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崇祯元年戊辰
思宗烈皇帝
思宗,光宗之子,熹宗之弟也。丁卯八月即位,戊辰,改元崇祯。自太祖戊申建元洪武,迄今戊辰,共二百六十载。帝在位十七年,甲申之变,以身殉国,宏光朝礼部尚书顾锡畴议谥庙号思宗烈皇帝,周皇后为孝节皇后。忻城伯赵之龙言思非美字。乙酉二月,礼臣管绍宁请改谥毅宗烈皇帝。大清朝摄政王入燕,命明之词臣中允李明睿议谥号。明睿谥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故大清纪则称怀宗,从时宪也。而草野无知,或称思宗,又简称毅宗者,传旧闻也。顾锡畴,苏之昆山人;管绍宁,常之武进人;李明睿,江右南昌人。
按谥法:慈仁短折曰怀,昔刘聪寇陷洛阳,执晋怀帝杀之,年甫三十。宋端宗为元兵所迫,崩于碙州,年仅十一。是怀与端,俱非美字。先帝以身殉社稷,大义也。摄政王入京,首命议谥,尊帝之意可知,而明睿以明之旧臣,素膺宠渥,不以美谥加帝,而称以怀端,是视帝与青衣天子及夭折童子等耳。而遗闻犹谓其公忠炼达,过矣。
予思太祖戊申建元,思庙戊辰改元,止于甲申。是戊起而申止也。明之大统,始于戊申,亦终于戊申,岂非数欤!
倪元璐论东林
倪元璐,字鸿宝,上虞人。天启二年壬戌进士,授庶吉士。思宗文为翰林编修。元年正月上言略云:凡攻崔、魏者,必引东林为并案。夫以东林为邪党,将复以何名加崔、魏?崔、魏而既邪党矣,向之首劾忠贤,重论呈秀者,又邪党乎?夫东林,亦天下之才薮也。但或绳人过刻,持论太深,谓非中行则可,谓非狂猖则不可。议者能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臣所谓方隅未化者此也。韩爌清忠有执,上所鉴知,而廷议殊有异同。词臣文震孟,正学强骨,二月居官,昌言获罪,今起用之旨再下,谬悠之谈日甚。臣所谓正气未伸者此也。总之,臣论不主调停,而主别白,不争二臣之用不用,而争一日之是非。至海内讲学书院,凡经逆珰矫旨拆毁者,并宜葺复。上曰:朕屡旨起废,务秉虚公,有何方隅未化,正气未伸,惟各书院不得倡言创复,以滋纷扰。
瞿式耜六不平
瞿式耜,字稼轩,号起田,常熟人。会元景淳之孙也。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授永丰知县,调江陵令,行取考选,授户科给事中。感时事,上六不平。疏曰:如张差一案,主风颠者,虽为仰承慈孝之深衷,然主挺击者,亦未始非保护东宫之至意。千金之子,突有无知执械闯入内室,为纪纲者,尚当执而问之,禁中何地,任妄男子作此举动,而一昧以风颠二字抹之,乃慈宁召见,刘光复以半吞半吐之词,迹涉唐突,以致触忌幽囚,今既追录其忠,赠恤祭葬,频频有加矣,而赤心调护东宫之王之采,无望赠恤殊恩,并复官而靳之,至今稿葬城外,遗骨不能还乡,恐先帝有灵,当自怜之,千秋有史,当自白之。臣之所谓不平者一也。红丸一案,主弑逆之说者,固属偏见,然先帝圣躬,委顿至此,岂臣子尝试邀功之日,彼崔文升、李可灼不加一僇,则亦幸矣,乃优旨批答,放归原籍,扬扬昼锦,即今圣明在御,褒忠殛佞,千古一时,彼嫉恶防奸之孙慎行,尚推敲启事,不遗余力,而么么可灼,先登访册,俨然与废弃诸贤并列,何以服天下之人心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二也。移宫一案,在杨涟、左光斗一时激烈微过,或不能解于居功迫上之疑,然一腔拥护,先帝为心,亦未始非杜渐防微深意。贾继春之持论,自是移宫后一截处分,以补杨涟说之未尽,非相反也,今必欲以移宫一议为涟罪案,何居乎?涟幸而有击珰二十四罪之疏,不能没其除奸大功,赠恤不得不从优耳。使果如诸臣一偏之见,不将与王之采、孙慎行同其沈抑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三也。封疆为重,彼失事者罪抚无逃矣,乃熊廷弼枭首西市,且传首九边,而三路丧师之杨镐,与擅离信地之王化贞,竟逍遥福堂,甚且有以化贞登荐牍者,又何以服廷弼之心。并何以服天下人之心平?人皆知廷弼以门户杀,非以封疆杀,而究竟无人敢讼言之者,使服辜者服辜,而漏网者漏网,将来何以严边臣失事之禁乎?臣之所谓不平者四也。杨、左与王安声息相通,诚不知有无,然其主意无非羽翼先帝;神祖升遐之日。使倥偬之中,大权不至旁窃,宗社安于泰山,初非与安有交结之情,如崔呈秀党附魏忠贤,为不解之谊也。乃今动辄以王、杨、崔、魏为对案,无论杨不可与崔对,即王亦岂可与魏对?又以杨、左交结王安,与崔呈秀交结魏忠贤同类并称,凡有心知,熟不痛之?今即赠荫恤录,恩典无所不至然以一片血忠,被此恶名,能无钦恨于九泉乎?臣之所谓不平者五也。大臣者,小臣之纲也。而宰相又为诸大臣之纲。向者阿党取容,权珰作势,已多次第伏法,然大者卿贰,小者台郎,彼见巍巍政府,甘作干儿,谁不惴惴身家,自捐名节。令五虎辈虽罪未尽,赃未籍没,人心犹有余憾,然亦既显暴具罪状于天下矣,彼造意主谋,无毒不具之魏广微,固宠遂膻,无丑不备之顾秉谦,与夫媚珰而反取厌之冯铨珰败而犹弥缝之黄立极,顾乃死不僇尸,生不褫夺,窃恩纶而夸奕世,拥富贵以乐余年,其何以为大臣党阉之戒乎?臣之所谓不平者六也。方今公道昭明,已无闭郁偏枯之病。而或巨奸藏锋于脱网,或幽贞抱泣于向隅。或薰莸苍素,一时尚多讹乱之言;或黜陟斧钺,四海未尽澄清之望。有一于此,俱非荡平。臣是以不避恩仇、不顾鼎镬,直陈其原委。
韩一良论贿赂
六月,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谕群臣有文官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则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纳贿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纳之。寻擢右佥都御史。
刘宗周论近功小利九月辛亥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非宁,朝令夕考,庶几太平之致。然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今日所汲汲乎近功者,非辽事乎,当此三空四尽之日,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也。今日所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上官以催征为考课,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贼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然贪风不尽者,皆言利有以启之也。其后国事决裂,尽如宗周言。宗周,字启东。绍兴山阴人,学者称为念台先生。万历二十九年辛丑进士。
温体仁参钱谦益
十一月,上御暖阁,召问温体仁参钱谦益浙闱关节之事。先是,有旨会推枚卜,钱谦益名列第二,而温体仁不与。体仁因参谦益,受田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取中之,结党欺君,故上召对诘问。体仁与谦益质辩不已。上问诸臣。周延儒对曰:田千秋关节是真。辅臣钱龙锡等对曰: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上曰: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遂命拟旨。钱谦益既有物议,回籍听勘。田千秋下法司再问,科臣章允儒辩体仁以党字加诸臣。是从来小人害君子榜样。上怒其胡扯,着锦衣卫拿下。
袁崇焕陛见先是崇焕在宁远专主款。六年十月。遣喇嘛僧镏南木座等往大清军中唁,问意欲议和。僧回,上诏曰:喇嘛请劝之书诈也。宜整以备之。无为逊言所愚。七年二月,崇焕奏敌使恭顺求款。上亦谓诚伪未可信。七月。崇焕以主侦敌之说,物议纷纷。遂以病乞归。故和议未就。及思宗元年七月癸酉,召崇焕于平台,慰劳甚至。问边关何日可定?
崇焕应曰臣请五年为陛下肃清边陲。上曰:五年灭敌,朕不吝封侯之赏。时四辅臣钱龙锡等侍立。俱奏曰: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悦。赐茶果瓜饼而退,焕出,朝臣问五年之期,当有定算否?焕曰:上期望甚迫,故以五年慰圣心。识者曰:主上英明,后且按期责效,崇焕不旋踵矣。时期议忧毛文龙难驭,大学士钱龙锡,过崇焕语及之,遂定计出,癸未赐崇焕尚方剑。先是降将李永芳,献策于大清主曰:兵入中国,恐文龙截后,须通书崇焕,使杀文龙,佯许还辽。大清主从之。崇焕答书密允,复以告病回籍,乃寝。至是,再任,思杀文龙,则辽可得。因奏减岛粮兵变可图,遂减八万,止解二万八千,后竟不解。时屯田主事徐尔一在籍叹曰:辽左兴师十载,任东事者,如经略杨镐则丧师,袁应泰则陷城,熊廷弼则败逃,巡抚王化贞则失机,总兵刘綎则阵亡,马林则挫锋,其余不可胜述,而投降者,亦不知几许,未有如毛师开镇九年,护持两国,复城献俘者,而庙堂诸臣,反生异议,裁减军饷,军饷一减,则将士灰心矣。遂上疏,竟不省。毛文龙鸭绿江之捷
崇祯元年,大清朝五王、六王及刘爱塔率兵二万自镇江至,欲报义州之役。文龙以八千人与部下十将御之,爱塔以四百骑战败,降文龙。大清因是密通书崇焕,订前约,图文龙,崇焕信之。大清收诸部落初广宁塞外,有炒化、暖兔、贵英诸部,蓟镇三协,有三十六家守门。诸部皆受赏。至是中外迎上旨,并革其赏。诸部哄然。会塞外饥请赈,上坚不予。于是东边诸部落,群起扬去。大清遂尽收属建州,而边事不可为矣。此元年七月也。
宁远军哗
元年七月甲申,辽东宁远军,以军粮四月不得,大哗。执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推官苏涵,置谯楼上,棰击交下,括赏金得二万。不厌,遂借商民得五万。自肃草奏引罢,走中左所自经。袁崇焕至,宥首恶,捕其党斩十六人。
初,自肃奏请,而户部不发,则罪不在自肃,而在户部明矣。至崇焕斩其党,而宥首恶,颠倒如此,安得不启奸人之心乎?宜不越三月,有锦州之哗也。
流贼初起
流贼所由起,大约有六,叛卒、逃卒、驿卒、饥民、响马、难民是也。天下形势,莫强于秦。秦地山高土厚,其民多膂力,好勇敢斗,故六者之乱,亦始于此。而卒以亡天下。崇祯初,陕西西安府长安县富林村,有富室钱之骥子文俟,用贿入庠,险恶营利,僮仆恣横,通邑恨之。时,镇守省城总兵官王国兴,招家丁五百人,内有吴荣、贾奇、李兴、张文等,素无赖,贷文俊银九两,已偿利八两,止负本银,文俊屡索,吴等竟无偿。顷之,闻绝戎发粮,遣七人觅吴、贾等,詈而殴之,拥之行府前,诸兵俱忿,追夺而还。钱仆被殴垂毙,文俊自于王国兴曰:吴荣四人,贷银四十七两,本利不偿,击僮将毙,乞总台明断。国兴曰:家丁甚贫,兄何慨借多金,此言无据,本府修书学院,公断方明。文俊恐,贿以三千金,国兴拘四人庭讯。吴荣等曰:止负九两,宁有四十七两乎。文俊持前说,国兴各笞三十,拟徒下狱追比。众兵怒,已而钱仆死者三人,文俊驰院控理,兵众哗拥署前,兵宪询所由,兵竟不白,直前欲杀文俊。邢大怒曰:有理当辩,奈何聚众哄公庭,即擒数十人笞之。悉下之狱。众兵将劫狱,入白国兴。国兴止之,进见邢,备言军心欲变,请贳其罪。时,重文轻武,总戎秩虽高,自文臣视之,犹藐如也。邢谓国兴曰:汝纵家丁反,予将奏汝,此罪非轻。国兴惧而谢曰:下官渎犯,辞出,诸兵皆愤,入狱劫吴荣四人去,遂杀文俊全家,毁掠室庐,复入察院狱中,劫出众家丁。邢知事急,出谕招抚,诸兵见而毁之,遂肆杀掠,各官逃匿。时兵仅数百人,而饥民及无赖附之者,即有万计,出城结营东山,推才勇十人为头目。第一闯王高迎祥、第二混天王、第三扫地王、第四整世王、第五塌天王刘国能、第六混世王、第七过天晓张五、第八满天星、第九曹操罗汝才、第十老{犭回}{犭回}马守应,焚杀淫掠,殆无虚月。所至之地,人物一空,此为流贼之始。
汉南盗起
十月,汉南盗四百余人,自咸阳两当薄略阳,引土贼三千余人,入略阳,逼汉中等处。
白水盗王二
十一月,延绥饥,土府谷民王嘉允倡乱,饥民附之。时白水县盗王二等,合山西逃兵掠蒲城、韩城之孝童淄川镇,时承平久,猝被兵,人无固志,陕西巡抚胡廷宴庸而耄,恶闻贼警,杖各县报者,曰此饥民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于是,有司不敢闻,盗侦知之,益肆,遂劫宜君县狱,北合嘉允五六千人,聚延庆之黄龙山。
志异
三月二十日辛巳昧爽,陕西天赤如血,射牖隙皆赤。五月。西安府城,夜坠火数十,大如碾,次如斗。时出入民舍,民各禳之,不为灾。五虎五彪(补书)
是岁正月二十六日五虎李夔龙、吴淳夫、倪文焕、田吉等,追赃发充军,五彪田尔耕、许显纯处决,崔应元、杨寰、孙云鹤边卫充军,以为附权蠹政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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