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句经讲记(四十三)

  ◎1997.10.09讲于法云文教协会

  法句经讲记(四十三)

  释传道主讲

  北传〈放逸品第十〉有二十章

  南传〈不放逸品第二〉二一~三二章

  贰、释颂义及因缘

  【北传】

  4.正念常兴起 行净恶易灭

  自制以法寿 不犯善名增

  兴,音(兄)heng1喜经切

  行,音(幸)heng7喜竞切

  易,音(异)i7英忌切

  【南传】

  24.奋勉常正念 净行能克己

  如法生活 无逸善名增

  行,音(幸)heng7喜竞切

  逸,音(佾)it8英直切

  北传第四章说:对于正见所确知,而正志立意求其实现的真理「正」法,应「念」念不忘,「常」令其在内心「兴起」以忆持对治。身语意三业「行」能依正知正念为导而向于善「净」,罪「恶」的心行自然容「易」除「灭」,一如光明与黑暗的不能并存。善能自我调御、「自」我克「制」的人,时刻「以」佛「法」真理作为身心行为的指导,视佛法犹如自己的「寿」命一般珍贵,即能「不犯」放逸的恶行。彼虽不求善名美誉,而「善名」美誉自得「增」长。

  与此相对的南传第廿四偈说:勤「奋勉」力,「常」行精进,以令正知「正念」现前,将自己的不善心行转化而成为善「净」的身语意「行」。密护诸根门,「能克」服自「己」的烦恼冲动,「如法而生活」,既「无」放「逸」身心行为造作恶业,所行与职业又能合乎佛法的道德,「善名」美誉自得与日「增」长。

  南传这一偈有一则因缘故事,名为『富翁的声音』。话说王舍城有一年发生瘟疫,城里的银行家和他的家人,除了年轻的儿子坎拔高沙卡之外,全都在这次的瘟疫中丧生了。银行家临死前交代儿子尽快远离家乡,等瘟疫被消灭了,再返乡将他所埋藏的家产挖掘出来。儿子也就依言离家而去他乡;只是,这之间又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得以重返故乡。

  遗憾的是,故乡的一切已然人事全非,所幸到父母埋藏家产的地点去,一切看来倒仍完好如初。他考虑着:若此刻冒然将财产挖掘出来,城里的人由于都不认识他,恐怕会怀疑他是非法取得这些财富,而为自己带来牢狱之灾;不如按兵不动,先找一份工作维持生计再说。他所找到的这份工作是专门负责在清晨叫醒大家,有点类似中国打更人的角色。

  偏巧频婆娑罗王很善于从一个人的声音去判别他的性格,一次,王在无意间听到坎拔高沙卡的声音,就对一旁的侍女说:此人拥有大批的财产。侍女于是差人去打听是否真的如此,没想到回报的答案却说他不过是个佣工。连着两天,国王听到他的声音,都坚持自己的判断无误,而侍女央人再去调查的结果,还是同原来一样。不信邪的侍女深觉事有蹊跷,便与女儿乔装成路过的农妇,请求坎拔高沙卡让她们借宿一晚。第二天,她们又以不同的理由说服他让她们母女继续在他家栖身,而其实是为了就近调查。

  频婆娑罗王也在此时向人民宣布,为了举办庆典,诏令当地所有人民都必须参加捐献。然而坎拔高沙卡身边并没有足够的钱可以缴付献金,不得已只好到埋藏地点去挖出部分的金币来缴纳。不料侍女却将这些金币调了包,送进王宫,还请国王差人把他召进宫中去问话。国王答应,只要他说出实情,就不会遭到处罚。于是坎拔高沙卡就将自己的身世与金币的来源,一五一十地向国王报告,他所有的家产因此全被挖掘了出来,而国王也信守承诺,不但不处罚他,还让他继任父亲的职位,成为城里的银行家,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后来国王又带着坎拔高沙卡到竹林精舍去向佛陀顶礼问讯,十分欣赏这位乘龙快婿的国王,还在佛陀面前盛赞他虽然拥有财富,却能忍苦耐劳而从事卑微的工作来维持生计,因而感动了他。佛陀也就借此因缘向大众说明具备何种人格特质的人才会成功,以期勉大众。于是而说偈言:「奋勉常正念,净行能克己,如法而生活,无逸善名增。」

  看完这个因缘故事,不由又联想到另外一个印度民间故事,也许从这二个故事,可以使我们得到一些不同的启发。

  这故事是说:一日,古遮拉底国的京城来了一个戏班子,这戏班子里有一位女舞者十分有名,很多人都慕名而前来观赏她的舞蹈。这天,古遮拉底国的国王派人来告诉戏班的班主,他将与王后同来观赏他们的演出。听到这个消息,全戏班的人都非常兴奋,连忙为即将到来的演出作种种准备。

  当天傍晚,在开演之前,国王与王后即已带领着他们的侍卫抵达戏班的大帐篷,依序坐定。除了他们,最奇特的是:观众席上还坐着一位出家师父,大家见了他,不禁面面相觑:一个修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歌舞剧场里头呢?

  精彩的表演很快就开始了,那位女舞者为了愉悦国王、王后以及所有的观众,不断拿出她的看家本领,卖力地尽情地舞动着。跳到后来,她觉得有点累了,班主就适时地在布幕后面轻声鼓励她说:『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要沉住气,否则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听到班主鼓励的话语,女舞者精神为之一振,马上回复之前的神采,越跳越有劲!国王与王后看得十分尽兴,观众们也一致报以热烈的掌声来表达对他们的赞赏与鼓励,演出就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

  表演完,班主拿着托盘走向观众席去讨赏,观众们也各凭意愿,往托盘里投钱。可是,当班主走到一位商人和他儿子面前时,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商人的儿子突然拿出一把利刃,喀嚓一声,当场就割下父亲的辫子,放进班主的托盘里;更奇怪的是,商人不但不生气,还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班主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好问什么,就拿着托盘再往前走。

  当他来到修行人面前时,这位出家师父就取下自己的念珠,放进托盘里。此时,王子也将自己镶着宝石的耳环放进了班主的托盘。当班主走到国王与王后面前,国王见了托盘里的东西,就颇为惊讶地问班主:『这根辫子是谁送的?』

  班主指了指商人的儿子,侍卫于是将商人的儿子带到国王跟前来问话:『真奇怪!你为什么送了这根辫子呢?』

  商人的儿子回答说:『陛下,我父亲是位大财主,可是他却没让我念过一天书。刚才那位女舞者跳得那么累,可是班主究竟跟她说了什么神奇的话,让她立刻振作起精神来,我一句都没听懂。我真恨透我的父亲害我如此的愚昧无知,所以我把他的辫子割下来放进托盘,出出他的丑!』

  班主在一旁听了,就对国王说:『可是陛下,他父亲被儿子当众割下辫子,竟然高兴得跳起舞来呢!』

  国王因此就再把商人召到面前来问明原委,商人这才说出内心的想法:『陛下,不让儿子读书,使他成为愚昧无知的人,确实是我的罪过。光凭这一点,我儿子大可割下我的脑袋;可是他却只割了我的辫子,我因为庆幸自己的老命还在,所以高兴得跳起舞来!』

  『原来如此!』国王又接着问:『那这串念珠是谁送的?』

  出家师父于是也被请来说明了:『是这样的,陛下,我从小就出家修行,到处云游,现在我年纪大了,日子恐怕也所剩不多了。我常常回想,自己的一生都过着云游苦行的生活,现在总该过几天世俗的生活,享享世间的欲乐吧?刚刚听到班主对女舞者说: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要沉住气,否则会前功尽弃的!我十分震撼,这些话简直是对我说的嘛!我的日子的确是剩下不多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反倒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毁掉一生的修行呢!我感谢班主的话警醒我这放逸的心,所以将这串念珠送给他!』

  『喔!原来是这样的。咦?这副耳环好像是王子的吧?怎么?王子也来看表演了吗?』国王左顾右盼地问侍卫。

  『是的,父王!』王子赶紧上前回答说:『我远远地坐在您后头呢!这副耳环是我送给班主的没错,因为我非常感激他让我醒悟过来。』

  国王听了,十分诧异:『班主又是怎么让你醒悟的呢?』

  『父王,您有所不知,我以前好糊涂啊!』说着说着,王子不觉流下了眼泪,这下国王与王后更心急了:『吾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父母毫无保留的爱,让王子更是羞愧万分,不禁抱着国王的脚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王子才抬起头来对国王说:『父王,请您原谅我居然想要谋害您来夺取王位。』

  『你说什么?吾儿!』王后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的,母后!曾经,我是那么热切的盼望着父王的死去,好让我能早一日登基成为国王。只是天不从人愿,父王还是活得好好的,于是我下定决心亲手将父王杀死,来实现自己的心愿。刚才在表演当中,班主对女舞者说:要沉住气!没剩多少时间了!我一听这话,就觉得班主是在对我说的。我等着当国王都已经等了那么长一段日子了,为什么就不能沉住气,再多等一些日子呢?反正父王迟早会将王位传给我的,我又何必那么心急呢?班主的话就是这样让我从弒父的罪恶中幡然醒转,所以我才将那么贵重的耳环送给他。』

  国王听了王子的自白,略作沉吟之后,不但宽恕了王子,并且宣布将传位给王子。而为了感激班主,国王也决定赐给他一块封地;可是班主却婉拒了:『陛下,我鼓励舞者贯彻始终,只是尽本分的职责,所以对您的赏赐,我受之有愧。至于我讲了那句话,竟然产生了这么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并不是我有什么料事如神的本领,而纯粹是因缘巧合,所以您的重赏,我不能接受。』

  听了班主的话,国王与王后十分欣慰,就决定给戏班子一笔赏金来向他致谢。1

  ※※※※※※※※※

  所以,具备何种人格特质的人可能成功?条件固然不少,但是能够沉得住气,彻始彻终地坚持前进,应为不可或缺的其中一项重要因素。以佛法的专有名词来说,也就是精进与不放逸了。然而在故事中比较吊诡的是:女舞者之所以还能沉得住气,是因为她知道,诚如班主所提醒的: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为达成完美的演出,于是她使出拼劲,撑到表演结束。换言之,是因为时间与目标都是可预期的,所以她能够沉住气,再撑一撑。假使这个目标换成是佛法的修证,那末,目标虽然同样很明确,而时间却远超过一般人的期望值,我们自问可以沉得住多久的气?会不会因为(这一期的生命)没剩下多少时间,或者距离目标遥遥无期,就另辟蹊径,作荒腔走板的演出呢?这个课题如何值得我们省思!

  所以佛法讲不放逸,必与止恶行善的努力俱说;讲精进,更言其通戒、定、慧三学,遍一切道支,这是有着深义的。精进、不放逸于三学、八正道,乃至六度、四摄的修学,固然为了达成涅槃寂静、圆成佛道的究极理想,而所以能持之以恒的精进、不放逸,则有赖四力的修集来助成:2

  (一)胜解力:由对佛法的深彻信解,而起愿欲精进修行。

  (二)坚固力:以有始有终的坚毅力,与自增上的意志力期许自己,非达目标,决不中止。

  (三)欢喜力:因法喜充满而生起精进佛道的无厌足心。

  (四)休息力:容许自己在身心疲劳时略事休息,以蓄备再出发的能量。

  一生常在病中的印顺导师,尝自述:『法喜与为法的愿力,支持我胜过了奄奄欲息的病态。』3法喜与为法的愿力从何而来呢?若非于佛法而有深彻的信解与体验,是不可能得致的。所以孜孜不息的精进、不放逸于佛法的修学,皆由对佛法的胜解──特别是缘起性空的体认,与法喜伴随而来。透过缘起以观世间与众生,一切的成败、得失、毁誉,莫不依于因缘的聚散,不是单凭自己一人的能力、智力、体力、财力……,就足以成、足以败,足以得、足以失的。理解得这些,倘使成就了,自当念及众因缘的促成而心存感谢;失败了,亦知是某因某缘的不能具足所致。如此,对于成功与失败,即能不欣求也不厌弃,而但知把握当下去努力。有限的这一生,本是『做到那里,那里就是完成』4的,成功,又何必非在我不行呢!更何况,对佛弟子而言,那究竟圆满佛果,才是真心希求的成功啊!这小小的成就,岂能迷惑我!小小的挫败,又岂能打击我!在未成佛道之前,一切一切,终究是激励自己学无厌足、精进向道的助缘啊!

  【北传】

  5.发行不放逸 约已(己)唎自调心

  慧能作锭明 不返冥渊中

  行,音(形)heng5喜停切

  逸,音(佾)it8英直切

  锭,音(定)teng7地竞切

  冥,音(明)beng5文擎切

  渊,一音(烟)ian1英坚切

  一音(恩)un1英君切

  【南传】

  25.奋勉不放逸 克己自调御

  智者自作洲 不为洪水没

  御,一音(御)gu7语遽切

  一音(义)gi7语芰切

  洪,音(皇)hong5喜狂切

  没,音(物)but8文滑切

  这二偈的第三、四句,南北传的翻译差异颇大,第三句北传说「慧能作锭明」(《法集要颂经》作『能善作智灯』),南传却说「智者自作洲」。「锭」,是油灯。「洲」,是水中陆地,或说为沙洲、岛屿。何以二种译本截然不同呢?据净海法师《真理的语言》注释中所说,才知原来巴利语dIpa 有二义:一为灯、灯火、灯明,一为洲、岛、沙洲、庇护所、避难处。但是梵语就不同,dIpa 是灯,洲、岛则是dvIpa。因而净海法师指出,这是现代佛教学者考证北传《法句经》系译自巴利语系的有力明证之一。这所以译为「慧能作锭明」也可,译为「智者自作洲」也可,二者并无冲突。

  第四句北传说「不返冥渊中」,南传说「不为洪水没」,净海法师则译作『有智慧的人不为瀑流漂荡』,此处的瀑流、洪水,皆指烦恼而言。北传译为「冥渊」,意思亦同于此,指生死烦恼的渊薮。所以,堕「冥渊中」或为「洪水没」,皆指被无明烦恼所胜而生死流转之意。以下再逐句解说本偈:

  北传第五章说:「发」愤力「行」止恶、行善,「不放逸」于佛法的修学,即能时时以法为师来「约」制自「己」不如法的身语行为,善「自调」御内「心」的贪瞋无明。佛法的甚深智「慧」,不仅「能作」为指引自己思想言行的明灯(「锭」,油灯;「锭明」,犹言明灯),还能令自己超脱烦恼,「不」再往「返冥」暗的生死「渊」薮「中」轮回、无有出期。

  南传第廿五偈说:发「奋勉」力止恶、行善,「不放逸」于佛法的修学,即能时时以法为师来「克」制自「己」不如法的言语身行,善「自调御」内心的烦恼恶。能依法如实修行的「智者」,在生死洪流中依凭佛法的甚深智慧,即能「自作洲」岛、自为依归,而「不为洪水」一般的烦恼所淹「没」。

  南传这一偈有一个因缘故事,名为『愚笨的周利般兔证得圣果』,因为在《妙心杂志》83期的〈笃信品第四〉即作过介绍,在此就不再重述,请读者自行参阅该刊。(待续)

  【注释】:

  1.本故事引自季羡林主编,刘安武选编,《印度民间故事集》第一辑,(1984年,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页76~79;但笔者略作改写。

  2.印顺导师,《成佛之道》(增注本),页312~313。

  3.印顺导师,《平凡的一生》(重订本),页26。

  4.印顺导师,《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序〉,页5。

  5.本句【大正藏】原文「约已自调心」,《法集要颂经》作『约己调伏心』,南传作「克己自调御」,经此比对,显见「约已自调心」的「已」宜为「己」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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