛阳微之证。而台臣诿曰霅川水患之惨,桀之余烈也。」后又言:「巴陵追降之命,重于违群臣,轻于绝友爱。陛下居天位之至逸,则当思天伦之大痛。秦邸殁于房陵,既行封谥,又录用其子。今乃曰'不当为之后,以贻它日忧',何示人之不广乎?」又曰:「今日不言,后必有言之者。与其追恤于后,固不若举行于今也。」是日,诏直宝谟阁、知重庆府。为书以别丞相曰:「宰相职事,无大于用人有道,去自私之心,恢容人之度,审取舍之理而已。」至官,俗用大变。主管千秋鸿禧观,卒。
所著《克斋文集》、《论语解》、《老子解》、《春秋列国事目》、《公羊》、《穀梁类》、《诗类》、《诗名物编》、《论》、《孟类》、《东汉三国志南北史唐五代史类》、《历代通鉴本朝长编类》、《东汉名物编》、《诗事类》、《大易要言》、杂著,凡二百九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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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