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九十一
○滕元发李师中陆诜子师闵赵禼孙路游师雄穆衍
滕元发,初名甫,字元发。以避高鲁王讳,改字为名,而字达道,东阳人。将生之夕,母梦虎行月中,堕其室。性豪隽慷慨,不拘小节。九岁能赋诗,范仲淹见而奇之。举进士,廷试第三,用声韵不中程,罢,再举,复第三。授大理评事、通判湖州。孙沔守杭,见而异之,曰:「奇才也,后当为贤将。」授以治剧守边之略。
召试,为集贤校理、开封府推官、盐铁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英宗书其姓名藏禁中,未及用。神宗即位,召问治乱之道,对曰:「治乱之道如黑白、东西,所以变色易位者,朋党汩之也。」神宗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曰:「君子无党,辟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亦殆。」神宗以为名言,太息久之。进知制诰、知谏院。御史中丞王陶论宰相不押班为跋扈,神宗以问元发,元发曰:「宰相固有罪,然以为跋扈,则臣以为欺天陷人矣。」
拜御史中丞。种谔擅筑绥州,且与薛向发诸路兵,环、庆、保安皆出剽掠,夏人诱杀将官杨定。元发上疏极言谅祚已纳款,不当失信,边隙一开,兵连民疲,必为内忧。又中书、枢密制边事多不合,中书赏战功而枢密降约束,枢密诘修堡而中书降褒诏。元发言:「战守,大事也,而异同如是,愿敕二府必同而后下。」宰相以其子判鼓院,谏官谓不可。神宗曰:「鼓院传达而已,何与于事。」元发曰:「人有诉宰相,使其子达之,可乎?」神宗悟,为罢之。
京师郡国地震,元发上疏指陈致灾之由,大臣不悦,出知秦州。神宗曰:「秦州,非朕意也。」留不遣。馆伴契丹使杨兴公,开怀与之语,兴公感动,将去,泣之而别。河北地大震,命元发为安抚使。时城舍多圮,吏民惧压,皆幄寝茇舍,元发独处屋下,曰:「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瘗死食饥,除田租,修堤障,察贪残,督盗贼,北道遂安。除翰林学士、知开封府。民王颖有金为邻妇所隐,阅数尹不获直。颖愤而致伛,扶杖诉于庭。元发一问得实,反其金,颖投杖仰谢,失伛所在。
夏国主秉常被篡,元发言:「继迁死时,李氏几不立矣。当时大臣不能分建诸豪,乃以全地王之,至今为患。今秉常失位,诸将争权,天以此遗陛下,若再失此时,悔将无及。请择立一贤将,假以重权,使经营分裂之,可不劳而定,百年之计也。」神宗奇其策,然不果用。
元发在神宗前论事,如家人父子,言无文饰,洞见肝鬲。神宗知其诚荩,事无巨细,人无亲疏,辄皆问之。元发随事解答,不少嫌隐。王安石方立新法,天下詾詾,恐元发有言,神宗信之也,因事,以翰林侍读学士出知郓州。徙定州。初入郡,言新法之害,且曰:「臣始以意度其不可耳,既为郡,乃亲见之。」岁旱求言,又疏奏:「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诏,应熙宁三年以来所行有不便者,悉罢之,则民心悦而天意解矣。」皆不听。
历青州、应天府、齐、邓二州。会妇党李逢为逆,或因以挤之,黜为池州,未行,改安州。流落且十岁,犹以前过贬居筠州。或以为复有后命,元发谈笑自若,曰:「天知吾直,上知吾忠,吾何忧哉。」遂上章自讼,有曰:「乐羊无功,谤书满箧;即墨何罪,毁言日闻。」神宗览之恻然,即以为湖州。
哲宗登位,徙苏、扬二州,除龙图阁直学士,复知郓州。学生食不给,民有争公田二十年不决者,元发曰:「学无食而以良田饱顽民乎?」乃请以为学田,遂绝其讼。时淮南、京东饥,元发虑流民且至,将蒸为疠疫。先度城外废营地,召谕富室,使出力为席屋,一夕成二千五百间,井灶器用皆具。民至如归,所全活五万。徙真定,又徙太原。
元发治边凛然,威行西北,号称名帅。河东十二将,其八以备西边,分半番休。元发至之八月,边遽来告,请八将皆防秋。元发曰:「夏若并兵犯我,虽八将不敌;若其不来,四将足矣。」卒遣更休。防秋将惧,扣阁争之。元发指其颈曰:「吾已舍此矣,头可斩,兵不可出。」是岁,塞上无风尘警,诏以四砦赐夏人,葭芦在河东,元发请先画境而后弃,且曰:「取城易,弃城难。」命部将訾虎领兵护边,夏不敢近。夏既得砦,又欲以绥德城为说,画境出二十里外。元发曰:「是一举而失百里,必不可。」九上章争之。
以老力求淮南,乃为龙图阁学士,复知扬州,未至而卒,年七十一,赠左银青光禄大夫,谥曰章敏。
李师中,字诚之,楚丘人。年十五,上封事言时政。父纬为泾原都监,夏人十余万犯镇戎,纬帅兵出战,而帅司所遣别将郭志高逗遛不进,诸将以众寡不敌,不敢复出,纬坐责降。师中诣宰相辩父无罪,时吕夷简为相,诘问不屈,夷简怒,以为非布衣所宜言。对曰:「师中所言,父事也。」由是知名。
举进士,鄜延庞籍辟知洛川县。民有罪,妨其农时者必遣归,令农隙自诣吏。令当下者榜于民,或召父老谕之。租税皆先期而集。民负官茶直十万缗,追系甚众,师中为脱桎梏,语之曰:「公钱无不偿之理,宽与汝期,可乎?」皆感泣听命。乃令乡置一匮,籍其名,许日输所负,一钱以上辄投之。书簿而去。比终岁,逋者尽足。官移诸郡粟于边,已而反之,盛冬大雪,劳且费,至贱售予兼并家。师中令过县愿输者听,躬坐庾门,执契以须,数日,得万斛。使下其法于他县。尝出乡亭,见戎人杂耕,皆兵兴时入中国,人藉其力,往往结为婚姻,久而不归。师中言若辈不可杂处,言之经略使,并索旁郡者,徙诸绝塞。
庞籍为枢密副使,荐其才。召对,转太子中允、知敷政县,权主管经略司文字。夏人以岁赐缓,移边曰:「愿勿逾岁暮。」诏吏报许,师中更牒曰:「如故事。」枢密院劾为擅改制书,师中曰:「所改者郡牒耳,非制也。」朝廷是之,薄其过。
提点广西刑狱。桂州灵渠故通漕,岁久石窒舟滞,师中即焚石,凿而通之。邕管有马军五百,马不能夏,多死。师中谓地皆险阻,无所事骑,奏罢之。士人补摄官,铨授无法,权在吏。悉记其名,使待除于家。
初,邕州萧注、宜州张师正谋启边衅,注欲以所管蛮峒酋豪往讨交阯,云不用朝廷兵食。诏下经略使萧固、转运使宋咸,二人为注所饵,合词称便,而师中至,诏以注奏付之。师中邀注来,难之曰:「君以酋豪伐交阯,能保必胜乎?」曰:「不能。」师中曰:「既不能保必胜,脱有败衄,奈何?」注知不可,遂罢议。会蛮OD申绍泰入追亡者,害巡检宋士尧,注又张皇为骇奏,仁宗为之旰食。师中言无足忧,因劾注邀功生事,掊敛失众心,卒致将率败覆,按法当斩。于是注责泰州安置,并按固、咸,皆坐贬。师中摄帅事。交阯耀兵于边,声言将入寇。师中方宴客,饮酒自若,草六榜揭境上,披以其情得,不敢动,即日贡方物。绍泰惧,委巢穴遁去。侬智高子宗旦保火峒,众无所属,前将规讨以幸赏,遂固守。师中檄谕祸福,立率其族以地降。边人化其德,多画象立祠以事,称为桂州李大夫,不敢名。
还,知济、兖二州。济水堙塞久,师中访故道,自兖城西南启凿之,功未半而去。迁直史馆、知凤翔府。种谔取绥州,师中言:「西夏方入贡,叛状未明,恐彼得以藉口,徒启其衅端也。」鄜延路觇知西夏驻兵绥、银州,檄诸路当牵制,师中疏论牵制之害。时诸将皆请行,师中曰:「不出兵,罪独在帅,非诸将忧也。」既而此举卒罢。
熙宁初,拜天章阁待制、河东都转运使。西人入寇,以师中知秦州。诏赐以《班超传》,师中亦以持重总大体自处。前此多屯重兵于境,寇至则战,婴其锐锋,而内无以遏其入。师中简善守者列塞上,而使善战者中居,令诸城曰:「即寇至,坚壁固守;须其去,出战士尾袭之。」约束既熟,常以取胜。
王韶筑渭、泾上下两城,屯兵以胁武胜军,抚纳洮、河诸部。下师中议,遂言:「今修筑必广发兵,大张声势,及令蕃部纳土,招弓箭手,恐西蕃及洮、河、武胜军部族生疑。今不若先招抚青唐、武胜及洮、河诸族,则西蕃族必乞修城砦,因其所欲,量发兵筑城堡,以示断绝夏人钞略之患,部人必归心。唐于西域,每得地则建为州,其后皆陷失,以清水为界。大抵根本之计未实,腹心之患未除,而勤远略、食土地者,未有不如此者。」诏师中罢帅事。韶又请置市易,募人耕缘边旷土,师中奏阻其谋。王安石方主韶,坐以奏报反覆罪,削职知舒州。徙洪、登、齐,复待制、知瀛州。又乞召司马光、苏轼等置左右。师中言时政得失,又自称荐曰:「天生微臣,盖为圣世,有臣如此,陛下其舍诸。」吕惠卿易攵其语,以为罔上,遂贬和州团练副使安置。还右司郎中,卒,年六十六。
师中始仕州县,邸状报包拯参知政事,或云朝廷自此多事矣。师中曰:「包公何能为,今鄞县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乱天下,必斯人也。」后二十年,言乃信。
其志尚甚高,每进见,多陈天人之际、君臣大节,请以进贤退不肖为宰相考课法。在官不贵威罚,务以信服人,至明而恕。去之日,民拥道遮泣,马不得行。杜衍、范仲淹、富弼皆荐其有王佐才。然好为大言,以故不容于时而屡黜,气未尝少衰。
陆诜,字介夫,余杭人。进士起家,签书北京判官。贝州乱,给事不乏兴;贼平,又条治其狱,无滥者。加集贤校理、通判秦州。范祥城古渭,诜主馈饷,具言:「非中国所恃,而劳师屯戍,且生事。」既而诸羌果怒争,塞下大扰,经二岁乃定。
判太常礼院、吏部南曹,提黠开封县镇。咸平龙骑军皆故群盗,牢廪不时得,殴莅给官,还营不自安,大校柴元煽使乱。诏诜往视,许元以不死,命取始祸者自赎,众皆帖然。
提点陕西刑狱。时铸钱法坏,议者欲变大钱当一,诜言:「民间素重小铜钱而贱大铁钱,他日以一当三犹轻之,今减令均直,大钱必废。请以一当二,则公私所损亡几,而商贾可以通行;兼盗铸者计其直无赢,将必自止。」从之。
徙湖南、北转运使,直集英院,进集贤殿修撰、知桂州。奏言:「邕去桂十八驿,异时经略使未尝行饬武备,臣愿得一往,使群蛮知省大将号令,因以声震南交。」诏可。自侬徭定后,交人浸骄,守帅常姑息。诜至部,其使者黎顺宗来,偃蹇如故态。诜绌其礼,召问折谕,导以所当为,慑伏而去。诜遂至邕州,集左、右江四十五峒首诣麾下,阅简工丁五万,补置将吏,更铸印给之,军声益张。交人滋益恭,遣使入贡。召为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命张田代之,英宗戒以毋得改诜法。
道除知延州,趣入觐,帝劳之曰:「卿在岭外,施设无不当者。鄜延最当敌要,今将何先?」对曰:「边事难以隃度,未审陛下欲安静邪,将威之也?」帝曰:「大抵边陲当安静。昨王素为朕言,惟朝廷与帅臣意如此;至如诸将,无不贪功生事者。卿谓何如?」诜曰:「素言是也。」谅祚寇庆州,以败还,声言益发人骑,且出嫚辞,复攻围大顺城。诜谓由积习致然,不稍加折诮,则国威不立。乃留止请时服使者及岁赐,而移宥州问故。帝喜曰:「固知诜能办此。」谅祚闻之大沮,盘旋不敢入,乃报言:「边吏擅兴兵,今诛之矣。」朝廷遣何次公持诏书谕告,诜以为未可。明年,又乞留赐冬服及大行遗留二使,而自以帅牒告之故。谅祚始因诜谢罪,共贡职。
银州监军嵬名山与其国隙,扣青涧城主种谔求内附,谔以状闻,遂欲因取河南地。诜曰:「数万之众纳土容可受,若但以众来,情伪未可知,且安所置之。」戒谔毋妄动。谔持之力,诏诜召谔问状,与转运使薛向议抚纳。诜、向言:「名山诚能据横山以捍敌,我以刺史世封之,使自为守,故为中国之利。今无益我而轻启西?,非计也。」乃共画三策,令幕府张穆之入奏,而穆之阴受向指,诡言必可成。神宗意诜不协力,徙知秦凤。谔遂发兵取绥州,诜欲理谔不禀节制之状,未及而徙。诜驰见帝,请弃绥州而上谔罪,帝愈不怿,罢知晋州。既谔抵罪,向、穆之皆坐贬,以诜知真定,改龙图阁学士、知成都。
青苗法出,诜言:「蜀峡刀耕火种,民常不足。今省税科折已重,其民轻侈不为储积,脱岁俭不能偿逋,适陷之死地,愿罢四路使者。」诏独置成都府一路。熙宁三年,卒,年五十九。子师闵。
师闵以父任为官。熙宁末,李稷提举成都路茶场,辟干当公事;不三年,提举本路常平,遂居稷职。在蜀茶额三十万,稷既增而五之,师闵又衍为百万。稷死,师闵讼其前功,乞赐之土田。诏赐稷十顷,进师闵都大提举成都、永兴路榷茶,位视转运使。又兼买马、监牧,事权震川,建请无不遂志,所行职事,他司莫预闻。茶祸既被于秦、蜀,又欲延荆、楚、两河,神宗不许。元祐初,用御史中丞刘挚言,遣黄廉入蜀访察。右司谏苏辙论其六害,谓:「李稷引师闵共事,增额置场,以金银货拘民间物折博,贱取而贵出之,其害过于市易。自法始行,至今四变,利益深,民益困。立法之虐,未有甚于此者。」廉奏至,如辙所陈。乃贬师闵主管东岳庙。
久之,起知蕲州。会复置常平官,李清臣在中书,即以师闵使河北。寻加直秘阁,复领秦、蜀茶事,于是一切如初。又使掾属诣阙奏券马事,安寿、韩忠彦议颇异,独曾布以为然,曰:「但行之一年,而以较纲马,利害即可见矣。」师闵遂详令蕃汉商人愿持马受券者,于熙、秦两路印验价给之,而请直于太仆,若此券盛行,则买马场可罢。既用其策,明年,太仆会纲马之籍,死者至什二,而券马所损才百分一。诏奖之,赐以金帛。改陕西转运使,加集贤殿修撰、知秦州。
诸道方进筑被爵赏,师闵在秦无所事,怏怏不释。曾布议使督本部兵赴熙河共攻,师闵承命踊跃,集兵四万以待。而章惇阴讽熙帅钟传先出塞,敕师闵听传节制,筑浅井,又筑??罗,皆不成而还。传更檄会兵于耳关,未至复却。秦凤之师再出再返,劳且弊,言者乞加责,不听。
旋进宝文阁待制,召为户部侍郎。未及拜,坐秦州诈增首虏事,落职知鄞。未几,还之。历河南、永兴军、延安府,卒。
赵禼,字公才,邛州依政人。第进士,为汾州司法参军。郭逵宣抚陕西,辟掌机宜文字。种谔擅纳绥州降人数万,朝廷以其生事,议诛谔,反故地归降人,以解仇释兵。禼上疏曰:「谔无名兴举,死有余责。若将改而还之,彼能听顺而亡绝约之心乎?不若谕以彼众饿莩,投死中国,边臣虽擅纳,实无所利,特以往年俘我苏立、景询辈尔。可遣询等来,与降人交归,各遵纪律,而疆场宁矣。如其蔽而不遣,则我留横山之众,未为失也。
又徙逵帅鄜延,为逵移书执政,请存绥州以张兵势,先规度大理河川,建堡砦,画稼穑之地三十里,以处降者。若弃绥不守,则无以安新附之众。援种世衡招蕃兵部敌屯青涧城故事。朝廷从之,活降人数万,为东路捍蔽。熙宁初,夏人诱杀知保安军杨定等,既而以李崇贵、韩道喜来献,且请和。朝廷欲官其任事之酋,镌岁赐以为俸给,因使纳塞门、安远二砦而还绥州。禼言:「绥实形势之地,宜增广边障,乃无穷之利。若存绥以观其变,计之得也。」神宗召问状,对曰:「绥之存亡,皆不免用兵。降二万人入吾肝脾,?隙已深,不可亡备。」神宗然之。除集贤校理。
夏人犯环庆,后复来贺正。禼请边吏离其心腹,因以招横山之众,此不战而屈人兵也。迁提点陕西刑狱。韩绛宣抚陕西,河东兵西讨,禼为绛言:「大兵过山界,皆砂碛,乏善水草,又亡险隘可以控扼,今切危之。若乘兵威招诱山界人户,处之生地,当先经画山界控扼之地,然后招降;不尔,劳师远攻,未见其利。」绛欲取横山,纳种谔之策,遂城啰兀,以禼权宣抚判官。谔趣河东兵会银川,规以后期斩将。禼白绛,令谔自往中路迎东兵。谔惧违节制,乃不敢逞。加直龙图阁、知延州。
夏人屡欲款塞,每以虚声摇边。诏问方略,禼审计形势,为破敌之策以献。遣裨将曲珍、吕真以兵千人分巡东西路。夏人方以四万众自间道欲取绥,道遇珍,皇骇亟战,真继至,夏众败走。夏自失绥,意未能已。禼揣知其情,奏言:「夏使请和,必欲画绥界,愿听本路经略司分画;岁赐,则俟通和之日复焉。」明年,遂用禼策,以绥为绥德城。
初,鄜延地皆荒瘠,占田者不出租赋,倚为藩蔽。宝元用兵后,凋耗殆尽,其旷土为诸酋所有。禼因招问曰:「往时汝族户若干,今皆安在?」对:「大兵之后,死亡流散,其所存止此。」禼曰:「其地存乎?」酋无以对。禼曰:「听汝自募丁,家使占田充兵,若何?吾所得者人尔,田则吾不问也。」诸酋皆感服归募,悉补亡籍。又检括境内公私闲田,得七千五百余顷,募骑兵万七千。禼以异时蕃兵提空簿,漫不可考,因议涅其手。属岁饥,令蕃兵愿刺手者,贷常平谷一斛,于是人人愿刺,因训练以时,精锐过于正兵。神宗闻而嘉之,擢天章阁待制。
交阯叛,诏为安南行营经略、招讨使,总九将军讨之,以中官李宪为贰。禼与议不合,请罢宪。神宗问可代者,禼以郭逵老边事,愿为裨赞,于是以逵为宣抚使,禼副之。逵至,辄与禼异:禼欲乘兵形未动,先抚辑两江峒丁,择壮勇啖以利,使招徕携贰,隳其腹心,然后以大兵继之,逵不听;禼又欲使人赍敕榜入贼中招纳,又不听。遂令燕达先被广源,复还永平。禼以为广源间道距交州十二驿,趣利掩击,出其不意,川途并进,三路致讨,势必分溃,固争不能得。贼乘缓遂据江列战舰数百艘,官军不能济。禼分遣将吏伐木治攻具,机石如雨,其舰被击皆废。徐以罢卒致贼,设伏击之,斩首数千级,馘其渠酋,遂皆降。逵怍于玩寇,乃移疾先还。逵既坐贬,禼亦以不即平贼,降为直龙图阁、知桂州。后复天章阁待制、权三司使。
时西师大举,五路并进,以禼为河东转运使,领降卒赴鄜延饷种谔军。谔抵罪,禼又坐餽輓不给,黜知相州。既而镌职知淮阳军,居数月,尽复故职。
知庆州。羌?移名昌诡称送币,将入寇,禼知蕃主白信可使,信适以罪系狱。破械出之,告以其故,约期日使往,果缚取以归。明年,夏人欲袭取新垒,大治攻械。禼具上挠夏计。及夏侵兰州,禼遣曲珍将兵直抵盐韦,俘馘千,驱孳畜五千。其酋栧厥嵬名宿兵于贺兰原,时出攻边,禼遣将李照甫、蕃官归仁各将兵三千左右分击,耿端彦兵四千趍贺兰原,戒端彦曰:「贺兰险要,过岭,则砂碛也。使敌入平夏,无繇破之。」又选三蕃官各轻兵五百,取间道出敌砦后,邀其归路。端彦与战贺罗平,敌败,果趍平夏。千兵伏发,敌骇溃,斩馘甚众,生擒嵬名,斩首领六,获战马七百,牛羊、老幼三万余。迁龙图阁直学士,复帅延安。
元祐初,梁乙埋数扰边,禼知夏将入侵,檄西路将刘安、李仪曰:「夏即犯塞门,汝径以轻兵捣其腹心。」后果来犯,安等袭洪州,俘斩甚众,夏遂入贡。既而以重兵压境,诸将亟请益戍兵为备,禼徐谕之曰:「第谨斥堠、整戈甲,无为寇先,戍兵不可益也。」因遣人诘夏,夏兵遂去。迁枢密直学士。
乙埋终不悛。使间以善意问乙埋:「何苦与汉为仇。必欲寇,第数来,恐汝所得不能偿所亡,洪州是也。能改之,吾善遇汝。」遗之战袍、锦彩,自是乙埋不复窥塞。禼乃纵间,国中疑而杀之。
五年,拜端明殿学士,迁太中大夫。夏遣使以地界为请,朝廷许还葭芦、米脂、浮屠、安疆四砦,以禼领分画之议。夏既得四砦,犹未有恭顺意,未几复犯泾原。会禼卒、年六十五,赠右光禄大夫。绍圣四年,以禼与元祐弃地议,系其名于党籍。
孙路字正甫,开封人。进士及第。元丰中,为司农丞。邓润甫荐为御史,召对,其言不合新政,神宗语辅臣以为不可用,下迁主簿。路鞅鞅不释,求通判河州,徙兰州。夏人入寇,论捍御功,进五阶,除陕西转运判官。
元祐初,为吏部、礼部员外郎,侍讲徐王府。司马光将弃河、湟,邢恕谓光曰:「此非细事,当访之边人,孙路在彼四年,其行止足信,可问也。」光亟召问,路挟舆地图示光曰:「自通远至熙州才通一径,熙之北已接夏境,今自北关辟土百八十里,濒大河,城兰州,然后可以捍蔽。若捐以予敌,一道危矣。」光幡然曰:「赖以访君,不然几误国事。」议遂止。
迁右司郎中,以直龙图阁知庆州。章惇柄国,复议取弃地。时诸道相视未进,路声言修旧垒,载器甲楼卤,顿大顺城下,夜半趍安疆,迟明据之,六日而城完。加宝文阁待制,遂筑兴平、横山。进龙图阁直学士,徙知熙州。
泾原城西安,诏出师牵制其势。路即将众临会州,遂建取青唐之策。大将王愍、王赡捣邈川,赡先至,下之。愍与争功,路右愍,颛属以兵;赡有请,辄弗应。赡诉诸朝,召拜路兵部尚书,以龙图阁学士知成都。未行,坐他事削职,知兴国军。徽宗立,历太原、河南、永兴军、河中府,卒。
游师雄,字景叔,京兆武功人。学于张载,第进士。为仪州司户参军,迁德顺军判官。鄜延将刘琯与主帅议战守策,欲自延安入安定、黑水,师雄以地薄贼境,惧有伏,请由他道。既而谍者言夏伏精骑于黑水傍,琯谢曰:「微君言,吾不返矣。」
赵禼帅延安,辟为属。时夏人扰边,戍兵在别堡,龙安以北诸城兵力咸弱,禼患之。师雄请发义勇以守,多聚石城上,待其至。夏人知有备,不敢入,但袭荒堆、三泉而还。岁饥,行诸垒振贷,计口赋粮,人无殍亡。运石莹甲,深沟缮城,边备益固。
元祐初,为宗正寺主簿。执政将弃四砦,访于师雄。师雄曰:「此先帝所立,以控制夏人者也,若何弃之,不惟示中国之怯,将起敌人无厌之求。傥泸、戎、荆、奥视以为请,亦将与之乎?万一燕人遣一乘之使,来求关南十县,为之奈何?」不听。因著《分疆录》。迁军器监丞。
吐蕃寇边,其酋鬼章青宜结乘间胁属羌构夏人为乱,谋分据熙河。朝廷择可使者与边臣措置,诏师雄行,听便宜从事。既至,谍知夏人聚兵天都山,前锋屯通远境。吐蕃将攻河州,师雄欲先发以制之,请于帅刘舜卿。舜卿曰:「彼众我寡,奈何?」师雄曰:「在谋不在众。脱事不济,甘受首戮。」议三日乃定,遂分兵为二,姚兕将而左,种谊将而右。兕破六逋宗城,斩首千五百级,攻讲朱城,断黄河飞梁,青唐十万众不得度。谊破洮州,擒鬼章及大首领九人,斩首千七百级。捷书闻,百僚表贺,遣使告永裕陵。将厚尝师雄,言者犹以为邀功生事,止迁一官,为陕西转运判官、提点秦凤路刑狱。
夏人侵泾原,复入熙河,师雄言:「兰州距贼一舍,通远不百里,非有重山复岭之阻。宜于定西、通渭之间建安遮、纳迷、结珠三栅,及护耕七堡,以固藩篱,此无穷之利也。」诏付范育,皆如初议。
入拜祠部员外郎,加集贤校理,为陕西转运使。内地移粟于边,民以辇僦为病。师雄言:「往者边土不耕,仰给于内,今积粟已多,军食自足,宜令内地量转输致之直,以免大费。」报可。召诣阙,哲宗劳之曰:「洮州之役,可谓隽功,但恨赏太薄耳。」对曰:「皆上禀庙算,臣何力之有焉。唯当时将士勋劳未录,此为欠也。」因陈其本末。拜卫尉少卿。哲宗数访边防利病,师雄具庆历以来边臣施置之臧否,朝廷谋议之得失,及方今御敌之要,凡六十事,名曰《绍圣安边策》,上之。
出知邠州,改河中府,进直龙图阁、知秦州,未至,诏摄熙州。以夏人扰边,诏使者与熙帅、秦帅共谋之。使者锐于讨击,师雄谓:「进筑城垒以自蔽,席卷之师未应深入也。」上章争之,不报。既而使者知攻取之难,卒用师雄策。
自复洮州之后,于阗、大食、物林、邈黎诸国皆惧,悉遣使入贡。朝廷令熙河限其二岁一进。师雄曰:「如此,非所以来远人也。」未几还秦,徙知陕州。卒,年六十。师雄慷慨豪迈,有志事功,议者以用不尽其材为恨。
穆衍,字昌叔,河内人,徙河中。第进士,调华池令。民牛为仇家断舌而不知何人,讼于县,衍命杀之。明日,仇以私杀告,衍曰:「断牛舌者乃汝耶?」讯之具服。
后知淳化,耀之属县。衍从韩绛宣抚陕西,遇庆卒溃乱,衍念母在耀,亟谒归,信宿走七驿。比至,庆卒尝戍华池,知衍名,不敢近。时诸郡捕贼兵粮Я无以给,遂擅发常平仓,且惧得罪。衍曰:「饥之不恤,则吾丘将为庆卒矣。」衍考课为一路最。元丰中,种谔西征,参其军事。谔第赏,以死事为下。衍曰:「此非所以劝忠也。」力争之。谔还入塞,诏往灵武援渭、庆两军。将行,衍曰:「吾兵惰,归未及解甲,安能犯不测于千里外哉?」谔乃止。同幕畏罪,阳谢衍曰:「师不再举,君之力也。」衍识其意,曰:「全万众之命,以一身塞责,衍无憾焉。」
元祐初,大臣议弃熙、兰,衍与孙路论疆事,以为「兰弃则熙危,熙弃则关中震。唐自失河、湟,西边一有不顺,则警及京都。今二百余年,非先帝英武,孰能克复。若一旦委之,恐后患益前,悔将无及矣」。议遂止。改陕西转运判官,金部、户部员外郎。熙河分画未决,诏衍视之。还言:「质孤、胜如据两川美田,实彼我必争之地,自西关失利,遂废不守。请界二垒之间,城李诺平以控要害,及他城堡皆起亭障,以通泾原。」明年,遂城李诺,名曰定远。三迁左司郎中。
绍圣初,以直秘阁为陕西转运使,加直龙图阁、知庆州,徙延安,又徙秦州,未行而卒。年六十三。敕河中官庀其葬,后追录不弃兰州议,官其一子。
论曰:自熙宁至于绍圣,四方之事多矣。夏人乍服乍叛,其地或予或夺,庙堂之上,论靡有定,相为短长,元发、师中辈七人,一时谋谟,盖可考也。元发论君子小人,言简而尽,足动人主,而神宗惑安石之言,竟弗之悟。师中豫识安石于鄞令,以为目肖王敦,将乱天下,盖又先于吕诲矣。诜能镇抚西夏,又能靖交阯之难,诚有御边之才;其子师闵为时笼利,无足取者。赵禼狃于西陲之胜,取败南裔,后获嵬名,庶足自赎。朝臣议弃河、湟,孙路以一言止之,使司马光自悔几于误国;及取青唐,下邈川,可验其能,然右王愍而困王赡,非大将之器也。游师雄之禽鬼章,复洮州,以致诸国入贡,校之诸将,其功独为隽伟。衍为政得民心,既去而乱兵不忍惊其母,德之足以感人,有如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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