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九 魏书二九 方技传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一名旉。㈠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沛相陈珪举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晓养性之术,时人以为年且百岁而貌有壮容。又精方药,其疗疾,合汤不过数种,心解分剂,不复称量,煮熟便饮,语其节度,舍去辄愈。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下针言“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巳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
㈠臣松之案:古“敷”字与“专”相似,写书者多不能别。寻佗字元化,其名宜为旉也。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视脉,日:“胎巳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则男,在右则女。人云“在左”,於是为汤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县吏尹世苦四支烦,口中乾,不欲闻人声,小便不利。佗曰:“试作热食,得汗则愈;不汗,后三日死。”即作热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气已绝於内,当啼泣而绝。”果如佗言。
府吏兒寻、李延共止,俱头痛身热,所苦正同。佗曰:“寻当下之,延当发汗。”或难其异,佗曰:“寻外实,延内实,故治之宜殊。”即各与药,明旦并起。
盐渎严昕与数人共候佗,適至,佗谓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见於面,莫多饮酒。”坐毕归,行数里,昕卒头眩堕车,人扶将还,载归家,中宿死。
故督邮顿子献得病已差,诣佗视脉,曰:“尚虚,未得复,勿为劳事,御内即死。临死,当吐舌数寸。”其妻闻其病除,从百余里来省之,止宿交接,中间三日发病,一如佗言。
督邮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谓佗曰:“昨使医曹吏刘租针胃管讫,便苦欬嗽,欲卧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误中肝也,食当日减,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东阳陈叔山小男二岁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问佗,佗曰:“其母怀躯,阳气内养,乳中虚冷,兒得母寒,故令不时愈。”佗与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厕,虿螫其手,呻呼无赖。佗令温汤近热,渍手其中,卒可得寐,但旁人数为易汤,汤令暖之,其旦即愈。
军吏梅平得病,除名还家,家居广陵,未至二百里,止亲人舍。有顷,佗偶至主人许,主人令佗视平,佗谓平曰:“君早见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结,促去可得与家相见,五日卒。”应时归,如佗所刻。
佗行道,见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车载欲往就医。佗闻其呻吟,驻车往视,语之曰:“向来道边有卖饼家蒜齑大酢,从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县车边,欲造佗。佗尚未还,小兒戏门前,逆见,自相谓曰:“似逢我公,车边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见佗北壁县此蛇辈约以十数。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为其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而不加治,无何弃去,留书骂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杀佗。郡守子知之,属使勿逐。守瞋恚既甚,吐黑血数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当破腹取。然君寿亦不过十年,病不能杀君,忍病十岁,寿俱当尽,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痒,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寻差,十年竟死。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㈠
㈠佗别传曰:有人病两脚躄不能行,轝诣佗,佗望见云:“己饱针灸服药矣,不复须看脉。”便使解衣,点背数十处,相去或一寸,或五寸,纵邪不相当。言灸此各十壮,灸创愈即行。后灸处夹脊一寸,上下行端直均调,如引绳也。
李将军妻病甚,呼佗视脉,曰:“伤娠而胎不去。”将军言:“闻实伤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脉,胎未去也。”将军以为不然。佗舍去,妇稍小差。百余日复动,更呼佗,佗曰:“此脉故事有胎。前当生两兒,一兒先出,血出甚多,后兒不及生。母不自觉,旁人亦不寤,不复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脉不复归,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当与汤,并针一处,此死胎必出。”汤针既加,妇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长可尺所。
佗之绝技,凡此类也。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后太祖亲理,得病笃重,使佗专视。佗曰:“此近难济,恆事攻治,可延岁月。”佗久远家思归,因曰:“当得家书,方欲暂还耳。”到家,辞以妻病,数乞期不反。太祖累书呼,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食事,犹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检。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若其虚诈,便收送之。於是传付许狱,考验首服。荀彧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县,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遂考竟佗。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佗死后,太祖头风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及后爱子仓舒病因,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兒强死也。”
初,军吏李成苦欬嗽,昼夜不寤,时吐脓血,以问佗。佗言:“君病肠臃,欬之所吐,非从肺来也。与君散两钱,当吐二升余脓血讫,快自养,一月可小起,好自将爱,一年便健。十八岁当一小发,服此散,亦行复差。若不得此药,故当死。”复与两钱散,成得药去。五六岁,亲中人有病如成者,谓成曰:“卿今强健,我欲死,何忍无急去药,㈠以待不祥?先持贷我,我差,为卿从华佗更索。”成与之。已故到谯,適值佗见收,怱怱不忍从求。后十八岁,成病竟发,无药可服,以至於死。㈡
㈠臣松之案:古语以藏为去。
㈡佗别传曰:人有在青龙中见山阳太守广陵刘景宗,景宗说中平日数见华佗,其治病手脉之候,其验若神。琅琊刘勋为河内太守,有女年几二十,左脚膝里上有疮,痒而不痛。疮愈数十日复发,如此七八年,迎佗使视,佗曰:“是易治之。当得稻糠黄色犬一头,好马二疋。”以绳系犬颈,使走马牵犬,马极辄易,计马走三十余里,犬不能行,复令步人拖曳,计向五十里。乃以药饮女,女即安卧不知人。因取大刀断犬腹近后脚之前,以所断之处向疮口,令去二三寸。停之须臾,有若蛇者从疮中而出,便以铁椎横贯蛇头。蛇在皮中动摇良久,须臾不动,乃牵出,长三尺所,纯是蛇,但有眼处而无童子,又逆鳞耳。以膏散著疮中,七日愈。又有人苦头眩,头不得举,目不得视,积年。佗使悉解衣倒悬,令头去地一二寸,濡布拭身体,令周匝,候视诸脉,尽出五色。佗令弟子数人以铍刀决脉,五色血尽,视赤血,乃下,以膏摩被覆,汗自出周匝,饮以亭历犬血散,立愈。又有妇人长病经年,世谓寒热注病者。冬十一月中,佗令坐石槽中,平旦用寒水汲灌,云当满百。始七八灌,会战欲死,灌者惧,欲止。佗令满数。将至八十灌,热气乃蒸出,嚣嚣高二三尺。满百灌,佗乃使然火温床,厚覆,良久汗洽出,著粉,汗燥便愈。又有人病腹中半切痛,十余日中,鬓眉堕落。佗曰:“是脾半腐,可刳腹养治也。”使饮药令卧,破腹就视,脾果半腐坏。以刀断之,刮去恶肉,以膏傅疮,饮之以药,百日平复。
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皆从佗学。普依准佗治,多所全济。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鸱顾,引輓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阿善针术。凡医咸言背及胸藏之间不可妄针,针之不过四分,而阿针背入一二寸,巨阙胸藏针下五六寸,而病辄皆瘳。阿从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佗授以漆叶青黏散。漆叶屑一升,青黏屑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青黏生於丰、沛、彭城及朝歌云。㈠
㈠佗别传曰:青黏者,一名地节,一名黄芝,主理五藏,益精气。本出於迷入山者,见仙人服之,以告佗。佗以为佳,辄语阿,阿又秘之。近者人见阿之寿而气力强盛,怪之,遂责阿所服,因醉乱误道之。法一施,人多服者,皆有大验。
文帝典论论郤俭等事曰:“颍川郤俭能辟谷,饵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气,老有少容。庐江左慈知补导之术。并为军吏。初,俭之至,巿伏苓价暴数倍。议郎安平李覃学其辟谷,餐伏苓,饮寒水,中泄利,殆至陨命。后始来,众人无不鸱视狼顾,呼吸吐纳。军谋祭酒弘农董芬为之过差,气闭不通,良久乃苏。左慈到,又竞受其补导之术,至寺人严峻,往从问受。阉竖真无事於斯术也,人之逐声,乃至於是。光和中,北海王和平亦好道术,自以当仙。济南孙邕少事之,从至京师。会和平病死,邕因葬之东陶,有书百余卷,药数囊,悉以送之。后弟子夏荣言其尸解。邕至今恨不取其宝书仙药。刘向惑於鸿宝之说,君游眩於子政之言,古今愚谬,岂唯一人哉!”
东阿王作辩道论曰:“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郤俭。始能行气导引,慈晓房中之术,俭善辟谷,悉号三百岁。卒所以集之於魏国者,诚恐斯人之徒,接奸宄以欺众,行妖慝以惑民,岂复欲观神仙於瀛洲,求安期於海岛,释金辂而履云舆,弃六骥而美飞龙哉?自家王与太子及余兄弟咸以为调笑,不信之矣。然始等知上遇之有恆,奉不过於员吏,赏不加於无功,海岛难得而游,六黻难得而佩,终不敢进虚诞之言,出非常之语。余尝试郤俭绝谷百日,躬与之寝处,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则死,而俭乃如是。然不必益寿,可以疗疾而不惮饥馑焉。左慈善修房内之术,差可终命,然自非有志至精,莫能行也。甘始者,老而有少容,自诸术士咸共归之。然始辞繁寡实,颇有怪言。余常辟左右,独与之谈,问其所行,温颜以诱之,美辞以导之,始语余:‘吾本师姓韩字世雄,尝与师於南海作金,前后数四,投数万斤金於海。’又言:‘诸梁时,西域胡来献香罽、腰带、割玉刀,时悔不取也。’又言:‘车师之西国。兒生,擘背出脾,欲其食少而弩行也。’又言:‘取鲤鱼五寸一双,合其一煮药,俱投沸膏中,有药者奋尾鼓鰓,游行沉浮,有若处渊,其一者已熟而可啖。’余时问:‘言率可试不?’言:‘是药去此逾万里,当出塞;始不自行不能得也。’言不尽於此,颇难悉载,故粗举其巨怪者。始若遭秦始皇、汉武帝,则复为徐巿、栾大之徒也。”
杜夔字公良,河南人也。以知音为雅乐郎,中平五年,疾去官。州郡司徒礼辟,以世乱奔荆州。荆州牧刘表令与孟曜为汉主合雅乐,乐备,表欲庭观之,夔谏曰:“今将军号(不)为天子合乐,而庭作之,无乃不可乎!”表纳其言而止。后表子琮降太祖,太祖以夔为军谋祭酒,参太乐事,因令创制雅乐。
夔善钟律,聪思过人,丝竹八音,靡所不能,惟歌舞非所长。时散郎邓静、尹齐善咏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总统研精,远考诸经,近采故事,教习讲肄,备作乐器,绍复先代古乐,皆自夔始也。
黄初中,为太乐令、协律都尉。汉铸钟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为时贵人见知。夔令玉铸铜钟,其声均清浊多不如法,数毁改作。玉甚厌之,谓夔清浊任意,颇拒捍夔。夔、玉更相白於太祖,太祖取所铸钟,杂错更试,然〔后〕知夔为精而玉之妄也,於是罪玉及诸子,皆为养马士。文帝爱待玉,又尝令夔与(左原)〔左□〕等於宾客之中吹笙鼓琴,夔有难色,由是帝意不悦。后因他事系夔,使(原)〔□〕等就学,夔自谓所习者雅,仕宦有本,意犹不满,遂黜免以卒。
弟子河南邵登、张泰、桑馥,各至太乐丞,下邳陈颃司律中郎将。自左延年等虽妙於音,咸善郑声,其好古存正莫及夔。㈠
㈠时有扶风马钧,巧思绝世。傅玄序之曰:“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少而游豫,不自知其为巧也。当此之时,言不及巧,焉可以言知乎?为博士居贫,乃思绫机之变,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旧绫机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先生患其丧功费日,乃皆易以十二蹑。其奇文异变,因感而作者,犹自然之成形,阴阳之无穷,此轮扁之对不可以言言者,又焉可以言校也。先生为给事中,与常侍高堂隆、骁骑将军秦朗争论於朝,言及指南车,二子谓古无指南车,记言之虚也。先生曰:‘古有之,未之思耳,夫何远之有!’二子哂之曰:‘先生名钧字德衡,钧者器之模,而衡者所以定物之轻重;轻重无准而莫不模哉!’先生曰:‘虚争空言,不如试之易效也。’於是二子遂以白明帝,诏先生作之,而指南车成。此一异也,又不可以言者也,从是天下服其巧矣。居京都,城内有地,可以为园,患无水以灌之,乃作翻车,令童兒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於常。此二异也。其后人有上百戏者,能设而不能动也。帝以问先生:‘可动否?’对曰:‘可动。\’帝曰:‘其巧可益否?’对曰:‘可益。\’受诏作之。以大木彫构,使其形若轮,平地施之,潜以水发焉。设为女乐舞象,至令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掷剑,缘?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斗鸡,变巧百端。此三异也。先生见诸葛亮连弩,曰:‘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发石车,敌人之於楼边县湿牛皮,中之则堕,石不能连属而至。欲作一轮,县大石数十,以机鼓轮为常,则以断县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县瓴甓数十,飞之数百步矣。有裴子者,上国之士也,精通见理,闻而哂之。乃难先生,先生口屈不对。裴子自以为难得其要,言之不已。傅子谓裴子曰:‘子所长者言也,所短者巧也。马氏所长者巧也,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长,击彼所短,则不得不屈。以子所短,难彼所长,则必有所不解者矣。夫巧,天下之微事也,有所不解而难之不已,其相击刺,必已远矣。心乖於内,口屈於外,此马氏所以不对也。’傅子见安乡侯,言及裴子之论,安乡侯又与裴子同。傅子曰:‘圣人具体备物,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有以言取之者,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不言而诚心先达,德行颜渊之伦是也。以言取之者,以变辩是非,言语宰我、子贡是也。以事取之者,若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虽圣人之明尽物,如有所用,必有所试,然则试冉、季以政,试游、夏以学矣。游、夏犹然,况自此而降者乎!何者?悬言物理,不可以言尽也,施之於事,言之难尽而试之易知也。今若马氏所欲作者,国之精器,军之要用也。费十寻之木,劳二人之力,不经时而是非定。难试易验之事而轻以言抑人异能,此犹以己智任天下之事,不易其道以御难尽之物,此所以多废也。马氏所作,因变而得是,则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无由出也。夫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必以考试为衡石;废衡石而不用,此美玉所以见诬为石,荆和所以抱璞而哭之也。’於是安乡侯悟,遂言之武安侯,武安侯忽之,不果试也。此既易试之事,又马氏巧名已定,犹忽而不察,况幽深之才,无名之璞乎?后之君子其鉴之哉!马先生之巧,虽古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汉世张平子,不能过也。公输般、墨翟皆见用於时,乃有益於世。平子虽为侍中,马先生虽给事省中,俱不典工官,巧无益於世。用人不当其才,闻贤不试以事,良可恨也。”裴子者,裴秀。安乡侯者,曹羲。武安侯者,曹爽也。
朱建平,沛国人也。善相术,於闾巷之间,效验非一。太祖为魏公,闻之,召为郎。文帝为五官将,坐上会客三十余人,文帝问己年寿,又令遍相众宾。建平曰:“将军当寿八十,至四十时当有小厄,原谨护之。”谓夏侯威曰:“君四十九位为州牧,而当有厄,厄若得过,可年至七十,致位公辅。”谓应璩曰:“君六十二位为常伯,而当有厄,先此一年,当独见一白狗,而旁人不见也。”谓曹彪曰:“君据籓国,至五十七当厄於兵,宜善防之。”
初,颍川荀攸、锺繇相与亲善。攸先亡,子幼。繇经纪其门户,欲嫁其妾。与人书曰:“吾与公达曾共使朱建平相,建平曰:‘荀君虽少,然当以后事付锺君。’吾时啁之曰:‘惟当嫁卿阿骛耳。\’何意此子竟早陨没,戏言遂验乎!今欲嫁阿骛,使得善处。追思建平之妙,虽唐举、许负何以复加也!”
文帝黄初七年,年四十,病困,谓左右曰:“建平所言八十,谓昼夜也,吾其决矣。”顷之,果崩。夏侯威为兗州刺史,年四十九,十二月上旬得疾,念建平之言,自分必死,豫作遗令及送丧之备,咸使素办。至下旬转差,垂以平复。三十日日昃,请纪纲大吏设酒,曰:“吾所苦渐平,明日鸡鸣,年便五十,建平之戒,真必过矣。”威罢客之后,合瞑疾动,夜半遂卒。璩六十一为侍中,直省内,欻见白狗,问之众人,悉无见者。於是数聚会,并急游观田里,饮宴自娱,过期一年,六十三卒。曹彪封楚王,年五十七,坐与王凌通谋,赐死。凡说此辈,无不如言,不能具详,故粗记数事。惟相司空王昶、征北将军程喜、中领军王肃有蹉跌云。肃年六十二,疾笃,众医并以为不愈。肃夫人问以遣言,肃云:“建平相我逾七十,位至三公,今皆未也,将何虑乎!”而肃竟卒。
建平又善相马。文帝将出,取马外入,建平道遇之,语曰:“此马之相,今日死矣。”帝将乘马,马恶衣香,惊咬文帝膝,帝大怒,即便杀之。建平黄初中卒。
周宣字孔和,乐安人也。为郡吏。太守杨沛梦人曰:“八月一日曹公当至,必与君杖,饮以药酒。”使宣占之。是时黄巾贼起,宣对曰:“夫杖起弱者,药治人病,八月一日,贼必除灭。”至期,贼果破。
后东平刘桢梦?生四足,穴居门中,使宣占之,宣曰:“此为国梦,非君家之事也。当杀女子而作贼者。”顷之,女贼郑、姜遂俱夷讨,以?女子之祥,足非?之所宜故也。
文帝问宣曰:“吾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此何谓也?”宣对曰:“后宫当有暴死者。”帝曰:“吾诈卿耳!”宣对曰:“夫梦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言未毕,而黄门令奏宫人相杀。无几,帝复问曰:“我昨夜梦青气自地属天。”宣对曰:“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是时,帝已遣使赐甄后玺书,闻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复问曰:“吾梦摩钱文,欲令灭而更愈明,此何谓邪?”宣怅然不对。帝重问之,宣对曰:“此自陛下家事,虽意欲尔而太后不听,是以文欲灭而明耳。”时帝欲治弟植之罪,偪於太后,但加贬爵。以宣为中郎,属太史。
尝有问宣曰:“吾昨夜梦见刍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顷,出行,果遇丰膳。后又问宣曰:“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欲堕车折脚,宜戒慎之。”顷之,果如宣言。后又问宣:“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当善护之。”俄遂火起。语宣曰:“前后三时,皆不梦也。聊试君耳,何以皆验邪?”宣对曰:“此神灵动君使言,故与真梦无异也。”又问宣曰:“三梦刍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刍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梦,当得余食也。祭祀既讫,则刍狗为车所轹,故中梦当堕车折脚也。刍狗既车轹之后,必载以为樵,故后梦忧失火也。”宣之叙梦,凡此类也。十中八九,世以比建平之相矣。其余效故不次列。明帝末卒。
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无威仪而嗜酒,饮食言戏,不择非类,故人多爱之而不敬也。㈠
㈠辂别传曰:辂年八九岁,便喜仰视星辰,得人辄问其名,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犹不可止。自言“我年虽小,然眼中喜视天文。”常云:“家鸡野鹄,犹尚知时,况於人乎?”与邻比兒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答言说事,语皆不常,宿学耆人不能折之,皆知其当有大异之才。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观、风角、占、相之道,无不精微。体性宽大,多所含受;憎己不雠,爱己不褒,每欲以德报怨。常谓:“忠孝信义,人之根本,不可不厚;廉介细直,士之浮饰,不足为务也。”自言:“知我者稀,则我贵矣,安能断江、汉之流,为激石之清?乐与季主论道,不欲与渔父同舟,此吾志也。”其事父母孝,笃兄弟,顺爱士友,皆仁和发中,终无所阙。臧否之士,晚亦服焉。父为琅邪即丘长,时年十五,来至官舍读书。始读诗、论语及易本,便开渊布笔,辞义斐然。于时黉上有远方及国内诸生四百余人,皆服其才也。琅邪太守单子春雅有材度,闻辂一黉之俊,欲得见,辂父即遣辂造之。大会宾客百余人,坐上有能言之士,辂问子春:“府君名士,加有雄贵之姿,辂既年少,胆未坚刚,若欲相观,惧失精神,请先饮三升清酒,然后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独使饮之。酒尽之后,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曰:“吾欲自与卿旗鼓相当。”辂言:“始读诗、论、易本,学问微浅,未能上引圣人之道,陈秦、汉之事,但欲论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子春言;“此最难者,而卿以为易邪?”於是唱大论之端,遂经於阴阳,文采葩流,枝叶横生,少引圣籍,多发天然。子春及众士互共攻劫,论难锋起,而辂人人答对,言皆有余。至日向暮,酒食不行。子春语众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听其言论,正似司马犬子游猎之赋,何其磊落雄壮,英神以茂,必能明天文地理变化之数,不徒有言也。”於是发声徐州,号之神童。
父为利漕,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使辂筮其所由。辂曰:“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当叔母也。昔饥荒之世,当有利其数升米者,排著井中,啧啧有声,推一大石,下破其头,孤魂冤痛,自诉於天。”於是恩涕泣服罪。㈠
㈠辂别传曰:利漕民郭恩,字义博,有才学,善周易、春秋,又能仰观。辂就义博读易,数十日中,意便开发,言难逾师。於此分蓍下卦,用思精妙,占黉上诸生疾病死亡贫富丧衰,初无差错,莫不惊怪,谓之神人也。又从义博学仰观,三十日中通夜不卧,语义博:“君但相语墟落处所耳,至於推运会,论灾异,自当出吾天分。”学未一年,义博反从辂问易及天文事要。义博每听辂语,未尝不推几慷慨。自言“登闻君至论之时,忘我笃疾,明闇之不相逮,何其远也”!义博设主人,独请辂,具告辛苦,自说:“兄弟三人俱得躄疾,不知何故?试相为作卦,知其所由。若有咎殃者,天道赦人,当为吾祈福於神明,勿有所爱。兄弟俱行,此为更生。”辂便作卦,思之未详。会日夕,因留宿,至中夜,语义博曰:“吾以此得之。”既言其事,义博悲涕沾衣,曰:“皇汉之末,实有斯事。君不名主,讳也。我不得言,礼也。兄弟躄来三十余载,脚如棘子,不可复治,但原不及子孙耳。”辂言火形不绝,水形无余,不及后也。
广平刘奉林妇病困,已买棺器。时正月也,使辂占,曰:“命在八月辛卯日日中之时。”林谓必不然,而妇渐差,至秋发动,一如辂言。㈠
㈠辂别传曰:鲍子春为列人令,有明思才理,与辂相见,曰:“闻君为刘奉林卜妇死亡日,何其详妙,试为论其意义。”辂论爻象之旨,说变化之义,若规圆矩方,无不合也。子春自言:“吾少好谭易,又喜分蓍,可谓盲者欲视白黑,聋者欲听清浊,苦而无功也。听君语后,自视体中,真为愦愦者也。”
辂往见安平太守王基,基令作卦,辂曰:“当有贱妇人,生一男兒,堕地便走入灶中死。又床上当有一大蛇衔笔,小大共视,须臾去之也。又乌来入室中,与燕共斗,燕死,乌去。有此三怪。”基大惊,问其吉凶。辂曰:“直客舍久远,魑魅魍魉为怪耳。兒生便走,非能自走,直宋无忌之妖将其入灶也。大蛇衔笔,直老书佐耳。乌与燕斗,直老铃下耳。今卦中见象而不见其凶,知非妖咎之徵,自无所忧也。”后卒无患。㈠
㈠辂别传曰:基与辂共论易,数日中,大以为喜乐,语辂言:“俱相闻善卜,定共清论。君一时异才,当上竹帛也。”辂为基出卦,知其无咎,因谓基曰:“昔高宗之鼎,非雉所鸲,殷之阶庭,非木所生,而野鸟一鸲,武丁为高宗,桑谷暂生,太戊以兴焉。知三事不为吉祥,原府君安身养德,从容光大,勿以知神奸汙累天真。”
时信都令家妇女惊恐,更互疾病,使辂筮之。辂曰:“君北堂西头,有两死男子,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重痛不得举也。持弓箭者主射肫腹,故心中县痛不得饮食也。昼则浮游,夜来病人,故使惊恐也。”於是掘徙骸骨,家中皆愈。㈠
㈠辂别传曰:王基即遣信都令迁掘其室中,入地八尺,果得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箭久远,木皆消烂,但有铁及角完耳。及徙骸骨,去城一十里埋之,无复疾病。基曰:“吾少好读易,玩之以久,不谓神明之数,其妙如此。”便从辂学易,推论天文。辂每开变化之象,演吉凶之兆,未尝不纤微委曲,尽其精神。基曰:“始闻君言,如何可得,终以皆乱,此自天授,非人力也。”於是藏周易,绝思虑,不复学卜筮之事。辂乡里乃太原问辂:“君往者为王府君论怪,云老书佐为蛇,老铃下为乌,此本皆人,何化之微贱乎?为见於爻象,出君意乎?”辂言:“苟非性与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胸心者乎?夫万物之化,无有常形,人之变异,无有常体,或大为小,或小为大,固无优劣。夫万物之化,一例之道也。是以夏鲧,天子之父,赵王如意,汉祖之子,而鲧为黄熊,如意为苍狗,斯亦至尊之位而为黔喙之类也。况?者协辰巳之位,乌者栖太阳之精,此乃腾黑之明象,白日之流景,如书佐、铃下,各以微躯化为蛇、乌,不亦过乎!”
清河王经去官还家,辂与相见。经曰:“近有一怪,大不喜之,欲烦作卦。”卦成,辂曰:“爻吉,不为怪也。君夜在堂户前,有一流光如燕爵者,入君怀中,殷殷有声,内神不安,解衣彷徉,招呼妇人,觅索余光。”经大笑曰:“实如君言。”辂曰:“吉,迁官之徵也,其应行至。”顷之,经为江夏太守。㈠
㈠辂别传曰:经欲使辂卜,而有疑难之言,辂笑而咎之曰:“君侯州里达人,何言之鄙!昔司马季主有言,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时,顺仁义。伏羲作八卦,周文王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女娶妻或以生长,岂直数千钱哉?以此推之,急务也。苟道之明,圣贤不让,况吾小人,敢以为难!”彦纬敛手谢辂:“前言戏之耳。”於是辂为作卦,其言皆验。经每论辂,以为得龙云之精,能养和通幽者,非徒合会之才也。
辂又至郭恩家,有飞鸠来在梁头,鸣甚悲。辂曰:“当有老公从东方来,携豚一头,酒一壶。主人虽喜,当有小故。”明日果有客,如所占。恩使客节酒、戒肉、慎火,而射鸡作食,箭从树间激中数岁女子手,流血惊怖。㈠
㈠辂别傅曰:义博从辂学鸟鸣之候,辂言君虽好道,天才既少,又不解音律,恐难为师也。辂为说八风之变,五音之数,以律吕为众鸟之商,六甲为时日之端,反覆谴曲,出入无穷。义博静然沈思,驰精数日,卒无所得。义博言:“才不出位,难以追徵於此。”遂止。
辂至安德令刘长仁家,有鸣鹊来在閤屋上,其声甚急。辂曰:“鹊言东北有妇昨杀夫,牵引西家人夫离娄,候不过日在虞渊之际,告者至矣。”到时,果有东北同伍民来告,邻妇手杀其夫,诈言西家人与夫有嫌,来杀我婿。㈠
㈠辂别传曰:勃海刘长仁有辩才,初虽闻辂能晓鸟鸣,后每见难辂曰:“夫生民之音曰言,鸟兽之声曰鸣,故言者则有知之贵灵,鸣者则无知之贱名,何由以鸟鸣为语,乱神明之所异也?孔子曰‘吾不与鸟兽同群\’,明其贱也。”辂答曰:“夫天虽有大象而不能言,故运星精於上,流神明於下,验风云以表异,役鸟兽以通灵。表异者必有浮沈之候,通灵者必有宫商之应,是以宋襄失德,六鶂并退,伯姬将焚,鸟唱其灾,四国未火,融风已发,赤鸟夹日,殃在荆楚。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考之律吕则音声有本,求之人事则吉凶不失。昔在秦祖,以功受封,葛卢听音,著在春秋,斯皆典谟之实,非圣贤之虚名也。商之将兴,由一燕卵也。文王受命,丹鸟衔书,此乃圣人之灵祥,周室之休祚,何贱之有乎?夫鸟鸣之听,精在鹑火,妙在八神,自非斯伦,犹子路之於死生也。”长仁言:“君辞虽茂,华而不实,未敢之信。”须臾有鸣鹊之验,长仁乃服。
辂至列人典农王弘直许,有飘风高三尺余,从申上来,在庭中幢幢回转,息以复起,良久乃止。直以问辂,辂曰:“东方当有马吏至,恐父哭子,如何!”明日胶东吏到,直子果亡。直问其故,辂曰:“其日乙卯,则长子之候也。木落於申,斗建申,申破寅,死丧之候也。日加午而风发,则马之候也。离为文章,则吏之候也。申未为虎,虎为大人,则父之候也。”有雄雉飞来,登直内铃柱头,直大以不安,令辂作卦,辂曰:“到五月必迁。”时三月也,至期,直果为勃海太守。㈠
㈠辂别传曰:辂又曰:“夫风以时动,爻以象应,时者神之驱使,象者时之形表,一时其道,不足为难。”王弘直亦大学问,有道术,皆不能精。问辂:“风之推变,乃可尔乎?”辂言:“此但风之毛发,何足为异?若夫列宿不守,众神乱行,八风横起,怒气电飞,山崩石飞,树木摧倾,扬尘万里,仰不见天,鸟兽藏窜,兆民骇惊,於是使梓慎之徒,登高台,望风气,分灾异,刻期日,然后知神思遐幽,灵风可惧。”
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祖饯之,宾客并会。原自起取燕卵、蜂窠、蜘蛛著器中,使射覆。卦成,辂曰:“第一物,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雄雌以形,翅翼舒张,此燕卵也。第二物,家室倒县,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第三物,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昬夜,此蜘蛛也。”举坐惊喜。㈠
㈠辂别传曰:诸葛原字景春,亦学士。好卜筮,数与辂共射覆,不能穷之。景春与辂有荣辱之分,因辂饯之,大有高谭之客。诸人多闻其善卜、仰观,不知其有大异之才,於是先与辂共论圣人著作之原,又叙五帝、三王受命之符。辂解景春微旨,遂开张战地,示以不固,藏匿孤虚,以待来攻。景春奔北,军师摧衄,自言吾睹卿旌旗,城池已坏也。其欲战之士,於此鸣鼓角,举云梯,弓弩大起,牙旗雨集。然后登城曜威,开门受敌,上论五帝,如江如汉,下论三王,如翮如翰;其英者若春华之俱发,其攻者若秋风之落叶。听者眩惑,不达其义,言者收声,莫不心服,虽白起之坑赵卒,项羽之塞濉水,无以尚之。于时客皆欲面缚衔璧,求束手於军鼓之下。辂犹总干山立,未便许之。至明日,离别之际,然后有腹心始终。一时海内俊士,八九人矣。蔡元才在朋友中最有清才,在众人中言:“本闻卿作狗,何意为龙?”辂言:“潜阳未变,非卿所知,焉有狗耳,得闻龙声乎!”景春言:“今当远别,后会何期?且复共一射覆。”辂占既皆中。景春大笑,“卿为我论此卦意,纾我心怀”。辂为开爻散理,分赋形象,言徵辞合,妙不可述。景春及众客莫不言听后论之美,胜於射覆之乐。景春与辂别,戒以二事,言;“卿性乐酒,量虽温克,然不可保,宁当节之。卿有水镜之才,所见者妙,仰观虽神,祸如膏火,不可不慎。持卿叡才,游於云汉之闻,不忧不富贵也。”辂言:“酒不可极,才不可尽,吾欲持酒以礼,持才以愚,何患之有也?”
辂族兄孝国,居在斥丘,辂往从之,与二客会。客去后,辂谓孝国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间同有凶气,异变俱起,双魂无宅,㈠流魂于海,骨归于家,少许时当并死也。”复数十日,二人饮酒醉,夜共载车,牛惊下道入漳河中,皆即溺死也。
㈠辂别传曰:辂又曰:“厚味腊毒,天精幽夕,坎为棺椁,兑为丧车。”
当此之时,辂之邻里,外户不闭,无相偷窃者。清河太守华表,召辂为文学掾。安平赵孔曜荐辂於冀州刺史裴徽曰:“辂雅性宽大,与世无忌,仰观天文则同妙甘公、石申,俯览周易则齐思季主。今明使君方垂神幽薮,留精九皋,辂宜蒙阴和之应,得及羽仪之时。”徽於是辟为文学从事,引与相见,大善友之。徙部钜鹿,迁治中别驾。
初应州召,与弟季儒共载,至武城西,自卦吉凶,语儒云:“当在故城中见三貍,尔者乃显。”前到河西故城角,正见三貍共踞城侧,兄弟并喜。正始九年举秀才。㈠
㈠辂别传曰:辂为华清河所召,为北黉文学,一时士友无不叹慕。安平赵孔曜,明敏有思识,与辂有管、鲍之分,故从发干来,就郡黉上与辂相见,言:“卿腹中汪汪,故时死人半,今生人无双,当去俗腾飞,翱翔昊苍,云何在此?闻卿消息,使吾食不甘味也。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能释玄虚,每论易及老、庄之道,未尝不注精於严、瞿之徒也。又眷吾意重,能相明信者。今当故往,为卿陈感虎开石之诚。”辂言:“吾非四渊之龙,安能使白日昼阴?卿若能动东风,兴朝云,吾志所不让也。”於是遂至冀州见裴使君。使君言:“君颜色何以消减故邪?”孔曜言:“体中无药石之疾,然见清河郡内有一骐骥,拘絷后厩历年,去王良、伯乐百八十里,不得骋天骨,起风尘,以此憔悴耳。”使君言:“骐骥今何在也?”孔曜言:“平原管辂字公明,年三十六,雅性宽大,与世无忌,可谓士雄。仰观天文则能同妙甘公、石申,俯览周易则能思齐季主,游步道术,开神无穷,可谓士英。抱荆山之璞,怀夜光之宝,而为清河郡所录北黉文学,可为痛心疾首也。使君方欲流精九皋,垂神幽薮,欲令明主不独治,逸才不久滞,高风遐被,莫不草靡,宜使辂特蒙阴和之应,得及羽仪之时,必能翼宣隆化,扬声九围也。”裴使君闻言,则慷慨曰:“何乃尔邪!虽在大州,未见异才可用释人郁闷者,思还京师,得共论道耳,况草间自有清妙之才乎?如此便相为取之,莫使骐骥更为凡马,荆山反成凡石。”即檄召辂为文学从事。一相见,清论终日,不觉罢倦。天时大热,移床在庭前树下,乃至鸡向晨,然后出。再相见,便转为钜鹿从事。三见,转治中。四见,转为别驾。至十月,举为秀才。辂辞裴使君,使君言:“(丁)〔何〕、邓二尚书,有经国才略,於物理〔无〕不精也。何尚书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毫,君当慎之!自言不解易九事,必当以相问。比至洛,宜善精其理也。”辂言:“何若巧妙,以攻难之才,游形之表,未入於神。夫入神者,当步天元,推阴阳,探玄虚,极幽明,然后览道无穷,未暇细言。若欲差次老、庄而参爻、象,爱微辩而兴浮藻,可谓射侯之巧,非能破秋毫之妙也。若九事皆至义者,不足劳思也。若阴阳者,精之以久。辂去之后,岁朝当有时刑大风,风必摧破树木。若发於乾者,必有天威,不足共清谭者。”
十二月二十八日,吏部尚书何晏请之,邓飏在晏许。晏谓辂曰:“闻君著爻神妙,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头,来在鼻上,驱之不肯去,有何意故?”辂曰:“夫飞鸮,天下贱鸟,及其在林食椹,则怀我好音,况辂心非草木,敢不尽忠?昔元、凯之弼重华,宣惠慈和,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万国咸宁。此乃履道休应。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岳,势若雷电,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㈠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今青蝇臭恶,而集之焉。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数,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谦,雷在天上曰壮;谦则裒多益寡,壮则非礼不履。未有损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伤败。原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义,然后三公可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答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晏曰:“过岁更当相见。”㈡辂还邑舍,具以此言语舅氏,舅氏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谓辂狂悖。岁朝,西北大风,尘埃蔽天,十余日,闻晏、飏皆诛,然后舅氏乃服。㈢
㈠臣松之案:相书谓鼻之所在为天中。鼻有山象,故曰:“天中之山”也。
㈡辂别传曰:辂为何晏所请,果共论易九事,九事皆明。晏曰:“君论阴阳,此世无双。”时邓飏与晏共坐,飏言:“君见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故也?”辂寻声答之曰:“夫善易者不论易也。”晏含笑而赞之“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请辂为卦。辂既称引鉴戒,晏谢之曰:“知几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而吐其诚,今人以为难。今君一面而尽二难之道,可谓明德惟馨。诗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㈢辂别传曰:舅夏大夫问辂:“前见何、邓之日,为已有凶气未也?”辂言:“与祸人共会,然后知神明交错;与吉人相近,又知圣贤求精之妙。夫邓之行步,则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谓之鬼躁。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谓之鬼幽。故鬼躁者为风所收,鬼幽者为火所烧,自然之符,不可以蔽也。”辂后因得休,裴使君问:“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实何如?”辂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见者清,所不见者浊。神在广博,志不务学,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则智由此惑。故说老、庄则巧而多华,说易生义则美而多伪;华则道浮,伪则神虚;得上才则浅而流绝,得中才则游精而独出,辂以为少功之才也。”裴使君曰:“诚如来论。吾数与平叔共说老、庄及易,常觉其辞妙於理,不能折之。又时人吸习,皆归服之焉,益令不了。相见得清言,然后灼灼耳。”
始辂过魏郡太守锺毓,共论易义,辂因言“卜可知君生死之日。”毓使筮其生日月,如言无蹉跌。毓大愕然,曰:“君可畏也。死以付天,不以付君。”遂不复筮。毓问辂:“天下当太平否?”辂曰:“方今四九天飞,利见大人,神武升建,王道文明,何忧不平?”毓未解辂言,无几,曹爽等诛,乃觉寤云。㈠
㈠辂别传云:魏郡太守锺毓,清逸有才,难辂易二十余事,自以为难之至精也。辂寻声投响,言无留滞,分张爻象,义皆殊妙。毓即谢辂。辂卜知毓生日月,毓愕然曰:“圣人运神通化,连属事物,何聪明乃尔!”辂言:“幽明同化,死生一道,悠悠太极,终而复始。文王损命,不以为忧,仲尼曳杖,不以为惧,绪烦蓍筮,宜尽其意。”毓曰:“生者好事,死者恶事,哀乐之分,吾所不能齐,且以付天,不以付君也。”石苞为鄴典农,与辂相见,问曰:“闻君乡里翟文耀能隐形,其事可信乎?”辂言:“此但阴阳蔽匿之数,苟得其数,则四岳可藏,河海可逃。况以七尺之形,游变化之内,散云雾以幽身,布金水以灭迹,术足数成,不足为难。”苞曰:“欲闻其妙,君且善论其数也。”辂言:“夫物不精不为神,数不妙不为术,故精者神之所合,妙者智之所遇,合之几微,可以性通,难以言论。是故鲁班不能说其手,离朱不能说其目。非言之难,孔子曰‘书不尽言\’,言之细也,‘言不尽意\’,意之微也,斯皆神妙之谓也。请举其大体以验之。夫白日登天,运景万里,无物不照,及其入地,一炭之光,不可得见。三五盈月,清耀烛夜,可以远望,及其在昼,明不如镜。今逃日月者必阴阳之数,阴阳之数通於万类,鸟兽犹化,况於人乎!夫得数者妙,得神者灵,非徒生者有验,死亦有徵。是以杜伯乘火气以流精,彭生讬水变以立形。是故生者能出亦能入,死者能显亦能幽,此物之精气,化之游魂,人鬼相感,数使之然也。”苞曰:“目见阴阳之理,不过於君,君何以不隐?”辂曰:“夫陵虚之鸟,爱其清高,不原江、汉之鱼;渊沼之鱼,乐其濡湿,不易腾风之鸟:由性异而分不同也。仆自欲正身以明道,直己以亲义,见数不以为异,知术不以为奇,夙夜研几,孳孳温故,而素隐行怪,未暇斯务也。”
平原太守刘邠取印囊及山鸡毛著器中,使筮。辂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高岳岩岩,有鸟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邠曰:“此郡官舍,连有变怪,使人恐怖,其理何由?”辂曰:“或因汉末之乱,兵马扰攘,军尸流血,汙染丘山,故因昬夕,多有怪形也。明府道德高妙,自天祐之,原安百禄,以光休宠。”㈠
㈠辂别传曰:故郡将刘邠字令元,清和有思理,好易而不能精。与辂相见,意甚喜欢,自说注易向讫也。辂言:“今明府欲劳不世之神,经纬大道,诚富美之秋。然辂以为注易之急,急於水火;水火之难,登时之验,易之清浊,延于万代,不可不先定其神而后垂明思也。自旦至今,听采圣论,未有易之一分,易安可注也!辂不解古之圣人,何以处乾位於西北,坤位於西南。夫乾坤者天地之象,然天地至大,为神明君父,覆载万物,生长无首,何以安处二位与六卦同列?乾之象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夫统者,属也,尊莫大焉,何由有别位也?”邠依易系词,诸为之理以为注,不得其要。辂寻声下难,事皆穷析。曰:“夫乾坤者,易之祖宗,变化之根源,今明府论清浊者有疑,疑则无神,恐非注易之符也。”辂於此为论八卦之道及爻象之精,大论开廓,众化相连。邠所解者,皆以为妙,所不解者,皆以为神。自说:“欲注易八年,用思勤苦,历载靡宁,定相得至论,此才不及易,不爱久劳,喜承雅言,如此相为高枕偃息矣。”欲从辂学射覆,辂言:“今明府以虚神於注易,亦宜绝思於灵蓍。灵蓍者,二仪之明数,阴阳之幽契,施之於道则定天下吉凶,用之於术则收天下豪纤。纤微,未可以为易也。”邠曰:“以为术者易之近数,欲求其端耳。若如来论,何事於斯?”留辂五日,不遑恤官,但共清谭。邠自言:“数与何平叔论易及老、庄之道,至於精神遐流,与化周旋,清若金水,郁若山林,非君侣也。”邠又曰:“此郡官舍,连有变怪,变怪多形,使人怖恐,君似当达此数者,其理何由也。”辂言:“此郡所以名平原者,本有原,山无木石,与地自然;含阴不能吐云,含阳不能激风,阴阳虽弱,犹有微神;微神不真,多聚凶奸,以类相求,魍魉成群。或因汉末兵马扰攘,军尸流血,汙染丘岳,强魂相感,变化无常,故因昏夕之时,多有怪形也。昔夏禹文明,不怪於黄龙,周武信时,不惑於暴风,今明府道德高妙,神不惧妖,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原安百禄以光休宠也。”邠曰:“听雅论为近其理,每有变怪,辄闻鼓角声音,或见弓剑形象。夫以土山之精,伯有之魂,实能合会,干犯明灵也。”邠问辂:“易言刚健笃实,辉光日新,斯为同不也?”辂曰:“不同之名,朝旦为辉,日中为光。”
晋诸公赞曰:邠本名炎,犯晋太子讳,改为邠。位至太子仆。子粹,字纯嘏,侍中。次宏,字终嘏,太常。次汉,字仲嘏,光禄大夫。汉清冲有贵识,名亚乐广。宏子咸,徐州刺吏。次耽,晋陵内史。耽子恢,字真长,尹丹杨,为中兴名士也。
清河令徐季龙使人行猎,令辂筮其所得。辂曰:“当获小兽,复非食禽,虽有爪牙,微而不强,虽有文章,蔚而不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猎人暮归,果如辂言。季龙取十三种物,著大箧中,使辂射。云:“器中藉藉有十三种物。”先说鸡子,后道蚕蛹,遂一一名之,惟以梳为枇耳。㈠
㈠辂别传曰:清河令徐季龙,字开明,有才机。与辂相见,共论龙动则景云起,虎啸则谷风至,以为火星者龙,参星者虎,火出则云应,参出则风到,此乃阴阳之感化,非龙虎之所致也。辂言:“夫论难当先审其本,然后求其理,理失则机谬,机谬则荣辱之主。若以参星为虎,则谷风更为寒霜之风,寒霜之风非东风之名。是以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夫虎者,阴精而居於阳,依木长啸,动於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若磁石之取铁,不见其神而金自来,有徵应以相感也。况龙有潜飞之化,虎有文明之变,招云召风,何足为疑?”季龙言:“夫龙之在渊,不过一井之底,虎之悲啸,不过百步之中,形气浅弱,所通者近,何能氵剽景云而驰东风?”辂言:“君不见阴阳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阳之火,下引太阴之水,嘘吸之间,烟景以集。苟精气相感,县象应乎二燧;苟不相感,则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无有远近。”季龙言:“世有军事,则感鸡雉先鸣,其道何由?复有他占,惟在鸡雉而巳?”辂言:“贵人有事,其应在天,在天则日月星辰也。兵动民忧,其应在物,在物则山林鸟兽也。夫鸡者兑之畜,金者兵之精,雉者离之鸟,兽者武之神,故太白扬辉则鸡鸣,荧惑流行则雉惊,各感数而动。又兵之神道,布在六甲,六甲推移,其占无常。是以晋柩牛呴,果有西军,鸿嘉石鼓,鸣则有兵,不专近在於鸡雉也。”季龙言:“鲁昭公八年,有石言於晋,师旷以为作事不时,怨讟动於民,则有非言之物而言,於理为合不?”辂言:“晋平奢泰,崇饰宫室,斩伐林木,残破金石,民力既尽,怨及山泽,神痛人感,二精并作,金石同气,则兑为口舌,口舌之妖,动于灵石。传曰轻百姓,饰城郭,则金不从革,此之谓也。”季龙钦嘉,留辂经数日。辂占猎既验,季龙曰:“君虽神妙,但不多藏物耳,何能皆得之?”辂言:“吾与天地参神,蓍龟通灵,抱日月而游杳冥,极变化而览未然,况兹近物,能蔽聪明?”季龙大笑,“君既不谦,又念穷在近矣。”辂言:“君尚未识谦言,焉能论道?夫天地者则乾坤之卦,蓍龟者则卜筮之数,日月者离坎之象,变化者阴阳之爻,杳冥者神化之源,未然者则幽冥之先,此皆周易之纪纲,何仆之不谦?”季龙於是取十三种物,欲以穷之,辂射之皆中。季龙乃叹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岂此之谓乎!”
辂随军西行,过毌丘俭墓下,倚树哀吟,精神不乐。人问其故,辂曰:“林木虽茂,无形可久;碑诔虽美,无后可守。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不过二载,其应至矣。”卒如其言。后得休,过清河倪太守。时天旱,倪问辂雨期,辂曰:“今夕当雨。”是日旸燥,昼无形似,府丞及令在坐,咸谓不然。到鼓一中,星月皆没,风云并起,竟成快雨。於是倪盛脩主人礼,共为欢乐。㈠
㈠辂别传曰:辂与倪清河相见,既刻雨期,倪犹未信。辂曰:“夫造化之所以为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十六日壬子,直满,毕星中已有水气,水气之发,动於卯辰,此必至之应也。又天昨檄召五星,宣布星符,刺下东井,告命南箕,使召雷公、电母、风伯、雨师,群岳吐阴,众川激精,云汉垂泽,蛟龙含灵,堃堃朱电,吐咀杳冥,殷殷雷声,嘘吸雨灵,习习谷风,六合皆同,欬唾之间,品物流形。天有常期,道有自然,不足为难也。”倪曰:“谭高信寡,相为忧之。”於是便留辂,往请府丞及清河令。若夜雨者当为啖二百斤犊肉,若不雨当住十日。辂曰:“言念费损!”至日向暮,了无云气,众人并嗤辂。辂言:“树上已有少女微风,树间又有阴鸟和鸣。又少男风起,众鸟和翔,其应至矣。”须臾,果有艮风鸣鸟。日未入,东南有山云楼起。黄昏之后,雷声动天。到鼓一中,星月皆没,风云并兴,玄气四合,大雨河倾。倪调辂言:“误中耳,不为神也。”辂曰:“误中与天期,不亦工乎!”
正元二年,弟辰谓辂曰:“大将军待君意厚,冀当富贵乎?”辂长叹曰:“吾自知有分直耳,然天与我才明,不与我年寿,恐四十七八间,不见女嫁兒娶妇也。若得免此,欲作洛阳令,可使路不拾遣,枹鼓不鸣。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辰问其故,辂曰:“吾额上无生骨,眼中无守精,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此皆不寿之验。又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数,不可得讳,但人不知耳。吾前后相当死者过百人,略无错也。”是岁八月,为少府丞。明年二月卒,年四十八。㈠
㈠辂别传曰:既有明才,遭朱阳之运,于时名势赫奕,若火猛风疾。当涂之士,莫不枝附叶连。宾客如云,无多少皆为设食。宾无贵贱,候之以礼。京城纷纷,非徒归其名势而已,然亦怀其德焉。向不夭命,辂之荣华,非世所测也。弟辰尝欲从辂学卜及仰观事,辂言:“卿不可教耳。夫卜非至精不能见其数,非至妙不能睹其道,孝经、诗、论,足为三公,无用知之也。”於是遂止。子弟无能传其术者。辰叙曰:“夫晋、魏之士,见辂道术神妙,占候无错,以为有隐书及象甲之数。辰每观辂书传,惟有易林、风角及鸟鸣、仰观星书三十余卷,世所共有。然辂独在少府官舍,无家人子弟随之,其亡没之际,好奇不哀丧者,盗辂书,惟余易林、风角及鸟鸣书还耳。夫术数有百数十家,其书有数千卷,书不少也。然而世鲜名人,皆由无才,不由无书也。裴冀州、何、邓二尚书及乡里刘太常、颍川兄弟,以辂禀受天才,明阴阳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为难,常归服之。辂自言与此五君共语使人精神清发,昏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寝矣。又自言当世无所原,欲得与鲁梓慎、郑裨灶、晋卜偃、宋子韦、楚甘公、魏石申共登灵台,披神图,步三光,明灾异,运蓍龟,决狐疑,无所复恨也。辰不以闇浅,得因孔怀之亲,数与辂有所谘论。至於辨人物,析臧否,说近义,弹曲直,拙而不工也。若敷皇、羲之典,扬文、孔之辞,周流五曜,经纬三度,口满声溢,微言风集,若仰眺飞鸿,漂漂兮景没,若俯临深溪,杳杳兮精绝;偪以攻难,而失其端,欲受学求道,寻以迷昏,无不扼腕椎指,追响长叹也。昔京房虽善卜及风律之占,卒不免祸,而辂自知四十八当亡,可谓明哲相殊。又京房目见遘谗之党,耳听青蝇之声,面谏不从,而犹道路纷纭。辂处魏、晋之际,藏智以朴,卷舒有时,妙不见求,愚不见遗,可谓知几相邈也。京房上不量万乘之主,下不避佞谄之徒,欲以天文、洪范,利国利身,困不能用,卒陷大刑,可谓枯龟之余智,膏烛之末景,岂不哀哉!世人多以辂畴之京房,辰不敢许也。至於仰察星辰,俯定吉凶,远期不失年岁,近期不失日月,辰以甘、石之妙不先也。射覆名物,见术流速,东方朔不过也。观骨形而审贵贱,览形色而知生死,许负、唐举不超也。若夫疏风气而探微候,听鸟鸣而识神机,亦一代之奇也。向使辂官达,为宰相大臣,膏腴流於明世,华曜列乎竹帛,使幽验皆举,秘言不遗,千载之后,有道者必信而贵之,无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过真,夫妙与神合者,得神无所惑也。恨辂才长命短,道贵时贱,亲贤遐潜,不宣於良史,而为鄙弟所见追述,既自闇浊,又从来久远,所载卜占事,虽不识本卦,捃拾残余,十得二焉。至於仰观灵曜,说魏、晋兴衰,及五运浮沉,兵革灾异,十不收一。无源何以成河?无根何以垂荣?虽秋菊可采,不及春英,临文慷慨,伏用哀惭。将来君子,幸以高明求其义焉。往孟荆州为列人典农,尝问亡兄,昔东方朔射覆得何卦,正知守宫、蜥蜴二物者。亡兄於此为安卦生象,辞喻交错,微义豪起,变化相推,会於辰巳,分别龙蛇,各使有理。言绝之后,孟荆州长叹息曰:‘吾闻君论,精神腾跃,殆欲飞散,何其汪汪乃至於斯邪!’”
臣松之案:辰所称乡里刘太常者,谓刘寔也。辰撰辂传,寔时为太常,颍川则寔弟智也。寔、智并以儒学为名,无能言之。世语称寔博辩,犹不足以并裴、何之流也。又案辂自说,云“本命在寅”,则建安十五年生也。至正始九年,应三十九,而传云三十六,以正元三年卒,应四十七,传云四十八,皆为不相应也。近有阎续伯者,名缵,该微通物,有良史风。为天下补缀遗脱,敢以所闻列于篇左。皆从受之於大人先哲,足以取信者,冀免虚诬之讥云尔。尝受辰传所谓刘太常者曰:“辂始见闻,由於为邻妇卜亡牛,云当在西面穷墙中,县头上向。教妇人令视诸丘冢中,果得牛。妇人因以为藏己牛,告官案验,乃知以术知,故裴冀州遂闻焉。”又云:“路中小人失妻者,辂为卜,教使明旦於东阳城门中伺担豚人牵与共斗。具如其言,豚逸走,即共追之。豚入人舍,突破主人甕,妇从甕中出。”刘侯云甚多此类,辰所载才十一二耳。刘侯云:“辰,孝廉才也。”中书令史纪玄龙,辂乡里人,云“辂在田舍,尝候远邻,主人患数失火。辂卜,教使明日於南陌上伺,当有一角巾诸生,驾黑牛故车,必引留,为设宾主,此能消之。即从辂戒。诸生有急求去,不听,遂留当宿,意大不安,以为图己。主人罢入,生乃把刀出门,倚两薪积间,侧立假寐。焱?有一小物直来过前,如兽,手中持火,以口吹之。生惊,举刀斫,正断要,视之则狐。自此主人不复有灾。”前长广太守陈承祐口受城门校尉华长骏语云:“昔其父为清河太守时,召辂作吏,骏与少小,后以乡里,遂加恩意,常与同载周旋,具知其事。云诸要验,三倍於传。辰既短才,又年县小,又多在田舍,故益不详。辰仕宦至州主簿、部从事,太康之初物故。”骏又云:“辂卜亦不悉中,十得七八,骏问其故,辂云:‘理无差错,来卜者或言不足以宣事实,故使尔。’华城门夫人者,魏故司空涿郡卢公女也,得疾,连年不差。华家时居西城下南缠里中,三厩在其东南。辂卜当有师从东方来,自言能治,便听使之,必得其力。后无何,有南征厩驺,当充甲卒,来诣卢公,占能治女郎。公即表请留之,专使其子将诣华氏疗疾,初用散药,后复用丸治,寻有效,即奏除驺名,以补太医。”又云:“随辂父在利漕时,有治下屯民捕鹿者,其晨行还,见毛血,人取鹿处来诣厩告辂,辂为卦语云:‘此有盗者,是汝东巷中第三家也。汝径往门前,伺无人时,取一瓦子,密发其碓屋东头第七椽,以瓦著下,不过明日食时,自送还汝。’其夜,盗者父病头痛,壮热烦疼,然亦来诣辂卜。辂为发祟,盗者具服。辂令担皮肉藏还者故处,病当自愈。乃密教鹿主往取。又语使复往如前,举椽弃瓦。盗父病差。又都尉治内史有失物者,辂使明晨於寺门外看,当逢一人,使指天画地,举手四向,自当得之。暮果获於故处矣。”
评曰:华佗之医诊,杜夔之声乐,朱建平之相术,周宣之相梦,管辂之术筮,诚皆玄妙之殊巧,非常之绝技矣。昔史迁著扁鹊、仓公、日者之传,所以广异闻而表奇事也。故存录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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