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卷 代周家抚临华夏平陈国统一山河
话说尉迟迥欲求多助,遣使致书梁主,约其起兵。具言:杨坚当国,周室将倾。梁主世受周恩,当同心举义,以诛贼臣。梁主得书,语左右曰:"昔我朝倾覆,寡人得延兹宗社者,实藉周家之力。今迥建义匡扶,理合助之。但坚居中制外,势大难摇,图之不成,反受其害,奈何?"诸将竞劝梁主与迥连谋,谓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梁主狐疑未决,使中书舍人柳庄,奉书入周觇之。庄至周,坚极意抚纳,执庄手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梁主奕奕委诚,朝廷倚为屏藩。当相与共保岁寒,幸勿惑于异说,致违素志也。"庄归复命,具道坚语,且曰:"昔袁绍、刘表、王陵、诸葛诞等,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盲已甚。司马消难、王谦等,皆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诸将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隋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 变。"梁主深然之,遂绝尉迟迥,一心附坚。
且说高至军,勉励将士,众心益奋。因为桥于沁水,尉迟?于上流纵火焚之。于军中豫作土狗以御之,火不得施。?布阵二十余里,麾兵小却,欲待孝宽军半渡而击之。孝宽因其却,鸣鼓齐进。军既渡,命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于是西兵死战,无不以一当百。?兵不能支,遂大败。?单骑走,孝宽乘胜进追,直抵邺下。迥闻兵败,大怒曰:"孺子败吾事。"乃命其二子?与?,悉将步骑十三万陈于城南;亲统万骑别为一阵,皆绿巾锦袄,号曰"黄龙兵"。战急时,用以摧坚陷锐,挡之者无不披靡。又尉迟勤闻敌军至邺,亦率众五万,自青州来会,以三千骑先至。迥素习军旅,老犹披甲临阵,亲自搏战,匹马所向,万人辟易。麾下军士皆百战之余,无不骁勇。交战良久,孝宽军不利而却。邺中士民乘高观战者数万人。宇文忻曰:"事急矣,吾当以诡道破之。"乃先射观者,观者皆走,转相腾藉,声若雷霆。忻乃传呼曰:"贼败矣!"众复振,敌军闻之,遂相扰乱。孝宽因其扰而乘之,迥军大败,走保邺城。孝宽纵兵围之,下令曰:"先登者有重赏。"骁将李询、恩安伯贺娄子干率行登城,城遂破。迥窘迫,升楼自守。先是崔弘度有妹,适迥子为妻。迥升楼时,弘度直上迫之。迥弯弓将射,弘度脱兜鍪谓迥曰:"颇相识否?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禁约乱兵,不至侵辱家室,所以报公也。事势如此,公复何待?"迥因掷弓于地,极口骂坚,而自杀。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弘升斩之。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勤及?、?东走青州,未至,大将郭衍擒之以献。坚以勤初有诚款,特不之罪,独杀?与?。李惠自 缚归罪,坚复其官爵。盖迥末年衰老,及兵起,以崔达为长史,文士无筹略,举措失宜,凡六十八日而败。于仲文进讨檀让军,至蓼堤,去梁郡七里。檀让拥众数万,仲文以弱卒挑战而伪北。让不设备,仲文还击大破之,生获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进攻梁郡,守将刘子宽弃城走,檀让以余众屯城武,仲文袭破之,遂拔城武。席毗罗拥众十万,屯沛县,将攻徐州。其妻、子在金乡。仲文诈为毗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将军明日午时至金乡,奉蜀公令赏赐将士,速备供具。"金乡人皆喜。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善净望见,以为檀让,出迎谒。仲文执之,遂取金乡。诸将欲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毗罗起兵之所,当全其家室,其众自归。如即屠之,彼望绝矣。"众皆称善。于是进击毗罗,其军大溃,争投洙水,积尸蔽江,江水为之不流。获檀让槛送京师,斩毗罗于阵。山东悉平。梁主闻迥败,谓柳庄曰:"若从众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先是坚封刘为黄公,郑译为沛公,委以心膂,言无不从。朝野侧目,称为"黄沛"。二人恃功骄恣,溺于财利,不亲职务。及辞监军,坚始疏之,恩礼渐薄。高自军所还,宠遇日隆。时山东虽服,而王谦未平,司马消难外叛,坚忧之,忘寝与食。而逸游纵酒,相府事多遗落。坚解其职,乃以高为司马。不忍废译,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译坐厅,事无所关预,惶惧,顿首求免。坚念旧情,犹以恩礼慰勉之。王谊兵至郧州,司马消难奔陈,遂复郧州。梁睿将步骑二十万讨王谦,谦分兵据险拒守,睿奋击破之,蜀人大震。谦遣其将达奚、高阿那肱、乙弗虔率众十万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战士不过二千,刺史豆卢昼夜拒守,势甚危急。会睿兵至,等遁去。睿乃自剑阁入,进逼成都。谦令达奚守城,亲率精兵五万,背城结陈以战。睿佯败而退。谦追之,遇伏,遂大败。及至城,城上已遍插敌军旗帜。谦众见之,皆溃。盖方战时,达奚潜以城降,而睿军已入据之也。谦惶急,单骑走新都。新都令王宝执之,斩其首以献睿。复录其余党,剑南亦平。于是群臣论功,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隋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建台置官,进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静帝二年二月,庾季才上言:"今月戊戌平旦,青气如楼阙,见于国城之上,俄而变紫,逆风西行。《气经》云:'天不能无云而雨,皇上不能无气而立。'今王气已见,须即应之。又周武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汉高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今二月甲子,宜应天受命。"群臣亦争劝进。于是假周王诏,逊居别宫。甲子,命太傅杞公椿奉册,大宗伯赵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隋王冠远游冠,受册玺,改服纱幅黄袍,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大赦,改元开皇。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以相国司马高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其余内外功臣,皆进爵有差。追尊皇考忠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立独孤氏为后,世子勇为太子。初,刘、郑矫诏以隋主辅政,杨后虽不预谋,然以嗣子幼冲,恐权在他族,闻之甚喜。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愈甚。隋主内甚愧之,改封为乐平公主,欲夺其志。后以死誓,乃止。又息州刺史荣建绪 与隋主有旧,将之官,隋主谓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建绪正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及即位来朝,帝谓之曰:"卿亦悔否?"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帝笑曰:"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虞庆则劝帝尽灭宇文氏,高、杨惠依违从之。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于是周太祖以下子孙无遗。德林品位不进。旋弑静帝,葬于恭陵。以其族人洛为嗣。
且说隋主既受周禅,而江南尚属陈氏,时怀并吞之志,因问将帅于高,荐贺若弼、韩擒虎可任。遂以弼镇广陵,擒虎镇庐江,使处分南边,潜为经略。唯是时,难初平,民力未复,故与陈氏犹敦邻好之谊。及后主荒淫日甚,内宠张、孔二妃,外昵嬖臣狎客,酣歌达旦,百务皆废,民不聊生,阖境嗟怨。隋主闻之,谓高曰:"东南之民,困于乱政久矣。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而不拯之乎!卿有何策足以平之?"乃进策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如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然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开皇八年三月戊寅,帝数陈主二十罪,散写诏书二十万纸,遍谕江外。其略云: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险,动夺闾阎,资产俱竭, 驱逼内外,劳役弗休。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违言背德,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受律,应机诛殄,一朝荡平,永清吴越。于是置淮南行台于寿春,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韩擒虎出庐州,贺若弼出广陵,凡总管九,士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又命高为晋王元帅长史,一应军事,皆取决焉。十二月,隋军临江。问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衡曰:"必克。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后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任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勇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道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忻然曰:"得君一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九年正月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起。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韩擒虎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晋王广率大军屯于六合镇桃叶山。杨素率水军东下,舳舻被江,旌甲 耀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二路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弼进据钟山,顿兵白土冈之东。总管杜彦率步骑二万,与擒虎合军,屯于新林。时建康甲士,尚有十万。后主素懦怯,不达军事,台内处分,一任施文庆。文庆惧贻帝忧,凡外有启请,率皆不行。于是诸将解体,出降者相继。擒虎自新林进兵,陈将任忠迎降于石子冈,导擒虎入朱雀门。城中文武皆逃,无一拒者。后主闻城破,与张、孔二妃避匿于井。军士搜得之,遂与二妃同被执。陈遂亡。三月己巳,大军班师,发陈君臣及后宫嫔御皆诣长安。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奏凯歌入都,献俘于太庙。帝坐大殿,引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余人,司空消难以下,至尚书郎二百余员,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敢对。既而宥之。先是消难降周,与帝有旧,情好甚笃。天元时,帝引而用之,得为陨州总管。及平陈,消难被执,特赦其死,斥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寻卒于家。庚戌,大封功臣。御广阳门赐宴,自门外夹道,布帛之积,达于南郭。颁赐各有差,凡用三百余万段。给复江南十年,蠲免馀州一年租赋。又诏宇文洛已承周后,而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
盖自晋代以来,南北分裂,东西割据,垂三百余年。至隋氏聿兴,而禅周灭陈,天下遂成一统云。歌曰:
晋武龙兴并吴蜀,上规秦汉统五服。武号森列兵未戢,南风烈烈翻地轴。为谁驱除膺大命,诸王先自残骨 肉。渊曜猖狂勒虎继,凉秦燕夏争逐鹿。杀气飞扬天地昏,青衣执盖愍怀辱。一马渡江守半壁,君臣无志中原复。天开元魏平诸戎,佛狸威震江之东。献文孝文皆英主,精勤庶务劳宸衷。平城奋志莅中土,衣冠礼乐何雍容。天未厌乱女祸起,春宫秽乱招狼烽。秀容酋长清君侧,百万大兵手自勒。黄河万里阵云高,满朝文武皆失色。可怜玉石焚昆冈,河阴荒草埋骨殖。天祸人乱于斯极,未卜江山属谁得。草泽英雄大有人,六浑才略超等伦。少年落拓困怀朔,蛟龙失水旁人轻。闺中巨眼有娄氏,邂逅一见心相倾。吁嗟六镇总群盗,尔朱势败功难成。高王得志罗英俊,朝权遥执朝臣惊。荧惑摇摇入南斗,君臣疑忌生谗口。晋阳兵至百官逃,天子下堂向西走。关中黑獭人中杰,轻骑迎銮气飘撇。势均力敌各争雄,分据东西魏土裂。欢终洋及魏鼎移,泰亡觉立国亦窃。无愁天子乐未央,天池猎罢平阳失。周师长驱入邺都,百年强敌一朝灭。老公虽好后嗣弱,乱政纷纷心太劣。齐人已灭躬蹈之,前后荒淫同一辙。大权旁落归椒房,赵王弹指空流血。天心已改可奈何,锺陵王气亦销磨。东西南北大一统,隋文功业何巍峨。呜呼!君不见三代之君以德昌,卜年卜世时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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