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出自隋代诗人佚名的《送别诗》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赏析

  崔琼《东虚记》说这首诗作于隋炀帝大业(605-617)末年。一、二、四句“垂”、“飞”、“归”押平声韵,平仄完全符合近体七绝的要求,是一首很成熟的七言绝句。明人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说:“庾子山《代人伤往》三首,近绝体而调殊不谐,语亦未畅。惟隋末无名氏‘杨柳青青……’,至此,七言绝句音律,始字字谐合,其语亦甚有唐味。右丞‘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祖也。” 题目是《送别》,全诗借柳条、杨花的物象寄寓惜别、盼归的深情,凄婉动人。柳丝飘飘摇摇,饶有缠绵依恋的情态,故早在《诗经》中,已将杨柳与惜别联系起来:《小雅·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历代传诵,脍炙人口。“柳”,又与“留”谐音,故折柳赠别以寓挽留之意,从汉代以来便成为一种风俗。形于歌咏,北朝乐府民歌中的《折杨柳歌辞》“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已饶有情韵。在南朝、梁简文帝、梁元帝、刘邈等人的《折杨柳诗》,也各有特色。然而在唐代以前的咏柳惜别之作,还要数隋末无名氏的这一篇最完美。

  首联上句写柳条、下句写杨花(柳絮),读起来流畅自然,有如天造地设,略无人工雕琢痕迹。然而稍作分析,便发现词性、音调、意象、情思,又无一不对,实在是异常工丽的对偶句。看来作者已懂得调整平仄,上句开头之所以不用“柳条”、“柳枝”、“柳丝”,是因为第二字应是仄声。改用“杨柳”,“柳”是仄声,却未能表现“柳条”。而继之以“青青着地垂”,则万丝千条,便展现于读者眼前。“着地”,状柳条之长,把读者的视线由树梢引向地面。“垂”,表静态,以见风和日暖。“青青”,既写柳色,亦点时间。柳色由鹅黄而嫩绿而“青青”,则时间不断流逝,而今已是暮春了。

  上句用“青青着地”状柳条之垂,下句用“漫漫搅天”状杨花之“飞”。杨花十分轻盈,如果风力较猛,便向一个方向急飞;如果风力甚微,便无依无傍,忽高忽低,飘来飘去。这里所写的正是日暖风和之时的景象。“漫漫”,写杨花飘荡,无边无际;“搅天”,写仰望所见。天空都被搅乱,则杨花之多,不言可知。由此联系上句,便知“青青”杨柳,并非三株五株,而是夹路沿河,傍亭拂桥,处处可见。于是,合一、二句看:由上而下,所见者无非柳条青青着地;由下而上,所见者无非杨花漫漫搅天。而离愁别绪,也随之弥漫于整个空间。

  第三句,紧承前两句,双绾“柳条”与“杨花”,却来了个出人意外、惊心动魄的转折:“柳条折尽花飞尽!”杨花再多,终归要“飞尽”的,这是自然规律。而万树柳丝,即使天天折,又怎能“折尽”?这两者合起来,无非是通过时间的推移,表现离别之苦、怀人之切。联系第四句,则无限情景,都可于想象中闪现于读者眼前。

  “借问行人归不归?”这一问,并不是面对“行人”提出的。怎见得?首先,第一、二两句与第三句之间,分明有一段时间距离。送行之时,即使俄延很久,也不可能把“青青着地”的“柳条”一股脑儿“折尽”,更不可能一直等到“漫漫搅天”的“杨花”全部“飞尽”。其次,临别之时,只能问行人“几时归”,怎好问他“归不归”?那么,又该如何理解呢?不妨先看王维的《山中送别》: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前两句写送行之后回到家中,后两句写回家之后的心理活动或自言自语:明年草绿,他能不能回来呢?

  胡应麟说隋末无名氏的这首诗,王维的“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祖之”,确有见地。当然,“祖之”不等于照搬。按照王维的思路读无名氏的诗,可以理解为:前两句写送行时情景,后两句写送行后的心理活动或自言自语:等到“柳条折尽花飞尽”之时,行人能不能回来呢?这也算讲通了、然而时间太短,才送走不久(顶多不过二十来天),就盘算他“归不归”,在现实中完全有可能,而形诸诗歌,就缺乏艺术魅力。优美的诗章,一般能够使人从已经写到的东西联想到没有写到的东西,即所谓“言外之意”、“象外之象”,五、七言绝句之类的小诗,更有这样的特点。细玩无名氏的这首诗,送别应在去年(或者更早),送别之时,柳色初青,于是折柳相赠,约定明年此时归来。好容易盼来归期,天天到送别之处去等,眼看柳条由初青而“青青着地”,杨花由初绽而“漫漫搅天”,又眼看“柳条”被那些送行者今天折、明天折,以至于折尽,“杨花”又逐渐落地入池,以至无踪无影,而“行人”还不见归来。至此,不禁从内心深处发出疑问:行人啊!你究竟回来呢还是不回来。

  如果这样理解符合诗意的话,那么这便是一首“怀人”诗。《送别诗》这个题目是别人加上去的,无名氏的诗,往往有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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