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慈悲

　　人人有慈悲，但慈悲与慈悲不一样。

　　举古人遇贼为例，试说之。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著名书画家郑板桥辞去县令，回到家乡居住。有个小偷，以为他当过官，应该积攒了很多钱财，便在一个漆黑的雨夜来他家行窃。而此时，郑板桥刚放下书卷合衣上床，正养觉呢。

　　知道遇贼，郑板桥并没有大声叫喊，他低声吟诗：“细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进我门。”小偷一听，自己被发现了，马上停住手脚。

　　郑板桥继续吟道：“腹内诗书存千卷，床头金银无半文。”小偷一听这家没钱，转身要走。

　　郑板桥又吟：“出门休惊黄尾犬，”小偷想，有狗，得了，翻墙吧。这时，又听郑板桥吟道：“翻墙莫损兰花盆。”

　　攀在墙上的小偷，低头一看，果然有一盆兰花，于是小心翼翼地跳到墙外。身后传来郑板桥相送的诗句：“天寒不及披衣送，请趁夜色赶豪门。”

　　吴地有一位老秀才，名叫沉文卿，家里贫穷，教书谋生。一个冬夜，天寒地冻，衾单被薄，他抱成一团，坐在床上，百无聊赖。这时，有贼进门，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找不到。沉文卿从容地和他打招呼：“梁上君子，辛苦了。可是我家里什么也没有，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只会做诗，那就送你一首诗吧：风寒月黑夜迢迢，辜负劳心走一遭。架上古诗三四束，也堪将去教儿曹。”那贼听了，含笑而去。

　　邻人借走郎仁宝的《诗林广记》和《楞严经》。书没读完，家中遇贼。幸好家中狗吠狺狺，令贼难安，随手扫掠，匆匆而去。次日，见到郎仁宝时，邻人抱歉说：“昨夜家里丢了东西，您的书也在其中。”仁宝感于此，作诗一首：“西厢月黑夜沉沉，盗入君家犬吠纷。却把诗林经卷去，始知盗贼好斯文。”

　　同是遇贼，同是以诗劝诫，从众生平等的角度衡量，虽然郎仁宝、沉文卿的名声没有郑板桥响亮，但就诗境论，郑板桥的确稍逊一筹。

　　地球人都知道，知识能改变命运。遇贼之际，能够借机提醒贼去读书，真是大慈悲。或许他日后所积累的美德，都来自偷来的那几本书的教育呢。我们甚至可以乐观地想象，接受了教育的他，必“贼将不贼”。

　　板桥先生诗句平白如话，也有趣味，但他自己没被祸害，却鼓动贼夜赴豪门，去祸害他人的做法，显然不是站在“怨亲平等”的立场处理问题。因此，以慈悲为标尺来衡量的话，他站得要稍稍矮一点儿。

　　禅门古德说“即事而真”。禅境，就体现在你处理具体事物的方式上。真正的禅者，面对的只有眼前事，没有大事小事、好事坏事。禅在当下，即体即用，无分无别，一味利他。这么说，有点深奥，还是台湾法鼓山开创者圣严法师说得透彻：“慈悲没有敌人。”敌人就是你的对立面，在禅修中，如果你有对立面，那肯定还没有体会什么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