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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 一座寺

一个人 一座寺

  人今年88岁,15岁出家,是位比丘尼

  寺是伽蓝寺,不大,小巧的,素瓦黄墙掩映在一片绿树林中,极为雅丽别致。一条小河,活泼泼绕寺而流,河堤青草丛生。寺后一座石拱桥,有些年岁了,青苔斑驳,古意盎然。

  这是去年才开的新寺,却有十分古代的感觉。古代的寺我觉得就是这样的:树林、溪流、古道,晨钟暮鼓,浸水色而独静,借草木以成幽,是庄严莲界。

  尼师法号广兴法师,持戒精严,德行高洁,我对她闻名已久,真可当得“久仰大名”一词。

  几年前,尼师应市宗教局之邀,离开呆了几十年的文山寺,孤身一人来到苏州西北一隅传播佛法

  当时,这里没有寺,也没有佛像,只有三间水泥平房,空徒四壁,风呼啸着穿来穿去,条件极为简陋。尼师在墙上安贴佛像,就在这冷僻的市郊开始了她的弘法事业。

  一年365天,80多岁的广兴尼师自己烧饭、提水、清扫房间,事事亲力亲为。春、夏、秋、冬,流年不记,但见花开为春,花落为秋。在这日出日落的更迭中,尼师以她的虔诚和利乐有情的心,在艰苦的环境中坚持着。

  在那风雨飘摇的夜晚,尼师可曾感到过孤独?在她生病卧床之时,可曾咀嚼过无助?

  尼师于一片颓壁残篱间,肩担如来家业,在追求真理和自由的过程中,坚强地舒展着信仰的力量。

  因条件所限,佛弟子们在此拈香礼佛时,深感不便。一些例常的法会,更受制于场地的狭小和硬件的欠缺,无法进行。直面现实,尼师决意改变。她思虑着要改善外缘,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寺院,以方便周围求法的民众。

  于是她认真地写了申请,请求相关部门同意将对面破落的关帝庙改为佛寺,并加以扩建。一开始,所有部门都表示拒绝。

  尼师于是开始了她的长征。每天她都早早出门,转乘一辆又一辆公交车,爬一级又一级楼梯,奔波在7个政府部门之间。申请写了一张又一张,报告打了一份又一份。但,没有结果。

  尼师笑着说,她已记不清跑了多少趟了,只觉得慢慢天热了,衣薄了,夏来了。终于,某局的一个领导过意不去了,说,那么大年纪了,这么坚持,天天跑得一身汗,还是批给她吧。

  我无法想象以尼师的高龄,每天在外如此奔波是个什么概念。我只是相信,在尼师所换乘的公交车上,一些同乘者的记忆里,一定留下过一个老年比丘尼劳累奔忙的身影。

  这种对佛教的坚定信仰,引发了她生命里无穷的动力。

  当建寺规划尘埃落定后,尼师发现她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资金。

  关帝庙极小,只有几百平方米而已,破败不堪,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去修整重建。当时,寺后一户人家主动提出将地卖给尼师。这当然好,但他索要的价格却很高,几乎是市价的2倍。

  文化大革命时,尼师曾被迫离开文山寺去一家单位上班,文革后重回寺院。那家单位,在她年届退休后,按规定发给她微薄的工资。所以尼师说她不花寺里的钱。因尼师的生活极俭朴,所以30几年下来,卡上有了3万元钱。

  尼师拿出这笔钱首付给那户人家,余额用出让原先地块的补偿金支付。

  两年来她连续主持了几场华严法会,数次诵完全本《华严经》和《法华经》,未拿一分钱的供养,只将此功德全部回向给建寺之愿。

  尼师说,伽蓝寺能够建成,靠的是诸佛菩萨的加持和众居士的护持,是大家的共同发心成就了这座寺院。

  我听着这番话时,正坐在伽蓝寺的客房里。午后的花树掩映小窗,屋内瓷炉焚香浮动,一室芬芳。尼师的微笑,如夏日里莲华的开放,使她在平静中透出一种安详。这安详,摄受了我。

  伽蓝寺现有面积一千多平方米,格局玲珑,错落有致,列槛栽花,凿井浸月,隐约着小中见大的气派。

  于此清雅的氛围中,阅偈读经,禅坐念佛,定然会俗念皆歇,尘心顿洗。

  寺内的佛像,除念佛堂里的西方三圣外,天王殿和大雄宝殿里的佛像,均为木雕,尚未贴金。虽如此,佛殿的庄严清净和大气,却仍具足,不减一分。

  那天,我们一行人来伽蓝寺,是为了护送两位四川来的比丘尼到此挂单。

  来前打了电话,因而汽车一拐弯,就见尼师已迎在寺前了。

  两位比丘尼师立刻上前下跪顶礼。我从未见过这架势,也赶紧磕头顶礼。在以前,让我给人下跪磕头,这种事打死也不做。叛逆的心,漂泊而没有目标,只想反抗,而反抗什么?又说不清。现在学佛了,心渐渐柔软起来,开始重新审视生命的本质。这会儿给尼师下跪,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喜欢,这一仪式表征了古典的生动和传统的优美,还有对智慧的尊崇。有些东西,并没有随着流年走进沉沉的历史,它们仍然鲜活而生气盎然啊。

  坐定后,大家问起了伽蓝寺的缘起。

  我们一边问,尼师一边答,于是便知道了上述的情况。尼师的态度淡定从容,好像在讲别人的辛苦一般。我暗忖,拥有怎样的智慧,才能做到如此坐卧随心,天高云舒啊。

  正说着,一个居士进来,提醒尼师应该去医院挂水了。

  我们大吃一惊,忙问究竟。

  原来,尼师近来身体微恙,一直在挂水。今天下午正准备去医院呢,却接到了我们的电话。于是,挂水之事便耽搁了下来。

  我们赶紧道歉,建议尼师乘我们的汽车去医院。

  尼师笑着摇头,说坐手推车蛮好,医院不远,几分钟就到。

  寺门前,野花两岸,一片芳草送来晴天落日的霞光。

  我悄悄握住了尼师的手,尼师立刻回握。她的手,非常有力、坚定。

  我小小的心,消融在疼痛的感动之中。我知道,这一刻,我握住菩萨的手了。

  尼师坐上手推车,居士推着她,慢慢走向夕阳。江南早春的天空,展开一幅金黄铺染的温柔的沉默。

  我们望着她的背影。久久。

  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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