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记忆

　　我的家是黄河岸边一座僻静的村落,滚滚浩荡的黄河水从门前流过,广袤肥沃的滩地不欲立刻一代又一代勤劳朴实的乡亲。村庄不大,却四季风景如画,春天似碧绿的翡翠,夏天如火红的玛瑙,秋天像橙黄的金子,冬天是银装的蜡像。无论我走到那里,总对她魂牵梦绕;无论我走得多远,心永远留在那里。

　　最美莫过家乡水,最亲莫过村里人。我的童年在小村生活,身上早已烙下农村印,即便以后走进城市,也改变不了农村心。都市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笙歌艳舞,丝毫激不起我这个外乡人半点兴趣;相反,倒是农村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黄土庄家,留给我最美的回忆。青草鲜花点缀下的土墙,蛛网尘埃交织的老屋,顶子早已塌陷的牛棚羊圈,还有那躲在屋后的半截烟囱……这一切早已随风远去,但记忆却不会零落,反而常常记起。

　　小村里的故事与黄河,黄土地,与像黄河一样灵动,像黄土地一样厚重的乡民紧紧联系在一起。乡民靠土地为生,播种种子,挥洒汗水,收获粮食,就这样,世世代代,薪火相传,绵延不绝。有的人一辈子不曾走出小村,把自己的童年、青春和皓首白发全留在这里,活着是美丽的风景,死后依然守护在这里的土地,灵魂在天国眷顾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的乡村情节,虽然这里贫穷、落后、闭塞、枯燥,不及城市繁华,没有异域风情,但它单纯、朴实,就像一块不饰雕琢的美玉,这些村庄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何止千万座,但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只有一个。

　　记忆中的小村与现在早已是不同的形象。激情澎湃的黄河因上游大坝的修筑变得温顺许多,一望无垠的芦苇丛被四四方方的庄稼地代替,隐藏在芦苇丛中的池塘水洼也一并消失在记忆深处。野鸡、野鸭、水鸟……这些曾经熟悉的名字已不再清晰,或许将来的孩子只有从字典中才能知道它们的名字;打谷场上新建起了现代化的养殖场,我们小时候打闹玩耍过的麦秸垛作为绿肥就地还田;桃园、杏园、柿子园,那些现在想起来依然令我流口水的地方,我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滋味了,那甜、那酸、那涩,那混合着空气清鲜和泥土气息的青黄果子,不正是童年的味道,小村的味道吗?

　　农村的生活是很清苦的,尤其当灾难降临的时候。黄河的脾气令人捉摸不透,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生气了、发火了、愤怒了,然而它在发泄自己一腔怒气的时候却给小村带来了灭顶之灾,滚滚混沌的河水淹没了庄稼,吞噬了村庄,冲倒了房屋建筑,老树连根拔起,牛羊嘶叫挣扎……目睹着自己的苦心经营和辛勤积累瞬间化为乌有,乡民的眼中含着泪水,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垂头丧气。如小岛般屹立在水中的高地是我们临时的家,漂浮于洪水上的小船是我们流动的家,乡民没有望水兴叹,也没有因困难背井离乡,他们搭起临时帐篷,生起希望之火,于是我看到了,洪水过后,淤泥之上,炊烟袅袅,乡情融融。是的,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生活的用气;外在的压力与磨难不过是皮肉之伤,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足以应对任何风雨。

　　禾苗、田地、劳动,是农村生活的主旋律,寄托着农民一年的希望,关乎着百姓生活的优劣。绿油油的麦田稻秧,金灿灿的谷穗大豆,红扑扑的高粱红薯,白花花的花生,黄橙橙的油菜,这些都是小村最美的色彩。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在希望的田野上,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用可爱的双手创造着甜蜜的生活。走在窄窄的田间小道,感受禾苗生长的呼吸,聆听庄稼生长的声音,嗅闻大地的芬芳,这里才是大自然最真切的怀抱。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儿时的玩伴如今已成家立业,儿时的老人如今已撒手人寰,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老了,有的人走了,不变的是头顶的蓝天,不变的是脚下的土地。许多人走出了小村,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从四面八方欢聚小村。那一张车票成为了乡村记忆的红线,一头连着浪子,一头连着小村。外面的世界虽繁花似锦却不是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朝着小村的方向默默流泪,也许有一天亲人不在了,我们依然要回到那里,回到我们曾经背叛过的小村,青春留在了异地,风烛残年又回到家里。

　　习惯了霓虹闪烁便再也看不清月亮的颜色,习惯了都市的喧嚣便再也听不见田野的鸟语虫鸣。命运是不可把握的,在人生的起承转合中,我与小村的距离渐行渐远,就像一粒泥沙,顺流而下,汇入滚滚红尘之中。母亲的手擀面,父亲的拿手菜,爷爷粗糙的大手,奶奶和蔼的微笑,外婆保留的发黄的苹果,外公养的欢叫的家雀……这一切都定格为我脑海中最美的画面,虽日月交移,春秋更替,永远不变。出生在城市中的人们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农村孩子为什么会对那一方土地如此痴情,因为城市的钢铁水泥,柏油马路掩盖了大地的本来面目,在城市的大舞台上,每一个人都在进行着化妆表演,只有回到农村,回到故乡亲人那里,我们才脱下面具,真实地亲吻拥抱,促膝长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天的小村早已物是人非,旧貌不存,但不变的是它一如既往的淳朴,是它生生不息的活力。小村依然是小村,它不因生活富足而变色,不因岁月打磨而走形,它就在那里,随时启程,随时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