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东十三家之谭诣与忠州佛教
夔东十三家之谭诣与忠州佛教
重庆华岩寺道坚
明末清初,自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开始,中国进入战乱纷争的苦难岁月。满清挟快马利刃入关,横扫中原,所到之处,以至千里饿殍,遍地白骨累累。清军有扬州之屠、嘉定之屠等灭绝种族的恶行,以残暴昭著,明军几无抵抗之力。然在川峡之间的川东地区,清军却遇到了英勇的战士,使战事停顿不前。这些力量一般史家号称“夔东十三家”与“姚黄十三家”、西山十三家等武装力量,由李自成大顺军余部、张献忠大西军余部、明末政府军残部,地方自卫武装等组成相对独立稳定的政治势力。在李自成败北后,南明军以“反清复明”为号召,纠集各部,统辖巴蜀、云桂等地,抵抗满清入侵,直到南明政权消失,这些政权在川东地区活跃了三十多年之久。在川东忠州地界,夔东十三家的谭诣统治时间相对较长,武装力量最强大。
一、夔东十三家与三谭
“夔东十三家”、“姚黄十三家”、“西山十三家”,并不是真正独立的三大武装集团,实际是清初活动在川东鄂西三峡地区的抗清武装力量。这些武装力量,或有互为融合,互相冲突,或为联盟,情况较为复杂。有的书把这些武装称为杀人如麻的暴徒,也有的称之为反清复明的仁义之师,大多因立场不同而观点有异,其实这些武装力量在战乱年间都经历了武装割据,相互吞并,一致抗清等过程。这几家武装力量中,以夔东十三家力量最为强盛。
夔东十三家之说,据《绥寇纪略》谓:“诸蜂起之魁,或称四家,或称十三家。袁韬、武大定后反正,次有(万县)天生城之谭文、谭诣、谭弘,巫山之刘体纯,丰城(今重庆丰都县)之胡明道,金城(梁平)之姚玉麟,施州卫之王光兴,皆甚著;其王有进(或作王友进)、呼九思(《滟滪囊》作扈九思)、景果勒(《怀陵流寇始终录》、《滟滪囊》均作景可勤)、张显、刘惟灵、白蛟龙、杨炳英、李世杰等,莫可稽考,总所谓夔东十三家者也。”这里共记载了17家,巫山的刘体纯应为大顺军余部,其中袁韬、呼九思、白蛟龙等,本属“摇黄十三家”。
“摇黄十三家”也称“姚黄十三家”,据费密《荒书》所载:“其掌盘子十三人,号摇黄十三家:曰争天王袁韬,曰整齐王张某(据《滟滪囊》知其人名张显),日必反王刘维明(或作刘维民,即刘惟灵),曰闯食王某,曰二哨杨秉允,曰行十万呼九思,曰九条龙,曰震天王白蛟龙,曰黑虎王混天星,日夺天王某,曰争食王黄鹞子(据《滟滪囊》知其人名景可勤),曰六队马超,日顺虎过天星梁某(据《滟滪囊》知其人名梁时政)。”“摇黄十三家”有些将领后来投人了“夔东十三家”的抗清斗争。
“西山十三家”是李自成的余部,据夔、归、房、竹等地。十三家的名义,实质上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并不足十三家或十三个首脑。西山十三家与李自成的余部有“忠贞营”十三部之说有关。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七:“(堵)胤锡为高,李部奏请立名‘忠贞营\’。易高得功名曰必正,李过名曰赤心。……忠贞十三部,连营亘二百里。”后来忠贞十三部退守郧西至夔、巫一带,即被称为“西山十三家”。《蜀乱》说:“闯贼余党,合别寇刘体仁、郝摇旗、李登云、塔天宝、王光兴、王友进、党守素等十三家,遁入竹、房各山寨,屯耕自守。”《荒书》载:“辛卯(清顺治八年)秋,孙可旺 (望)遣其将张虎,联络‘西山十三家\’李赤心等,并于大海、李占春、三谭等。‘西山十三家\’者,李贼余党也。”于大海、李占春、三谭等,是夔东十三家之列。《蜀碧》卷四说:“献忠末败,李自成之众,先溃出关。袁宗第、贺珍(锦)之徒,偕郝摇旗、李本荣、党守素、李永(来)亨等,约结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峡间,则所谓‘西山寇\’也。”西山十三家也被称为西山寇。《罪惟录·李自成传》载:“及可望入,赤心走楚,同卢、郝等二十八家,拥韩王(朱本)出没郧阳山中,称尊改元自保。”说明李自成余部有二十余家之众,发展到后期,称西山十三家。
《明史·文安之传》载,永历政权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处军务文安之,联络夔东十三家共奖王室,永历帝“进诸将王光兴、郝永忠、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王友进、塔天宝、马云翔、郝珍、李复荣、谭弘、谭诣、谭文、党守素等公侯爵,即令安之赉赦印行”。 14人中王友进号“夺食王”,属“摇黄十三家”,其余13人即“夔东十三家”的首领。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李来亨、党守素、塔天宝、贺珍(郝珍)、李复荣、马云翔为大顺余部,王光兴、谭文、谭诣、谭弘为川中旧将。这些武装力量名义上受南明节制,实际上仅是一个松散的军事联盟。
夔东十三家之三谭,即万县(今万州)的谭宏、谭诣、谭文,一门三封侯,是川东历史上少有的名门望族。1647年七月,明朝远裔朱容藩命李占春、于大海在万县之湖滩截击清兵,清兵失利,逃向川北。朱容藩得三营兵,遂自称监国,铸副元帅金印佩带。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府门为承运门,称居所为行宫;设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封王光兴、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为侯伯,以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一时,忠州成为抗清中枢。十一月,夔州临江(即忠州)有天字城,容藩改为“天子城”。自此,谭氏于明末之际出一门三侯:谭文,明末任国子监祭酒加封涪侯;谭宏,敕封新津侯,降清后顺治帝诏封慕义侯,镇守四川为川北总兵;谭诣,明末封仁寿侯,降清诏封向化侯,任云阳水师都督时,率其子侄转战川东长江天险。
三谭是明朝重臣,史家所录甚详,他们所统辖地也因时代变迁而不同。如《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七》载:“夔、万则谭弘、谭诣。”说谭弘、谭诣据夔州、万州。《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七》载:“顺治四年:诸将袁韬据重庆,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弘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芦卫,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仍据故地。摇、黄诸家据夔州夹江两岸,而李自成余孽李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县。”顺治年间,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弘据忠州天字城。《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七》载:“七年秋,可望又使刘文秀大败武大定兵,长驱至嘉定。……。文秀兵复东,谭弘、谭诣、谭文尽降。占春、大海降于大清。”这是三谭降张献忠部将之事。
《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七》载:“至涪州,与将军李占春深相结。他将杨展、于大海、胡云风、袁韬、武大定、谭弘、谭诣、谭文以下,皆受大器约束。室朱容藩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据夔州。”这是明末遂宁吕大器与朱容藩竞夔东之事,初三谭事朱氏。
三谭虽是一家之亲,因为政治观点不合,出现了同门相残之事。顺治十六年(1659)正月,南明王奔永昌。宰相文安之率体仁、宗第、来亨等十六营由水道袭重庆。会谭弘、谭诣杀谭文,诸将不服。安之欲讨弘、诣,弘、诣惧,率所部降于大兵,诸镇遂散。《清史稿》卷第五《本纪第五》:“十六年春正月甲午,桂王将谭文犯重庆,其弟谭诣杀之,及谭弘等来降。”
吴三桂反清,三谭之谭弘起兵响应,声势浩大,对清庭影响甚大。《清史稿》卷第六《本纪第六》:“九月癸亥,吴世璠使其将夏国柱、马宝潜寇四川,谭弘复叛应之,连陷泸州、永宁,夔州土匪应之。……戊申,彰泰、穆占败吴世璠于镇远。噶尔汉击谭弘于铁开峡,败之。……甲戌,将军噶尔汉复云阳,谭弘死,进复忠州、万县、开县。”三谭中,谭文死于兄弟残杀,谭弘最后追随平西王吴三桂反清被噶尔汉所杀。又见《清史稿列传十九》云:“康熙十九年,谭弘叛,圣祖命承勋与郎中额尔赫图如彝陵,趣将军噶尔汉战,并督湖广转粟运军。”《清史稿》卷第七《本纪第七》载:“圣祖本纪二,二十一年壬戌:八月丙子,诏内阁学士参知政事。癸卯,谭弘之子谭天秘、谭天伦伏诛。”为了反清复明,谭弘的两个儿子也壮烈牺牲。清朝对谭弘助吴三桂反清之事记忆犹新,《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一》载:“诸专阃大将叛降三桂助乱者: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总兵王永清,副将江义,四川总兵谭弘、吴之茂,湖广总兵杨来嘉,广东总兵祖泽清,而陕西提督王辅臣兵最强,乱尤剧。”
三谭之中,以谭文最为忠义,反清复明之心甚为坚定,在进攻重庆之役中被谭诣所杀。谭弘虽有降清历史,最终追随吴三桂反清,一家被噶尔汉所杀。谭诣势力最为强大,最终归附清朝,得以终其天年,其子孙其三山灯来禅师保护,得以存活,今忠万之间谭姓,多与谭诣家族有关。
三谭均为佛教徒,与川东破山系和聚云系相交甚厚。在抗清联军中,以佛教思想为号召,团结军民,一边励精图治,一边祈求佛陀的精神庇佑,成为夔东十三家的特色。本文之重心,在于三谭之谭诣。谭诣为虔诚佛教徒,与忠州聚云法系密切联系,自称养元居士,明代受封仁寿侯,降清后受封向化侯,转战三峡水域,为内陆峡谷水战先锋。明清之际,忠州是兵家必争之地,为水陆交通要道,实际控制者谭诣,在这里抗清长达三十余年,降清后,仍驻云阳都督水师,与忠州有不解之缘。故而研究谭家军与本土佛教的关系,也是进一步了解抗清义军的政治与信仰生活的更佳途径。
二、谭诣问道于忠州铁壁慧机禅师
忠州聚云法系吹万广真的弟子铁壁慧机禅师(1603~1668),四川营山人,俗姓罗,号铁壁。二十五岁投西竺僧落发,未久礼谒忠南(忠州)聚云寺吹万广真求道,于三十三岁时大悟。崇祯十二年(1639),吹万示寂,师继任聚云寺住持。后历住地藏院、吟翁寺、庆忠寺、云岩院、宝圣寺、治平寺等道场。康熙七年示寂,世寿六十六,法腊四十一。著有《庆忠铁壁禅师语录》三卷、《庆忠铁壁机禅师语录》二十卷、《药病随宜》二卷、《庆忠集》二卷。
慧机禅师是川东有名的高僧,与谭诣养元居士交往甚密,谭诣无疑是慧机禅师最大的护法居士。慧机禅师在语录中谈及两人相见情形,甚为欢恰。
顺治十五年戊戌(1658)九月,渡江之庆忠,十月返玉山,过崇圣,旧护法等留休冬。十二月,大军南下,舳舻衔尾,千艘相贯。相国文有庵、中贵潘以之、楚宗侯朱玉浪、向化侯谭养元诸护法同集于江上,养元有庵一见倾投,恨相见之晚,盘桓数日乃去。(《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十)
与谭诣相见时,慧机禅师已经是五十八岁的高僧了,是圆寂前十年的事。相国文有庵即文安之,向化侯谭养元即谭诣。这里记载了南明军联盟抗清,“舳舻衔尾,千艘相贯”的恢宏气势。《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载:“顺治辛丑(1661)三月廿日,师受向化侯谭公洎本山耆旧等请,住南城山宝圣寺。”
在战时,铁壁慧机禅师带领民众垦地救济,大兴水利,使后方民众得而存活,深得谭诣推崇。
顺治十七年庚子(1660):师五十八岁,众多虑食或不继,于山下开荒畦数百顷。众皆鼓勇争先,不两月而告成。值春旱,中有善为桔槔者,依山傍涧,以竹代之,则清波轮注,诸处俱旱,唯此地无恙。(《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十)
随着战火的漫延,忠州的特殊军事地位,以致无法过上正常的宗教生活。慧机禅师辞往梁山姚玉麟圣瑞(为双桂老人破山禅师在家弟子)处弘法。这期间,慧机大师为谭诣作别诗,多有几分凄凉和沧桑。《庆忠铁壁机禅师语录》卷三《别爵台养元谭公》云:“沧桑世局几曾催,事主勤王正有为。唯有一瓢情不更,四时掬水当衔杯。”(《语录》卷十也有载)诗中鼓励谭诣“事主勤王”,以报效国恩。而慧机禅师自称虽然战乱时节,却不改民族气节和佛教的信念,一衣一衲,清淡度日。谭诣以反清复明为号召,同时以佛教团结民众,希望慧机大师作偏安一方的忠万之间的精神领袖,帮助谭氏实现政治抱负。慧机大师作《复爵台养元谭公》,表达了愿意为谭氏统辖地区民众弘法的心迹:
邂逅锦江台,水云实快哉。
巴山思半壁,佛国意全培。
斗印从新篆,海门依旧开。
宾鸿如有约,策杖为君来。(《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八)
经谭养元谭诣居士的多次邀请,最终请慧机大师说法忠州护法院,并叫袁宝善请慧机大师住持玉印山(即玉山,现在的石宝寨)崇圣寺。
七月,川东云安向化侯遣官迎师,师辞以疾。又遣人至,师益辞。至三番托梁令曾劝驾,又牒谕总戎姚圣瑞,师不得已而往。十月退院……一方文武善信,携子挈幼,远送数十里,如失父母,涕泗而还。道经忠南界,四众争迎,求法问道者接踵。经月余,始达忠郡,诸当事请说法于护法院。次日扫聚云老人塔,遂顺帆而至,曹溪宝善袁公已专舟至矣。玉山崇圣乃师旧化地,四众先为候理,师入院则当岁暮,宝善以昔师所赐磨衲为供。是日天峰南上座自盘城归,亦以师所赐黄绦为供,二物齐至,众以为奇。(《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十)
等慧机大师修复石宝寨崇圣寺后,将寺院托付弟子主持,谭诣又出钱修复南城山宝圣院,请慧机大师住持。
即向化侯谭公养元居十讳诣者,雅重师,延师居宝圣院,每送供银米,必以百计,礼数优渥,衣鞋四事,年无少怠,殷勤书问,致敬谦恭。(《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十)
南城山宝圣院是一座古刹,多年荒废无主,经慧机大师打理,日渐香火兴盛。谭诣礼请慧机大师,一方面出于对他的仰慕,一方面是出于政治的考虑。当时战乱时期,人心惶惶,人们期望从佛教的信仰中,找到平衡内心的方法,稳定夔、忠、万等一方局势。假如谭诣算一方土皇帝,那慧机大师就是一方国师之尊,深得诣氏军民拥戴。可以说,如果没有慧机大师安抚民心,开垦荒地,作精神的领袖,忠万之间不可能出现抵抗清军达三十多年的格局。
谭诣眼看各路抗清联盟,皆为自保,或相互吞并,或反清,或降清,心里生起阵阵酸楚。联军攻重庆时,谭诣、谭弘杀兄弟谭文降清,后又归服南明军,这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谭诣晚年,更加倾心于佛教的禅修,并时时写信向慧机大师请益。慧机大师在《语录》书信中作《复谭侯府养元》,给谭诣介绍佛教的话头禅。
《复谭侯府养元》:萍踪野衲,得荷垂青。觌面归来,深为庆羡。那畔又那畔,直至于今,睹应现弘模,知未尝忘却也。狗子佛性话,古来名公大老从此悟入者,多只是于无字上不要商量,忙里闲里,行住坐卧,亦不得放过。久之纯熟,自有好消息出来,方见山野之言不欺耳。远烦差官,重承信贶,总回向于山海田中,成不朽胜事,未敢云谢。(《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十九)
经谭诣再三求法,慧机大师给他介绍了话头禅中的“狗子佛性话”。慧机大师认为,参狗子佛性话头,应从无字上用功夫,动静无间,在行住坐卧等一切处,时时提起,久久功夫纯熟,自然会开悟的。
在慧机大师的引导下,谭诣学习禅门话头禅法,并大力护法,或修复古寺,或度僧弘法,焉然成了一方大居士。慧机大师还指导谭诣修诸功德,勤政爱民,护持佛教。
《复养元谭侯府》:世之最尊贵者,福足慧足;人之最超越者,见性明心。明心见性,须假参求;慧足福足,全凭修积。试观人有富贵贫贱智愚贤不肖之分,岂佛祖圣贤有意厚薄于人,特顾其参求修积何如耶?即佛祖圣贤,亦岂外参求修积所致哉!承重兴柏木沱梵剎之谕,山野昔曾游之真胜地也。窃见藏典所载,古今帝王将相功成名遂之余,多注意于梵阙琳宫,或舍宅或竖草,坚一时之信心,垂多生之眼目,所谓忙里闲称泥水,即出世以绵世,真大卓识大明理大觉照之所为也。高堂广厦,现世华屋也;绀殿层台,世世华屋也。果登信位,正是其时。不妨留念如创世业然,势必仗威灵藉人力,捐巨海之余波,太仓之剩粒,庶厥功易易,僧唯守成可耳。(《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十九)
这封信是谭诣重兴柏木沱的古寺,慧机大师观其胜景,心中颇有感触,就在给谭诣的回信中作了建寺度僧及弘法利生的开示。这也说明虽然处于战争年间,佛教对安抚民心之需求,昭然于此。在梁山县(今梁平)有总戎姚圣瑞玉麟,也是通过礼请破山大师弘法,达到偏安一偶的。因此,战时的川东地区,佛教已经成了政治和民众的精神支撑。
到了康熙五年,慧机大师六十四岁,谭诣还修复了著名的治平寺,即白居易所建的龙昌上院,明代赐额治平寺,清代赐名振宗禅寺。请慧机大师住持其间,一时香火鼎盛,成为忠州第一大寺。
康熙五年丙(1666),师六十四岁。春,向化侯谭公养元总戎、任公履素、郡牧刘公肇孔阖郡文武缙绅士庶等,请师重建治平古剎,预作茆舍数十。师至,禅者四集,诛茆斩艸,皆卫道之士,预建重阁七楹次,大雄、天王、左右两翼诸阁、陪楼、腹屋、云寮,凡丛林之所缺者备焉。治平昔在唐为白居易所建,曰龙昌上院。至有明洪永间,改赐今额。(《铁壁慧机禅师语录》卷二十)
慧机大师于康熙七年(1668)圆寂,时年六十六岁。谭诣与之交往刚刚十年,开始跟随慧机大师学习参话头禅法仅二年。慧机大师圆寂后,其弟子为他作《年谱》,将谭诣列为问道而未受法的弟子中。
七年戊申(1668),嗣法宰官:水部熊公月崖、中丞吴公天谷、臬宪文公苇庵、故长阳侯胡公屏山、副戎王公用庭。问道而未记莂者:方伯古公貌符、省元李公鹿樵、铨部牟公秉素、观察田公素庵、相国吕公东川、学宪杨公尔叙、铨部郎中黄公近朱、御史寥公维义、御史瞿公不荒、中丞杨公守知、少司马胡公际亨、侍郎毛公恭则、内阁文公有庵、大司马张公肖吉、司理陈公蝶庵、解元沈公奕伟、中书舍人杨公楚书、少司农封翁刘公道开、方伯旷公昭宪、向化侯谭公养元、宪副刘公虔所、广文文公孺白、太守熊公梦鹤、广文杨公李木、太守白公浣初、总戎秦公止敬、郡守刘公肇孔、石砫宣慰马公嵩山、太守吴公中蕃、明楚籓朱公盛浪。师凡演化之地,屡有异征,四方供资,动以千百计,似非人力所能。至于纲维祖道,荷担大法,提挈正宗,自先昭觉、楚山之后,以及本朝,未有盛于师者。(《铁壁慧机语录》卷二十)
熊月崖、吴天谷、胡屏山、王用庭等,都是慧机大师的在家得法弟子。而谭诣与著名的田素庵、牟秉素、吕大器、文安之、刘道开等,相继问道,被载入《语录》,成就一段佛门因缘。
三、谭诣与三山灯来禅师
三山灯来禅师(1614~1685),重庆垫江人,俗姓曾。字苇渡,号三山。十七岁,科举不第,乃耽味禅学,读聚云吹万著作而有感,于三十岁礼吊嵓山南浙二出家。翌年,寓居忠东州东明寺,参礼铁壁慧机,顺治十一年(1654)承嗣其法。历住四川(忠州)崇圣院、兴龙院、五云院、昙华院、浙江天宁院。康熙二十四年示寂,世寿七十二。著有《三山来禅师语录》十六卷、《五家宗旨纂要》三卷、《高峰三山禅师疏语》三卷。
忠州三山灯来禅师,因住高峰山,人多以高峰称之,是忠州铁壁慧机禅师的弟子,可谓志趣高远,文风洒脱,是一代三教融通的禅师。从灯来禅师给此苇禅师的诗文,可以看到一位诗情超然的大德风范。
清泉可酌兮,饮之而香;茅屋可栖兮,居之而凉。薇蕨可采兮,朝暮而助彼羹汤,何妨逍遥乎松之下,石之上。芳草绿树之间,随时序而徜徉。(《高峰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
灯来禅师与谭氏兄弟皆有交往,而谭诣对他的支持最大。在康熙元年(1662),灯来禅师住锡石宝寨云岩洞,与谭氏多有交游。
康熙元年,绅士遮留不得,拂衣出江及门,从者如市,所至小院不能容,乃寓石宝云嵒洞,众皆结茆以处。代向化侯谭公养元作寿,重夔镇陈总戎文按,赠谭公文有“壬寅始得见公,再见而有莲社之约”云云。(《高峰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
灯来禅师精于诗文,在云岩洞里修行期间,一干百姓与僧众,皆依之结茆,说明当时因战争的原因,许多人无家可归,跟随灯来禅师避乱。明清之际,多有高僧以大悲心,于战乱中救济流民,而战事所及,多顾及佛门威信,不再伤害生灵。为了安抚流民,谭诣、谭文、陈总戎,皆到云岩洞礼佛烧香。
云岩洞过于狭小,灯来禅师发起重修福田寺、万松山天台寺,并作募化疏。在灯来禅师的劝导下,谭诣将位于云阳的根据地盘城舍宅为寺,名“昙花禅院”,并准备礼请灯来禅师住持。谭诣舍宅为寺的行为令灯来颇为感动,灯来禅师专为谭诣作《答谭公书》以感恩,并言及与谭诣在宝圣寺相见之初的情景。
三年甲辰,作重修福田寺、万松山天台寺疏,代向化侯谭公养元作《宝圣阅藏引》。庆忠老人住南城宝圣,秋七月,谭公诣山,举请阅藏师以省觐至,与谭公快谈数日,谭公愈心服,遂再订前约,以盘城舍宅为寺,敦请住持。盘城系公保家出身之地,因留意谆谆。
按《答谭公书》:“盘城盛地,舍宅盛心。以堂堂之君侯,与碌碌之山埜,相期而结世外之缘,建招提,开莲社,千古一时之盛事。是以叮咛而嘱,屡牍而邀,君侯之所以待山埜者至矣。初约而许,再订而决,山埜之所以报君侯者,岂有他哉。总之有君侯如是之檀越,则自有君侯如是之护持;有山埜素位之行藏,亦即有山埜素位之日用。至于南城长策之议,盖为万年之香火计耳,何敢干常住每岁之费,就朱提黄茂较多寡问盈缩耶。远承台谕,如命敬遵。”(《高峰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
于康熙乙巳年(1665)六月十一日,终于请灯来禅师住持夔州府云阳县盘石山昙花禅院(见《三山来禅师语录》卷二)。为了超度战争死难的将士,为战区百姓祈福,谭诣在昙花禅院办理四个月的斋会,并供僧以成檀越功德。
一人倡众人和,好善攸同;前者行后者效,倾诚不二。今则养元侯府合营檀越,于此百二期中,兴斋办供。将此一瓣,用酬盛心,次拈云:以心传心,犹成剩语;以德报德,总属狂谈。(《三山来禅师语录》卷二)
康熙丁未年(1667),灯来禅师住持昙花寺两年,谭诣于二月观音会和七月盂兰盆会到寺院设斋,以表虔诚之心。
六年丁未,师五十四岁。春二月,复至昙华作《寿谭侯养元居士文》、《建盂兰会》,《庆观音诞》,《文昌帝君伏魔大帝表》。(《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
三年住持任期圆满,灯来禅师辞别昙花禅院,与谭诣的交益愈深,时时书信往来,一僧一俗,朝夕问道,成为一段佛门佳话。今录灯来禅师《与谭养元爵台》一书,可见其情宜之深厚。
《与谭养元爵台》:盘城别后,两度春更。回思军务忙冗时,我公每一接谈,犹自留心大道,着意真宗,斯则根性之不凡,固足尚矣。乃若深识名议,卓见谆辞,无不本于中怀之笃挚,其诚切向往之念,殆不可忘也。山野请得而申其说,大抵人生天地未有无事而虚生者。生而有事,亦不过入世间事与出世间事两者而已。夫抟乱返治,应运乘时,立业建功,光前裕后,此世间事也。次而为一家谋,次而为一身谋,又次而为一时一日谋,无大无小,无贵无贱,无贫无富,无少无老,无不随才随分,尽一生之精力,以图维此,做世间事者之所为也。至于断恩爱,去利名,绝是非,除烦恼,修行学道,见性明心,了死脱生,成佛作祖,此出世间事也。故有好布施而证檀波罗者,有专持戒而证尸波罗者,有习禅定而证禅波罗者,有行忍辱而证羼提波罗者,有修智慧而证般若波罗者,有勤精进而证毘黎耶波罗者。六度为基,庄严万德,无凡无圣,不减不增,此做出世间事者之所为也。然亦有出世而行入世事者,表树门庭,匡扶祖道,辟邪辅正,接物利生,向生死海中倒驾慈航,就娑婆界内弘宣佛化,入尘不染,对境忘机,得丧不撄其胸,顺逆不扰其志者是也。抑又有入世而行出世事者,方便存心,慈和接众,见善则乐,闻过则改,周人之急,济人之乏,救人之难,悯人之孤,战退痴爱魔军,销镕嗔恚种子,不矜名位而弃道德,不縻世网而废参求,处处建立道场,时时兴行佛事者是也。
我公于入世事既力行之矣,于入世而行出世事复兼备之矣。其于出世事,出世而行入世事,公得母身任之乎,此亦不必。其脱去尘缘,远离俗累为也。但就尘缘俗累中,放些冷澹,着点清凉,看得事事匪真,法法皆幻,止此本来面目,历劫常存,不可听其尘情汩没,这便是转身向道底根本。第一怕半信半疑,且前且却,譬如欲步长安者,未涉程途先存退怯,空怀慕道之心,终无到家时节,此无他总于各人本分大事不肯承当故耳。欲得承当个事,非是向外驰求,须信心佛众生原无差别,即心即佛即生即佛,非佛非心,非心非生,心佛众生,浑然一个见得的认得真,这里正好下手。广额云:“我乃千佛中一数,掷刀成佛,有甚难者。”昔有僧问一老宿曰:“如何是佛?”宿云:“我要说,恐汝不信。”僧云:“和尚诚言,何敢不信?”宿云:“汝便是佛!”僧有省。今则唤公是佛,公其信耶否耶?又崔赵公问道钦禅师曰:“弟子欲学道参禅,得么?”钦曰:“参禅学道,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崔公被此一札,寝食不安,极力参寻,遂有悟入。今则待公为大丈夫,公其任耶否耶?果如钦师所命,则参禅甚难。果如老宿所云,则成佛甚易。山野曰:难莫难于放下,而参禅非难;易莫易于成佛,而放下不易。若能难其所易,当下立证法身;若能易其所难,瞥尔扫开藤葛。久久生处渐熟,熟处渐生,抹过难易关头,踏出向上一路,自然凡业净尽,诸障销磨,纔叫做不负己灵,不让先圣。不由尘径,不入常流,为俗为真,辊成一片。出世入世,更无两般。特特立地顶天,的的扬今耀古。传灯谱上,少渠不得。佛祖位中,减伊不能。岂不快哉!岂不快哉!山野这般说话,万语千言,总只为公根性非常,向往诚切。如前所云,断不可忘有如斯者,不知我公近日于“无字话头”亦曾咬得碎打得破么?如或咬他不碎,打他不破,亦曾于二六时中提得起放得下么?如或提他不起,只须一个“参”字。如或放他不下,只须一个“进”字。参到参无可参,不消提而自起;进到进无容进,不消放而自下,又何愁咬他不碎打他不破耶?所可患者,秖恐公事繁难,并这话头抛却,未免日俟一日,年待一年,念念因循,时时销铄,将向来觌面嘉言,付与居诸俱往,则非公之所以自爱,亦非山野之所以望公也。公其母忘夙愿,而勉加精进可乎?累牍繁章,似属蛇足。再三筹度,不能无言,地远心长,聊兹代晤,当勿谓三山氏无端寐语也。嗣后因缘,姑以期之异日。(《三山来禅师语录》卷十三)
这一长篇复信,是三山灯来禅师期望谭诣归心佛教,并传承聚云法系的谆谆言辞。灯来禅师将法分为世间法、出世间法、以入世法行出世法、以出世法行入世法等不同的类型,直指谭诣是行于世间法,又兼具以出世法行入世法的特点,希望谭氏能在公务之余,学习佛法,参话头禅。灯来禅师继承慧机家风,要求谭诣参“无”字话头,并将力参之精髓全盘托出,可见其婆子心切。
在三山灯来禅师的弟子中,谭诣虽然没有列入嗣法门人之中,如慧机大师一般,列入问道居士之中,可见聚云法系特别重视三山灯来禅师与谭诣的交游。
二十四年己丑(刻本有误,应作乙丑,1685)师七十二岁,师凡六坐道场,度门弟子正因性果以下一百余人。嗣法门人:干夫性一、无言性养、大衍性豫、立雪照见、紫垣性贵、天湖性定、云林性现、大笑性崇、又山性证等十人。嗣法居士:总戎袁公宝善、刺史沈公克斋、太守朱公葵石、文学李公青眉、张公双承辈五人。其余殷勤问道者,则有给事李公讳兼、涪侯谭公西昆、宪副高公时靖、台中瞿公不荒、太守李公大仔、向化侯谭公养元、总戎姚公圣瑞、任公履素、冯公君弼、胡公道之、陈公文宇、向公葵赤、吴公通瞿、李公数仞、易公觐桥、司农曹公秋岳、司马张公蘧林、方伯王公迈人、铨部吴公鼎吾、给谏杨公自西、郎中钱公珥信、州守刘公肇孔、邑合林公觐伯、墙公禹九、孝廉黄公节也、李公祖童、罗公亿如、石砫宣慰马公嵩山、忠路宣抚覃公君一,他如闻风仰慕,见面倾心,喝下翻身,棒头取证,或隔江横趋,移屋深居者,不可胜数。(《高峰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
其中马嵩山即明末勤王女英雄秦良玉之子,曾随女将秦良玉拥有五千白杆兵,多次与张献忠部将交锋,致大西军无法深入川东;又数次上京勤王,满清军看见手持白杆的军队就会望风而跳,可惜明朝已失民心,奸臣当道,否则,就用一个女帅秦良玉,就可以阻止清军入关。
三山灯来禅师门人记录其行宜,编为《三山来禅师语录》,谭诣出银帮助其出版刊刻,并为语录作序。为了让我们一窥谭诣的护法情结,特录《三山禅师语录叙》如下:
于戏!宗风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钦惟世祖章皇帝崇信桑门,屈己征访,而江汉之东,缁流如织,靡不走名山敦实行。无论有种苾刍,略筌蹄,探要领,即负舂职爨之钝汉,咸知侧耳倾心,欲于言下了明大义。至今匡庐衡霍之间,士大夫高蹈林泉者,往往持珠茹素,仿东林而证西旨。信乎宗风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
虽然五叶相传,流波渐远。虚衷汲引者,未免弘甄拔以导群迷,猎志声华者,辄冀越庭阶而窥堂奥,极盛而衰,日趋于下。至欲以郑五歇后作菩提哑谜,啬夫利口诠无遮上乘,逞辩言为机锋,剿陈说为把柄,谬相承袭,妄自夸张,而谓直指单传,不烦渐臻而躐致也,可胜慨哉。是以海内之士,留心斯道者,日引领夫作家宗匠,奋大力以挽颓风,乃若出世入世,因人度人,震吼狮音,俾群狐辟易则端有望,于今之三山禅师矣。
师乃大慧十六世之嫡嗣,于聚云吹万大师为孙,庆忠铁壁大师为子,其源流行实,具载诸名流论列中,余无容复赘。余惟幸聚云之派,得师而益昌;大慧之传,得师而不谬也。余与师游者有年,而卒莫能窥其涯际。今试读其语录,觉指点棒喝之下,顿使黠者泣慧者騃,惘然丧其怀,来者如羁旅之人偶闻乡语而戚戚,即不能遽返故国,亦庶几时切思归之隐焉。师之弘宣法化,大唱宗猷,不执公案而终不悖公案,不废言诠而究不堕言诠者,其本诸积渐而然耶,其无所拟议而然耶。
余于师真莫能窥其涯际也。间尝以臆度之,盖师早年役志于儒,六经之旨,无所不穷;百氏之书无所不读。旁搜博采,研精殚思,而后洞见本源。所谓历尽群山而始识太岳之高,涉尽群川而后知东洋之大。故其言之条分缕晰,而不离其宗;横见侧出,而悉轨于正。以视今之扣盘揣钥而为优孟衣冠,以欺世惑众者,其相去为何如耶!师之《语录》且充栋,旧虽刻而未全,兹请略为编次,以付诸梓,而公于世。余惟愿读《语录》者,勿于印板上寻行数墨,以语言文字求吾师。当思吾师一棒一喝不放空,横说竖说不放松。是必有本来真面目,而不在区区语言文字间也。十方同志,傥能信及余言,庶吾师历年来所以现清净身吐广长舌者,一片婆心得以昭揭于天下。今日宗风之日,即于滥得聚云之冢孙,为之砥柱狂澜,可以克昌厥后,而勿替也。特书之以附于简端。
时大清康熙戊申上元日南浦养元居士谭诣题于云安之静修斋
请谭诣作序言,可见谭诣切中时弊,而高扬聚云法炬,一时传为佳话。灯来祖师有《正录》三卷,并师下三世语录若干卷,向化侯谭养元捐俸梓板,附嘉兴楞严藏流通。
谭氏三兄弟只有谭诣最后得享天年,其子孙甚居住在昙花禅院旁,受到三山灯来禅师的保护。在《三山来禅师语录》之《三山来禅师年谱》卷一中,有吴三桂反,三山来禅师为了报答谭诣扶持佛教之恩,保全其后裔的记载:
(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师六十一岁。正月,吴平西叛,自滇黔举蜀皆变。师至昙华请向化谭侯孙裔辈,谓之曰:“令祖舍宅为寺,固属信心然,亦虑有今日耳。”公等俱携家属来此,悉以旧宅归之。师率众移居茶厅楼,谭氏之子孙,赖以保全者三千余口。
谭氏一家,谭文最早死亡,其死于降清之兄弟内乱。谭弘最后降吴三桂,全家死于噶尔汉的剿杀。而谭诣最为信仰佛教,他晚年得以安享天年,其子孙受三山灯来禅师保护,得以存活三年余人,让人大为叹息。
四、三谭与破山海明祖师
破山海明禅师(1597~1666),世称破山祖师。四川大竹人,俗姓蹇。年十九出家,从慧法主听楞严经,出川于楚之破头山,独居苦参数年有省悟。遂往参博山云门,复参天童密云圆悟于金粟,机语相契,得嗣其法。崇祯二年(1629),出住于嘉禾(浙江)之东塔三年,复应重庆铜梁之请渝,历主岊岳、大峨、万峰、中庆、凤山、栖灵、祥符、无际、蟠龙、佛恩、双桂等十余刹。清康熙五年示寂,世寿七十,法腊四十四。有《破山明禅师语录》十二卷行世。破山禅师一生传法八十七人,许多弟子为忠州藉,有些弟子到忠州开法,成为西南佛教之中坚力量。
在破山禅师的语录中,我们看到许多与谭氏家族的诗文,可以看出,为了统治夔万之间,谭氏多倾心佛教,礼拜高僧,一家多为佛门弟子。《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六中有给谭诣的诗《寄养玄谭向化侯》:
吾蜀巫山十二峰,
势参天地有谁同?
而今与国坚关锁,
日吐风云益外中。(《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六)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一向爱国的破山禅师对谭诣能联合南明军力主抗清表示支持,并赞叹他能与巫山十二峰一样,屹立于夔门之间,为国坚闭关锁,清军虽实行包围政策,却也无法攻入川东地区,保全一方百姓。谭诣根据地是云阳,督导水师,转战川峡,屡有奇功,破山禅师作《赠养玄谭向化侯》云:
独踞云阳地,万民咸赖之;
如天尽企仰,似海任奔驰。
容易叨恩宠,诚难克己私;
幸黏张傲骨,隐显应今时。(《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八)
诗中用“万民咸赖”,说明在川东地区,谭诣的影响力非常大,并有“如天”之过誉,当时谭氏统辖一方,威震川东故。把谭诣作寿,破山禅师专门派人送信致书,作《寿向化侯谭养玄》云:
舟泛文武水,山分楚蜀云;
不昌忠义节,安继祖孙荣。
滟滪砥三峡,瞿塘疏五丁;
阵图开地道,仁寿起芳声。(《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八)
破山禅师是梁山(即今梁平县)地方武装姚圣瑞之师,极力主张抗清复明,对谭诣抗清之举视为忠义之大节,认为必将流芳百世,功在千秋。清朝后来任李国英为川陕总督,并通过其法孙懒月明在汉中牵线,李氏归依破山禅师。破山禅师眼看明之气数已尽,便不再倡导反清复明之事。
破山禅师与谭氏三兄弟交往甚善,多有诗书往来,敬录如下,以存史实。破山禅师曾致书慕义侯谭士心谭弘,作《赠士心谭慕义侯》云:
立定脚跟处,鬼神尚莫知;
纔开决胜地,已致倒边篱。
结舌来戎马,闻风先杖藜;
悔无良晤语,鞭影追迟迟。(《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八)
最为忠义的是谭西昆谭文,被明朝封为涪侯,一心保家卫国,后因降清事被兄弟杀害。破山禅师作《赠西昆谭涪侯》云:
海内拟贤豪,惟君居上首;
能为将相师,解作狮子吼。
壁上之高僧,江头之钓叟;
夙因启自吾,试问当机否。(《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八)
破山禅师诗中对谭文以最高的评价,希望他能归心佛法,学最上乘。在谭文寿诞之辰,专文作《寿涪侯谭西昆》云:
我参居士禅,居士知禅否?
南浦从六松,西昆栽五柳。
轻烟弄羸鹤,薄雾惊霜叟;
寿比江心矶,长生共不朽。(《破山明禅师语录》卷十八)
谭氏三兄弟,朝廷一门三封侯,于夔东十三家中,一门占三家,在明末清初的川东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五、结语
巴蜀古称天府之国,为中国内陆之地。古谚云:全国未乱蜀先乱,全国未定蜀先定。明末清初之战乱,中国损失人口达数千万,巴蜀地区更甚,见诸史乘,有些地区加之战后的瘟疫损失人口达十分之一者。忠州为川东江峡之地,是入川水道必经地,北达汉中,南是进入古播州黔地通商要道,忠州因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初有“八代王”(即张献忠之民间称呼)屠巴蜀,秦良玉、谭氏等力主保明,利用山势之险要,抗击大西军。闯王进京,史称“甲申之变”,明朝灭亡。张献忠亦在成才称王,国号大顺。由于农民起义军过于杀戮,没有约束军队和管理政府的能力,数十天而亡。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其时国力无主,许多人力求自保,军力分散,无法与清军抗衡。此时,原来是仇敌关系的大西军、明军、地方武装,甚至是土匪,均在南明号召下成立松散的军事联盟,一致抗清。在川东地区就出现了姚黄十三家、西山十三家和夔东十三家等军事力量。夔东十三家是这些力量中最为强盛的军事同盟,而出生于万州的谭氏三兄弟,就占了三家,并一门三封侯,成为一佳话佳话。
三谭之中,以谭诣力量最大,曾率其子领导水陆大军,转点于夔州、忠州等地,力拒外敌,统治一方达三十余年,成为一代军事枭雄。谭诣一方面与外敌周旋,一方面发展民生,推动地方文化、经济发展,以致兵多粮广,船坚炮利。
谭诣显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与破山禅师、慧机禅师、灯来禅师等交往甚笃,以致慧机和灯来两代聚云法系高僧都将他列入问道居士之首。谭诣在治内大兴佛教,建寺度生,大有一方诸侯之气度,深得民心之拥戴。凡有战事,谭诣必恭诣佛寺,为将士祈福,令军心大振。战后礼请佛寺高僧超度死难将士,安抚生者,抚慰民心。佛教之于谭诣,成为治理社会之必需,成为引导身心之良药,成为乱世之精神归趣。故在谭诣的管理时期,忠州等地佛教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如慧机大师带领流民开垦荒地,种植谷物,引渠灌溉,即为军队提供了后援,又对后方的稳定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因而,研究谭诣与佛教的关系,对当今社会如何安抚民心,提高民众人文素养,提供了最佳的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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