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行者永世的哀伤——在“不舍,不忍”之余,我们应做些什么?

  菩萨行者永世的哀伤——在“不舍,不忍”之余,我们应做些什么?

  释昭慧

  二月七日翻开晚报,第二版斗大的标题,触目惊心:“一滩血,想一回,痛一回!”

  花莲县丰滨乡原住民产妇陈秋吟,于三十六年前在凤林某医院的地板上,因缴不出保证金(或医疗金),而被绝望地抬了回去,流下了那么一滩血,成了历史的见证。这段尘封往事,在她的亲人近日指陈历历的追述下,三十六年之后的今天读来,犹然荡气回肠,掩卷太息!

  ——“我看到婴儿一头黑发沾了血,一直卡在姊姊的产道出不来……”李乌吉说。她是陈秋吟的亲妹妹,从小过继给李家当养女。那一天,她噙着泪水送姊姊下山。来到海岸边就不忍心再继续往前踏一步,呆立着目送大家离开,直到人影给吞没在黑夜尽头。

  ——“医生说理性的确很危险。因为我缴不起保证金,不肯帮忙……”潘宛老吐不出几句话就哽咽了,眼眶盈满泪水,兀自怔怔盯着爱妻留在医院地板上的那一滩血。

  ——“我们抬起理性回家。她很痛苦,不断呻吟。走不到光复,她就完全没声没息了!”回想到这一幕,陈文谦总要老泪纵横。他永远也忘不掉潘宛老当时的神情,声声“理性、理性……”唤着,唤到人心碎。

  ——他说,潘宛老摇了陈秋吟几回,确定她咽了气,赶紧抱起尸体放声大哭。几个大男人跟着哀号一地。那一年,她三十八岁。

  诚如记者所言:这真的是“一滩又一滩痛彻心扉的血和泪”。饶是铁石心肠,看到上项血泪交织的报导,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设身处地想想:这四个原住民大男人,七、八个小时扛着陈秋吟翻山越岭,步伐尽管沉重,体力尽管耗竭,总还带着些许的希望吧!但从医院抬着她踏返归途时,所有希望都破碎了!一步,一步……,每一个脚步,都是何等的绝望而哀恸啊!

  此中追究的不是“谁的罪恶”,但是,诚如二二八史家的一句公论:“历史可以原谅,但是不能忘记!”证严法师不计较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所受到的重大屈辱与无端诬蔑,胜诉也毫无喜悦之情,念兹在兹的,依旧只是同样被控告的一滩血见证人李满妹老居士,以及某位老医师。对他们两位老人家,她有着无限的“不舍,不忍”,我们可以理解,并且由衷敬佩!

  但是对那位难产流血、呻吟至死的卑微妇人,以及当日“哀号一地”的几个大男人,台湾社会理应有更多的疼惜,更多的纪念,总不能因为当事人“不舍,不忍”,就让旁人都一起“集体遗忘”,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陈秋吟与潘宛老倘地下有知,当情何以堪?而老泪纵横以忆述往事的陈文谦,又当情何以堪?

  陈秋吟不但身死异乡,到如今,连她的坟地都已因产业道路开挖,而不再存留下来了,只剩下报端照片中,不知是油漆还是粉笔所划下的,那道暗淡的指标。笔者希望有一天,在那道指标的路边,树立一块纪念碑,并于其上勒铭而曰:

  山与海的女儿陈秋吟,

  一九六六年长眠于此。

  她所流下的一滩血,

  辗转撼动着数不尽的灵魂,

  汇聚成了四百万救苦救难的长情大爱!

  她的故事,见证了菩萨行人,

  面对一幕幕苦海苍生永无止尽的悲剧,

  刻骨铭心的永世哀伤!

  九十二年二月八日,泣泪撰写于尊悔楼

  ——刊于九十二年二月九日《自由时报》“自由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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