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
列传第七十六
○李揆 李涵 陈少游 卢? 裴谞
李揆字端卿,陇西成纪人,而家于郑州,代为冠族。秦府学士、给事中玄道玄孙,秘书监、赠吏部尚书成裕之子。少聪敏好学,善属文。开元末,举进士,补陈留尉,献书阙下,诏中书试文章,擢拜右拾遗。改右补阙、起居郎,知宗子表疏。迁司勋员外郎、考功郎中,并知制诰。扈从剑南,拜中书舍人。
乾元初,兼礼部侍郎。揆尝以主司取士,多不考实,徒峻其堤防,索其书策,殊未知艺不至者,文史之囿亦不能摛词,深昧求贤之意也。其试进士文章,请于庭中设《五经》、诸史及《切韵》本于床,而引贡士谓之曰:「大国选士,但务得者,经籍在此,请恣寻检。」由是数月之间,美声上闻,未及毕事,迁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修国史。
揆美风仪,善奏对,每有敷陈,皆符献替。肃宗赏叹之,尝谓揆曰:「卿门地、人物、文章,皆当代所推。」故进人称为三绝。其为舍人也,宗室请加张皇后「翊圣」之号,肃宗召揆问之,对曰;「臣观往古后妃,终则有谥。生加尊号,未之前闻。景龙失政,韦氏专恣,加号翊圣,今若加皇后之号,与韦氏同。陛下明圣,动遵典礼,岂可踪景龙故事哉!」肃宗惊曰:「凡才几误我家事。」遂止。时代宗自广平王改封成王,张皇后有子数岁,阴有夺宗之议。揆因对见,肃宗从容曰:「成王嫡长有功,今当命嗣,卿意何如?」揆拜贺曰:「陛下言及于此,社稷之福,天下幸甚,臣不胜大庆。」肃宗喜曰:「朕计决矣。」自此颇承恩遇,遂蒙大用。
时京师多盗贼,有通衢杀人置沟中者,李辅国方恣横,上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人以备巡检。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摄,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皇朝置南北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遂制罢羽林之请。
揆在相位,决事献替,虽甚博辨,性锐于名利,深为物议所非。又其兄皆自有时名,滞于冗官,竟不引进。同列吕諲,地望虽悬,政事在揆之右,罢相,自宾客为荆南节度,声问甚美。惧其重入,遂密令直省至諲管内抅求諲过失。諲密疏自陈,乃贬揆莱州长史同正员,其制旨曰:「扇湖南之八州,沮江陵之节制。」揆既黜官,数日,其兄皆改授为司门员外郎。后累年,揆量移歙州刺史。初,揆秉政,侍中苗晋卿累荐元载为重官。揆自恃门望,以载地寒,意甚轻易,不纳,而谓晋卿曰:「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麞头鼠目之子乃求官。」载衔恨颇深。及载登相位,因揆当徙职,遂奏为试秘书监,江淮养疾。既无禄俸,家复贫乏,孀孤百口,丐食取给。萍寄诸州,凡十五六年,其牧守稍薄,则又移居,故其迁徙者,盖十余州焉。元载以罪诛,除揆睦州刺史,入拜国子祭酒、礼部尚书,为卢杞所恶。德宗在山南,令充入蕃会盟使,加左仆射。行至凤州,以疾卒,兴元元年四月也,年七十四。赠司空,丧事官给。
李涵,高平王道立曾孙。父少康,宋州刺史。涵简素恭慎,有名宗室,累授赞善大夫、兼侍御史。朔方节度郭子仪奏为关内盐池判官。肃宗北幸平凉,未有所适。涵与朔方留后杜鸿渐,草笺具朔方兵马招集之势,军资仓储库物之数,咸推涵宗枝之英,纯厚忠信,乃令涵奉笺至平凉谒见。涵敷奏明辩,动合事机,肃宗大悦,除右司员外郎,累至司封郎中、宗正少卿。
宝应元年,初平河朔,代宗以涵忠谨洽闻,迁左庶子、兼御史中丞、河北宣慰使。会丁母忧,起复本官而行,每州县邮驿,公事之外,未尝启口,疏饭饮水,席地而息。使还,请罢官终丧制,代宗以其毁瘠,许之。服阕,除给事中,迁尚书左丞。以幽州之乱,充河朔宣慰使。大历六年正月,为苏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浙江西道都团练观察等使。十一年,来朝,拜御史大夫。京畿观察使李栖筠殁,代之。德宗即位,以涵和易,无剸割之才,除太子少傅,充山陵副使。涵判官殿中侍御史吕渭上言:「涵父名少康,今官名犯讳,恐乖礼典。」宰相崔祐甫奏曰:「若朝廷事有乖舛,群臣悉能如此,实太平之道。」除渭司门员外郎。寻有人言:「涵昔为宗正少卿,此时无言,今为少傅,妄有奏议。」诏曰:「吕渭僭陈章奏,为其本使薄诉官名。朕以宋有司城之嫌,晋有词曹之讳,叹其忠于所事,亦谓确以上闻。乃加殊恩,俾膺厚赏。近闻所陈「少」字,往岁已任少卿,昔是今非,罔我何甚!岂得谬当朝典,更厕周行,宜佐遐籓,用诫薄俗。可歙州司马同正。」由是改涵为检校工部尚书、兼光禄卿,仍充山陵副使。无几,以右仆射致仕。兴元元年九月卒,追赠太子太保。
陈少游,博州人也。祖俨,安西副都护。父庆,右武卫兵曹参军,以少游累赠工部尚书。少游幼聪辩,初习《庄》、《列》、《老子》,为崇玄馆学生,众推引讲经。时同列有私习经义者,期升坐日相问难。及会,少游摄齐升坐,音韵清辩,观者属目。所引文句,悉兼他义,诸生不能对,甚为大学士陈希烈所叹赏,又以同宗,遇之甚厚。既擢第,补渝州南平令,理甚有声。至德中,河东节度王思礼奏为参谋,累授大理司直、监察殿中侍御史、节度判官。宝应元年,入为金部员外郎。寻授侍御史、迥纥粮料使,改检校职方员外郎。充使检校郎官,自少游始也。明年,仆固怀恩奏为河北副元帅判官、兵部郎中、兼侍御史。迁晋州刺史,改同州刺史,未视事,又历晋、郑二州刺史。少游为理,长于权变,时推干济,然厚敛财货,交结权幸,以是频获迁擢。无几,泽潞节度使李抱玉表为副使、御史中丞、陈郑二州留后。
永泰二年,抱玉又奏为陇右行军司马,拜检校左庶子,依前兼中丞。其年,除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少游以岭徼遐远,欲规求近郡。时中官董秀掌枢密用事,少游乃宿于其里,候其下直,际晚谒之,从容曰:「七郎家中人数几何?每月所费复几何?」秀曰:「久忝近职,家累甚重,又属时物腾贵,一月过千馀贯。」少游曰:「据此之费,俸钱不足支数日,其馀常须数求外人,方可取济。倘有输诚供亿者,但留心庇覆之,固易为力耳。少游虽不才,请以一身独供七郎之费,每岁请献钱五万贯。今见有大半,请即受纳,馀到官续送。免贵人劳虑,不亦可乎?」秀既逾于始望,欣惬颇甚,因与之厚相结。少游言讫,泣曰:「南方炎瘴,深怆违辞,但恐不生还再睹颜色矣。」秀遽曰:「中丞美才,不当远官,请从容旬日,冀竭蹇分。」时少游又已纳贿于元载子仲武矣。秀、载内外引荐,数日,拜宣州刺史、宣歙池都团练观察使。
大历五年,改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八年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观察使。仍加银青光禄大夫,封颍川县开国子。所在悉心绥辑,而多以任数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职,人亦获安。及朝廷多事。奏请本道两税钱千增二百。因诏诸道悉如淮南,盐每一斗更加一百文。少游十馀年间,三总大籓,皆天下殷厚处也。以故征求贸易,且无虚日,敛积财宝,累巨亿万,多赂遗权贵,视文雅清流之士,蔑如也。初结元载,每年馈金帛约十万贯,又多纳赂于用事中官骆奉先、刘清潭、吴承倩等,由是美声达于中禁。后见元载在相位年深,以过犯渐见疑忌,少游亦稍疏之。无何,载子伯和贬官扬州,少游外与之交结,而阴使人伺其过失,密以上闻。代宗以为忠,待之益厚。
上即位,累加检校礼部、兵部尚书。建中三年,李纳反叛,少游以师收徐、海等州,寻弃之,退军盱眙。又加检校左仆射,赐实封三百户。其年,就加同平章事。关播尝为少游宾僚,卢杞早年与之同在仆固怀恩使府,故骤加其官秩。
四年十月,驾幸奉天,度支汴东两税使包佶在扬州,尚未知也。佶判官崔沅遽报少游,佶时所总赋税钱帛约八百万贯在焉,少游意以为贼据京师,未即收复,遂胁取其财物。先使判官崔就佶强索其纳给文历,并请供二百万贯钱物以助军费,佶答曰:「所用财帛,须承敕命。」未与之。勃然曰:「中丞若得,为刘长卿;不尔,为崔众矣。」长卿尝任租庸使,为吴仲孺所困,崔众供军吝财,为光弼所杀,故言及之,佶大惧,不敢固护,财帛将转输入京师者,悉为少游夺之。佶自谒,少游止焉,长揖而遣,既惧祸,奔往白沙。少游又遣判官房孺复召之,佶愈惧,托以巡检,因急棹过江,妻子伏案牍中。至上元,复为韩滉所拘留。佶先有兵三千,守御财货,令高越、元甫将焉,少游尽夺之。随佶渡江者,又为韩滉所留,佶但领胥吏往江、鄂等州。佶于弹丸中置表,以少游胁取财帛事。会少游使继至,上问曰:「少游取包佶财帛,有之乎?」对曰:「臣发扬州后,非所知也。」上曰:「少游国之守臣,或防他盗,供费军旅,收亦何伤。」时方隅阻绝,国命未振,远近闻之大惊,咸以圣情达于变通,明见万里。少游后闻之,乃安。
及李希烈陷汴州,声言欲袭江淮。少游惧,乃使参谋温述由寿州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寻令罢垒,韬戈卷甲,伫候指挥。」少游又遣巡官赵诜于郓州结李纳。其年,希烈僭号,遣其将杨丰赍伪赦书赴扬州,至寿州,为刺史张建封候骑所得,建封对中使二人及少游判官许子瑞廷责丰而斩之。希烈闻之大怒,即署其大将杜少诚为伪仆射、淮南节度,令先平寿州,后取广陵。建封于霍丘坚栅,严加守禁,少诚竟不能进。后包佶入朝,具奏少游夺财赋事状,少游大惧,乃上表,以所取包佶财货,皆是供军急用,今请据数却纳。既而州府残破,无以上填,乃与腹心孔目官等设法重税管内百姓以供之。无何,刘洽收汴州,得希烈伪起居注「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惶发疾,数日而卒,年六十一,赠太尉,赙布帛,葬祭如常仪。
卢鸑,幽州范阳人也,贞观中工部侍郎义恭玄孙也。父子骞,颍王府谘议参军,以鸑赠秘书少监。鸑少以门廕入仕,在职以干局称。累授阆州录事参军、监察殿中御史、侍御史、金州刺史。宰相杨炎遇之颇厚,召入左司郎中、京兆少尹,迁大尹。鸑无术学,善事权要,为政苛躁。卢杞甚恶之,讽有司弹奏,坐贬抚州司马同正,改饶州刺史,迁福州刺史、福建观察使。贞元二年七月,以疾终。
裴谞,字士明,河南洛阳人。父宽,礼部尚书,有重名于开元、天宝间。谞少举明经,补河南府参军,通达简率,不好苛细。积官至京兆仓曹,丁父丧,居东都。是时,安禄山盗陷二京,东都收复,迁太子司议郎。无几,虢王巨奏署侍御史、襄邓营田判官,丁母忧。东都复为史思明所陷,谞藏匿山谷。思明尝为谞父将校,怀旧恩,又素慕谞名,欲必得之,因令捕骑数十迹逐得谞。思明见之,甚喜,呼为郎君,不名,伪授御史中丞,主击断。时思明残杀宗室,谞阴缓之,全活者数百人。又尝疏贼短长以闻,事泄,思明大怒诟骂,仅而免死。贼平,除太子中允,迁考功郎中,数召见言事。
代宗居陕,谞步怀考功及南曹二印赴行在,上见而谓之曰:「疾风知劲草,果信矣。」将以为御史中丞,为无载所排,为河东道租庸盐铁等使。时关辅大旱,谞入计,代宗召见便殿,问谞:「榷酤之利,一岁出入几何?」谞久之不对。上复问之,对曰:「臣有所思。」上曰:「何思?」对曰:「臣自河东来,其间所历三百里,见农人愁叹,谷菽未种。诚谓陛下轸念,先问人之疾苦,而乃责臣以利。孟子曰:理国者,仁义而已,何以利为?由是未敢即对也。」上前坐曰:「微公言,吾不闻此。」拜左司郎中。上时访以事,执政者忌之,出为虔州刺史,历饶、庐、亳三州刺史。入为右金吾将军。
建中初,上以刑名理天下,百吏震悚。时十月禁屠杀,以甫近山陵,禁益严。尚父、汾阳王郭子仪隶人杀羊以入,门者觉之,谞列奏状,上以为不畏强御,累遣宣谕。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功,岂不为盖之?」谞笑曰:「非尔所解。且郭公威权太盛,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今发其细过,以明不弄权耳。吾上以尽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时于朝堂别置三司以决庶狱,辩争者辄击登闻鼓,谞上疏曰:「夫谏豉谤木之设,所以达幽枉,延直言。今轻猾之人,援桴鸣鼓,始动天听,竟因纤微。若然者,安用吏理乎!」上然之,悉归有司。谞以法吏舞文,多挟宿怨,因献《狱官箴》以讽。无何,坐所善僧抵法,贬阆州司马。征为右庶子,改千牛上将军。会吐蕃入寇,寻拜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为吐蕃使,不行。无几,转太子宾客、兵部侍郎、河南尹、东都副留守。
谞自河南凡五代为官,入视事,未尝当正处,不鞫认于赃罪,以宽厚和易为理。贞元九年十一月,以疾终,年七十五,赠礼部尚书。
史臣曰:李揆发言沃心,幸遇明主;蔽贤固位,终非令人。少游逐势利随时,卢惎事权要巧宦,察言观行,皆无可称。涵节行著闻,谞和易为理,庶几近仁也。
赞曰李、陈、卢鸑,言行非真。涵、谞和易,庶乎近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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