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童郡王饰词谏主 高太尉被困求援
却说梁山兵马败回,行至汶河,忽听得秦封山喊杀连天,宋江大惊失色,急差人往探。那知这枝人马,与宋江毫无干害,乃是一带疏林败叶,与金风鏖战。宋江听了,神志渐渐安定,却满面堆下惭愧,道:“我梁山兵马无向不利,今日这场败衄,乃至风声鹤唳,尽作追兵,岂非贻笑天下。”众人相劝,无非说些胜败兵家常事等话而已。宋江泣下道:“悔不听军师之言,又伤了三位兄弟,折了无数人马。”悲叹一回,忽恨道:“这番出师,不料此地两受惊恐,我怎肯与蒙阴干休!我回寨将息数月,必来和他厮并。”吴用道:“兄长宽心,回寨再议。”群舟稳棹前行,露华高洁,月明如昼。宋江浩然又叹道:“不料这番徒伤人马,清真山仍救不得。”吴用道:“这也是无可如何。”宋江道:“此刻云天彪那厮,想已攻我清真山矣。”吴用道:“这怕未必,此时天彪那厮兵马也乏了,即使此刻攻清真,清真山总支持得。”宋江道:“不知还有方法救得清真山。”吴用猛然心生一计,对宋江笑道:“兄长要救清真山,小弟却有一法。”宋江惊喜,忙问何法。吴用道:“兄长方说要攻蒙阴,我想梁山离清真远,蒙阴离清真近,若得了蒙阴,遣上将镇守,以此策应清真,清真可保矣。”宋江大喜,道:“既如此说,事不宜迟,我等就此住扎,着山寨里调生力军来攻这蒙阴。”
这里受伤头领杨志、李逵、徐宁、史进、张魁,并受伤兵丁二千三百余名,均着发回山寨将息,使教卢俊义派选上等头领,星夜前来。宋江、吴用、吕方、郭盛、陈达、龚旺、张顺、阮小七八位头领,统领未受伤人马二千八百名,就在汉河南岸安营下寨。吴用道:“且慢,此中还有一层斟酌。东京虽有信去,而高俅因儿子如此,报仇心切,必然阻挡不住。我们在蒙阴,他去扰曹州,怎好?”宋江只是点头。吴用默想了一回,道:“有了,高俅之来,非为朝廷也,为儿子耳;非为梁山也,为林冲耳。我们只须调林兄弟同来攻蒙阴,高俅探知,必假救蒙阴以为名,来向林冲打话,曹州可以无害了。”宋江连声称妙。吴用又道:“此次调人马,须在五万以外,方可济事。”宋江依了,便又差人去告知卢俊义。按下慢提。
且说高俅自从放了儿子出京,每日除早朝外,闲暇无事,无非与几个门客,在书房赌博闲谈消遣。一日,正与孙静叙谈,忽报到山东曹州府失陷,都监阵亡,知府不知去向。高俅大惊,忙问来人道:“衙内到底怎样了?”来人道:“不晓得。”孙静心中暗想道:“此人休矣。”却劝高俅道:“太尉且是宽心,衙内是个文官,决不交锋打仗,城破之后,或者相机脱身,也未可定。且消停数日,定有确信。”高俅心如悬旌,摇摇不定,因叹道:“咳,这畜生自己寻死!我一向教他不要出去做官,他偏早一句晚一句的在面前絮聒,定要出京去顽顽。后来曹州出缺,他便钉住了闹个不休,说什么金曹州、银济南,是个上上缺,必定要去。我一则被他烦不过,二则孩子们功名心重,也是少年上进之心,因而托了吏部,将铨选名次掉了个头,让他去了。那知弄出这样事来,如今要想他生还,谅来不能得了。”说罢,泪随声落,众人互相慰劝。
高俅饮不沾唇,日日愁叹。过了几日,忽有两个家人自曹州逃回。原来他二人被难之际,混在百姓中偷逃出城,在附近耽搁了几天,探了些信息,身边一无盘费,剥衣典当而回,特地来高府报信。高俅叫二人进来,便问道:“衙内怎样了?”那二人中有一个年纪大点的,上前禀道:“衙内是尽忠的了。”高俅一听,蓦的立起来,阿呀一声,仰面便倒。众人哗然聚集,扶起了高俅,足有半个时辰,方才苏醒。孙静劝解了一回,高俅又开言道:“衙内怎样死的?”那家人原知林冲烹食之事,但此时不便直说,因伪答道:“衙内被贼赚去,逼勒投降。衙内抵死不从,厉声骂贼,自刎而亡。” 高俅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你只知有君,不知有父了!”孙静心中暗想道:“这个家人狠会说话,此人之死必不如斯。”便对高俅道:“衙内如此忠荩,虽死有光。恩相据实奏闻,此仇可报。”高俅道:“杀尽了梁山那班草寇,方泄吾恨。”
次日高俅具奏,并请即日发兵。天子览奏大怒,道:“梁山泊如此猖獗!上年蔡京提兵征剿,适逢瘟疫流行,朕因体恤军情,传旨收兵而返。如今贼势愈张,岂容再缓!”只见左班内闪出一个大臣,俯伏启奏道:“微臣有愚昧之见,伏乞圣心鉴纳。”天子看是童贯,便问道:“卿有何奏?”童贯道:“梁山罪大,王师进讨,此固理之所至,法之所在也。以臣愚见,利在缓,不利在急。”天子道:“何故宜缓?”童贯道:“战阵之事,贵有强兵,先贵有良将。我国雄兵百万,原有疆埸戮力之人。而能驱策其人者,臣目中不过一二。经略种师道,才压千人;总管云天彪,威扬四海:此二人中用其一,梁山若草芥矣。无如种师道现在征辽,不能兼顾;云天彪马陉镇守,不可稍离。依臣愚见,或待种师道奏凯回京,或命云天彪相机恢复,得此二人运筹帷幄,可以一鼓而灭梁山。此臣之所谓利在缓也。”天子沉吟半晌,又问:“何故不利在急?”童贯道:“梁山贼势,猖獗异常,迩来攻取我兖州,盘踞我濮邑,夺我首郡,占我嘉祥:此非寻常小丑之所能为者,万不可以轻视。况上将剿贼于梁山,而天加潦雨;太师统兵于曹县,而天降瘟疫:未始非天心之谕我以弗急者。我若不相度其情形,观察其行止,而以匹夫之勇,兴重兵以入重地,臣恐不至于丧师不止也。此臣之所谓不利在急也。”天子听罢,又复沉吟。这边高俅忙奏道:“圣上休听,童贯所言皆迂阔而远于事情。我皇朝养士百年,训练有素,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以此铲除区区小寇,何向不济?乃无故畏葸迁延,坐令滋蔓难图,养成巨患,臣实不解。”天子道:“所奏皆是。总之盗至于此,万无不征之理,高俅着加辅国大将军,统兵二十万,征剿梁山。”高俅领旨,谢恩出去。
童贯退朝即到蔡京家来,对蔡京道:“所委之事,今日极力谏阻。怎奈高俅那厮,因儿子死了,大有以公报私之意,朝廷已准发兵,特来关照。”蔡京心中叫苦,即刻修书知照梁山,备述“力不从心,抱愧无涯,小女、狗婿蒙留贵寨,诸承照应,图报有日”等语,即着戴宗带转。
且说当日高俅领旨回衙,便以孙静为参谋,召令胡春、程子明二将。须臾召到,高俅将衙内情事说了,便道:“本帅奉旨征讨梁山,愿二位将军协力相助。”二将闻衙内被杀,各各眼里生烟,鼻端出火,厉声道:“太尉放心,都在小将们身上,擒这梁山一班贼人,剖腹剜心,祭奠衙内。”高俅点头称好。
巴到钦定的八月十二日,辞了丹墀,统领大军出京。文有孙静,武有上将胡春、程子明,一路上浩浩荡荡,居然天兵征讨的模样,与上年的蔡太师无二。行至宁陵,先差心腹赴曹州探听,并密寻衙内的尸身。心腹人转来,河边迎着,进见高俅,竟一老一实把林冲烹食衙内的情形说了。高俅一听,面色登时雪一般的白将起来,两眼一瞪,胡子一跷,立时死去了。揪头发,掐人中,弄了两个时辰,渐渐的活转来,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高俅不杀林冲,死不瞑目!”说罢,放声大哭。那心腹人又把林冲现在攻取蒙阴的话说了,高俅便传今大军向蒙阴进发。孙静忙阻道:“趁宋江全神贯注蒙阴,这曹州攻取最易,机会断不可失。请太尉先攻曹州,无论曹州取得取不得,宋江必来反救。就是林冲有憾于太尉,闻太尉在此,他亦必前来。那时贼兵奔疲远来,我兵静壁以待,劳逸迥殊,取胜易易耳。”高俅道:“林冲在蒙阴,我到曹州去做什么?先生不要阻我,待我杀了林冲,再议军务。”孙静见高俅执意要往蒙阴,便道:“太尉既欲前往,那蒙阴去青州不远,总管云天彪韬略渊深,足可依仗。大尉可檄调他来助战,庶望成功。”高俅道:“多大的梁山,我们现有二十万人马,程胡二将勇冠三军,那边不过几个贼人,何足惧哉!”遂不听孙静之言,发兵直趋蒙阴。孙静退出叹道:“这番正中那吴用的计了!”
且说高俅兵马未出京之先,宋江等兵马在汉河南岸,早已收到戴宗带转的信,又会合林冲、鲁达、武松、秦明、花荣五位头领,并六万人马。宋江便与吴用商议进攻之策,吴用道:“先着秦明领一万人马,去绕云山屯扎,与清真山联合呼应,协力堵御云天彪;次着花荣领一万人马,到斗花林埋伏,如此如此,邀击高俅。”分派毕,秦明、花荣各领令去了。吴用道:“据探子说,蒙阴县内文武官吏尽属凡庸,县城可以不攻自破。惟有召家村好生利害,须林、鲁、武三位兄弟,策三万大众,努力前攻,先吞灭了那厮,方可以对付高俅。”林冲、鲁达、武松飞速往召家村去了。
原来召家村的主人便是那申勃儿所说的召忻。那召忻世代名家,弱冠时曾遇着山阴道上仙圣,说他日后必有一番功业,只不可贪不知止。及长大来,为人情性纯正而刚,交游最广,却都是恭敬有节制的人。若和他亲近得上,却是历久不渝。有一等人过于讨厌了他,纠缠不清,惹动他的性儿,他便发作起来,打得你自不信自。任凭你一等一的好汉,只消四五十个回合,终打翻了。若不如此,怎对付得林、鲁、武三位英雄?再说他的浑家梁氏,武艺比召忻更高。因其本姓是高,所以双姓高粱氏。生得面色光白如镜,人都叫他做“镜面高粱”。平时最喜插带花枝,又名“堆花”。性情清洁,膂力刚强。不用长枪大戟,佩带十六口飞刀,倘有强人纠缠,遇着召忻,不过跌几个觔斗,若遇着了高粱,竟有性命之忧。高粱身边有四个丫头,皆以花草为名:一名桂花,一名薄荷,一名佛手,一名玫瑰。四人也都有些武艺,只是性情柔软,人物袅娜,若遇力量平庸的人,他也尽杀得翻。所以召忻村中,无分内外,人人利害。那召忻在召家村团练乡勇,日日操演,本是有意与梁山作对,遵王敌忾;以尽食毛践土之诚。那日闻知申勃儿为宋江所杀,召忻便对高粱叹道:“申勃儿错了。我等这般武艺,尚且经不得水斗,申家兄弟如何想在水里去取他。只贪图沉船一着,取得他人数多,不想自己的力量减轻了。如今不必说了,只是梁山贼人必然前来生事,须预先准备方好。”高粱道:“何不请史谷恭先生进来商议?”召忻道:“有理。”便叫从人去外面书房请史谷恭先生。
原来史谷恭是召忻的书记,为人最有细心,深晓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术。当日闻召忻有请,即便进来。召忻便将彻备梁山之法请教,史谷恭道:“此事大须斟酌。”捻髭沉思一回道:“贤梁孟武艺超群,即力战尽可取胜,所可虑者,梁山强兵数万,压境而来耳。愚有一策,可以必胜。召见可于本村四面,筑起一千零八十个大圆坛,令花貂、金庄二将把守,按就九宫方位,愚自有玄妙方法,管教他入得阵来,人人昏迷。”召忻、高粱皆喜,依计安排。
未及一月,忽报:“梁山大伙贼兵来也!”召忻便点齐乡勇,四面把守,断住水口。召忻、高粱一齐扎抹停当,等待开战,又吩咐庄客:“预备麻绳千万条,贼兵来一千捆一千,来一万捆一万,一个不许放走。”召忻道:“我等捆一贼,梁山少一贼也,诸君各宜努力。”庄容齐声答应。只听得村外人喊马嘶,贼兵已到。召忻手提溜金镜,浑身黄金锁子甲,骑匹黄膘马,当先迎敌。只见对面梁山阵里跳出一个莽和尚,一条禅杖早已飞到面前。召忻急用镋架住道:“来将通名!”鲁达一禅杖飞下道:“叫你认识洒家。”召忻大怒,便飕飕的舞起那柄溜金镋,浑身上下纯是金光,托住那枝禅杖,大战一百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杀气飞腾,天旋地转。那边召忻阵上,高粱看得分明,便一飞刀瞥到。鲁达大吼一声,轮起禅杖一格,禅杖环上飞刀正着,火光四迸。说时迟,那时快,召忻早已一镋卷到鲁达胁下。鲁达禅杖急格,将那镋格开尺余。不觉恼动了武松,轮起杆棒飞奔前来。一飞刀早到,武松急闪,那飞刀飞出武松背后三丈余路,斜插在衰草地上。鲁达拖了禅杖便走。只见武松杆棒,召忻金镋,已搅做一团,但觉一片黄云,绕住青龙盘舞。又战了一百余合,两边阵上都看呆了。林冲大怒,挺着蛇矛拍马前来。只见武松巾上飞刀早着,武松急闪,忙退下来。林冲蛇矛刺入金光影里,大呼酣战。只见飞刀接连三口,从林冲头上飞过,末后一口飞刀,直射到梁山阵里,余力不衰,牙旗边一小将当心刺着。梁山阵上一齐大惊。鲁达、武松大怒,一齐上前厮斗。这边高粱见了,轮起日月双刀,浑身白银细砌甲,拍动银合白马,一条雪光冲到。召忻勒马回阵,这里林、鲁,武三人攒战高粱。看官,高粱武艺虽然高强,怎当得三个英雄厮并?原因三人已被召忻溜乏,所以两口明刀,尽可敌得三般兵器。那召忻在阵中略定定喘息,重复出阵交锋。
这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山嵌动摇,饶林、鲁、武三人这般大力,也兀是有些头晕眼花。召忻收兵,林冲吩咐众人将召家村团团围住,木不通风。只见史谷恭头戴葛巾,身披八卦道袍,手执拂尘,立在坛上,指着贼兵笑道:“量尔等贼子,有多少本领,敢撞入我九宫法坛来!”鲁达大怒道:“直娘贼,吃洒家三百禅杖!”武松拦住道:“师兄且休卤莽,看这般鸟男女逃到那里!”林冲道:“且待明日,众兄弟再去厮并,除了他这两个鸟男女再说。”当日收兵无话。
次日,召忻、高粱先来挑战。三人一齐大怒,前去厮并,自辰牌斗至午牌,不分胜负。连战十日,召忻虽失些器械,林、鲁、武三人也兀自倦乏。忽报吴军师到来,三人出营迎接,同入中营坐地。吴用开言道:“召家村的事怎样了?”林冲便将召忻的情形说了一遍,吴用绉眉道:“不料召忻竟有如此利害。众兄弟休要厮杀了,养息几日,好对付高俅。”三人依了,按兵数日。忽报花荣领人马转来,吴用大喜,传进。只见花荣身带重伤,吴用大惊,忙问缘由。花荣请罪道:“小弟奉军师将令,前往斗花林埋伏。那高俅果然中计,小弟令军士放下礧木滚石,塞住两边谷口,乱箭齐下,高俅兵马失去无数。不料两山背后,忽抄出无数官兵。小弟忙约人马退回,前面又有官兵拦住。当先一员将官,旗号上是东城兵马司总管程,使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小弟自不小心,吃他刺中肩窝,人马损折二千。只可惜高俅那厮,险被小弟擒住,吃他走脱了,特来请罪。”吴用听了,又添得一重心事,忙请宋江来商议,先送花荣回山将息。少顷,宋江领吕方、郭盛、陈达、龚旺、张顺、阮小七,一万二千余名人马,来到召忻,与吴用互相议论。忽报高俅兵马已离城不远了。吴用忙教武松领一万人马留住召家村,“只宜坚守,但求当得住召忻兵马便好。切不可厮杀,倘或失利,大为不便。”
宋江、吴用统领全军去迎击高俅,从县城经过,只见城门紧闭。原来蒙阴知县胡图、防御符立,闻得梁山人马在村,唬得魂不附体,躲在城中抖作一堆,只求不来攻打而已。宋江等过了县城,望见高俅兵马,旌旗浩浩,杀气腾腾。原来高俅在斗花林败衄后,尚有十三万人马,一心要寻林冲,仍向蒙阴进发。这边林冲望见高俅旗号,怒从心起,勃不可遏,便对宋江道:“小弟愿即刻前去取这老贼头颅来!”宋江道:“林兄弟且耐。”只见吴用笑道:“林兄弟尽可去得。”便对林冲道:“贤弟去时,只消如此如此,管取高俅到手。”宋江大喜道:“军师真料敌如神也。”林冲领令,提了丈八蛇矛,带领五千人马便行。吴用又叮嘱道:“贤弟切须依着言语,万不可因忿使性,不惟高俅捉不得,恐贤弟反有不利。”林冲点头。这里宋江、吴用约全军退过县城,安排下各路兵马。
那林冲早已领兵杀到高俅营前。林冲挺着蛇矛,一马当先,放开霹雳喉咙,大叫:“高俅剥皮畜生!你林爷爷在此,快出来纳命!”营门开处,高俅出马,扬鞭指着林冲骂道:“你这贼配军,犯了弥天大罪,本帅赦你不死,你倒……”林冲咬牙切齿大骂:“奸贼休走,我捉住你生嚼!”骤马挺矛直抢高俅,高俅急逃入营。营边闪出一员大将,喝道:“逆贼休乱闯,吾乃宣威将军柏能圣是也。”舞双刀飞马迎战,只三合,吃林冲一矛刺入胁缝,死于非命。林冲方拔得矛起,早有一将出马大叫:“明威将军毕定书在此。”轮开山斧来敌林冲,不上六七回合,早已中矛落马。不觉恼动一位将官,轮着泼风大斫刀,跃马前来,大喝:“林冲不得猖獗,你认得都虞候胡春么!”林冲更不答话,举矛直刺,胡春举刀迎住。战到十五六合,林冲却暗暗称奇。那胡春不住手斗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只得回马便走。高俅在营门上望见大喜,便叫道:“胡将军努力,休放走这贼!”林冲大怒,重复拨马转来,恨不得直上营门,刺杀高俅,却吃胡春挡住。又斗三十余合,林冲奔回本阵。孙静在旁看了,便教高俅再辱骂,果然恼得林冲又转来厮杀。高俅便挥动大军齐出,孙静急阻不住。
林冲见高俅大军潮涌般过来,只得率领本部飞逃。高俅那里肯舍,死也要擒林冲,亲督全军尽力前追。孙静大惊道:“‘必死可掳’,此公是矣!”忙教一骑飞马追上,止住高俅。高俅道:“怎的孙军师不许我捉林冲?”来人道:“孙军师言林冲必非真败。”高俅恨道:“你多说,便误我路程!”只见前面林冲兵马,已抹过县城去了。高俅直追上去,也过了县城。前面林冲已去远一段,高俅狠命相追。忽见左首林子内有旌旗闪动,高俅大惊道:“防有伏兵。”急差人去探,只见地上虚插旌旗,静荡荡并无一人。高俅道:“眼见这厮们怕我穷追,却故意诈装伏兵阻我。”便传令众将努力前追。又追一段,林冲忽然勒马回兵,挺矛大喝道:“高贼,你休道我真败,你看后面伏兵已起了!”高俅忙教后面探看,毫无动静。
高俅依仗身边有七万人马,毫不怯惧,令胡春一马先出,催动军马,乌云也是的盖过去。林冲只得五千人,如何抵敌得过,纷纷败走。忽见前面三处号炮飞起,三路兵马齐出,乃是张顺、吕方、陈达,一字儿扎住阵脚。阵前密麻也是佛狼机、子母炮,乒乒乓乓,往前乱打。胡春督令军马冲杀,几次三番,上前不得。忽闻后面连珠炮响,报道:“有两枝贼兵抄入。”高俅大惊,忙分后队接应。这边梁山郭盛由左路抄出,龚旺由右路抄出。合兵厮杀一阵,郭盛、龚旺分头绕出两傍,包退去了。高俅因走失了林冲,又见有伏兵,忙令全军连退。那张顺、吕方、陈达紧紧连环追上,胡春急切退不得,慌得高俅飞速领二万人马先走。走不数里,后面一枝兵马截住,将高俅与胡春的兵马剪为两段,前后不能照顾。高俅大惊,回头看时,就是那林子内虚插旌旗之处,杀出无数人马,当先一将是阮小七。高俅急忙飞逃,前面又是一枝伏兵杀出。高俅抬头一看,更非别人,原来就是那个紧对冤家林教头,领着八千生力军,由别路抄转来也。吓得高俅几乎落马,幸亏身边三个总管邬有、子谞、符諟恭,死命敌住林冲。不防阮小七已领兵在后面掩来,急得高俅不知所为。见那张顺、吕方、郭盛、陈达、龚旺杀败了胡春,也同来助战,把高俅围在垓心。
眼见高俅一命难保,忽然梁山西北角人马翻乱,一员大将带领二万兵马,如生龙活虎般杀入重围,正是东城兵马司总管程子明。原来这日程子明醉卧后帐,高俅轻于视敌,不去调他上阵。孙静闻知高俅失利,即催子明前去接应。子明睡梦中惊起,急忙提兵出营。只见胡春浑身血污,领着败残兵逃回,子明大怒,急催人马前往。高俅见了救星,没命的跟上来。程子明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搅开一条血衖堂,奋勇杀出。高俅仗着那御赐乌云豹,驰电般跟了程子明逃出重围。吕方、龚旺都纷纷退下。林冲那里肯舍,驱大队掩杀。高俅没命飞逃,正过县城,忽见前面一个胖大和尚,带领人马邀住。那和尚手提禅杖,劈面打来,程子明急忙架住。吓得高俅急忙跑过吊桥,叫开城门,躲入里面去了。那程子明并二万兵,也一同退入城中,拽起吊桥。林冲传令,将蒙阴县城团团围住。里面程子明督兵抵御,且喜城上也有些灰瓶石子等物,挡了一阵。
那孙静闻知这信,叫苦道:“怎么被他们驱入城中了!且幸城外还有三万兵马,好作犄角,怎奈胡春受伤太重,厮杀不得。还有两个总管,一名何有勇,一名石少谋,懦弱无刚,恐不济事。”孙静沉思一回道:“干鸟么!我替他剜心的筹划,今日兀是头晕咳血,他自己去寻死,干我甚事!”待欲脱身远飏,忽想道:“且替他尽些人事,且叫这两位总管联名出信,去求求云天彪。我前日探得贼人已有重兵扼住绕云山,云天彪未必来得,来不来,且自由他。”遂写起一封信,两总管会名,求救于云天彪,差心腹人飞速递去。
不数日到了马陉镇,却好云天彪在署,公人将信递进。云天彪拆开细看,知是高俅被困,要请救兵,便叫云龙过来说话。有分教:数行翰墨,崛起山里英雄;几阵军兵,救出坑中宰相。不知云天彪说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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