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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过去、现在与将来

  [美]菩提比丘(Bhikkhu Bodhi) 归真 译

  2000年5月15日联合国官方首次举行卫塞节三期同庆,以庆释迦牟尼诞生、成道、涅槃。会上,德高望重的学者菩提比丘(Bhikkhu Bodhi)进行了演讲。现全文翻译如下。

  ——译者归真

  今天,是联合国官方首次为庆祝释迦牟尼(释尊)诞生、成道、涅槃而举行卫塞节(Vesak)三期同庆的吉祥日子。首先,我对能有此殊荣出席这一盛大庆典感到高兴。尽管我身着僧衣是南传上座部僧侣,我还是出生和生长在纽约市布鲁克林(Brooklyn)区的美国人。二十岁以前,我对佛教毫无了解,二十岁后逐渐对其产生了兴趣,认为较之美国当代物质享乐主义文化,佛教更富有意义,随着岁月流逝这一兴趣日益加深。当完成了西方哲学研究生学业以后,我去了斯里兰卡并在那里出家。我成年生活的大部分时光是在斯里兰卡度过的,因此能够再次回到故乡并在本次大会上讲演,使我感到特别高兴。

  自公元前五世纪以来,释尊便是亚洲之光,一位其教诲的光泽曾一度沐浴了西至喀布尔(Kabul)山谷、东至日本、南至斯里兰卡、北至西伯利亚广泛地区的精神导师。释尊令人崇敬的人格魅力,孕育了以崇高的道德与博爱的理想为准绳的一代文明,孕育了净化千百万人心灵并使之发挥其最大潜能的充满活力的宗教传统。在包括文学、绘画、雕刻和建筑的一切艺术形式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中,释尊的形象永远处于中心位置。

  释尊从容而又象谜一般的笑貌,是试图探索其甚深智慧大量藏书的创作灵魂。如今,佛教已被全世界较为深入地了解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的信众,而且已经开始对西方文化产生影响。因此,联合国决定每年保留一天,以便庆赞才智深湛、大慈大悲的释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释尊在许多国家的千百万人们心中一直被尊为导师和引路人。

  卫塞节首先庆赞的是释尊的诞生。在这一部分中,我不想仅仅用一些空洞的史料而是从佛教信仰的角度来讲释尊的诞生,这样释尊诞生对于佛教徒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更加清楚了。从佛教信仰的角度来看释尊的诞生,我们首先必需考虑“什么是佛?”这样一个问题。众所周知“佛"这个字并不是一个专有名称,而是一个含意为“觉者”或“觉悟的人”的尊称。公元前五世纪在印度东北部生长、接受教育的印度圣人悉达多?乔答摩(Siddhartha Gautama)被授与(予)这一尊称。从历史的观点,悉达多?乔答摩就是佛,是佛教的创始人。

  但是,从经典佛教教理的立场出发,“佛"这个字具有比对一个历史人物的尊称更为深远的意义。“佛”并不专指生活在某一特定时期的某位宗教导师,而是指那些可作为楷模的那一类人,他们在宇宙的历史长河曾多次出现。就好象“美国总统”这一头衔并不仅指比尔?克林顿、而是指主持过美国总统办公室的每一任总统一样,“佛”这一尊称具有“宗教办公室”这样一层含意,适用于所有成就最高佛果的大圣人。于是,悉达多?乔答摩便仅仅是整个佛的世系中最近的一位佛,佛的世系可追溯到无始以来乃至未来永劫。

  为了使诸位更清楚地了解这一立场,我得稍微离一点主题先讲讲佛教的宇宙论。释尊教导说,宇宙在时间上是无始的,没有宇宙创造的初始点、没有宇宙起源的那一刻。自无始以来,各种世界体系产生、进化并随之衰亡,然后代之以遵循同样生长与衰亡规律的新的世界体系。每一世界体系均由许多迷界组成,上面居住着各方面都与我们现代人相似的众生。除了我们所熟悉的人类和动物的迷界以外,还包括在上的极乐天界以及在下的充满痛苦与不幸的黑暗地狱。生活在各道迷界的一切众生生死相续永无穷尽,叫做“轮迴(回)”(samsara),就是“流转”的意思。一切众生由于受自身的无明与贪婪的驱使而漫无目的地随生死流转,而投生于任何一道迷界,均由因果、善德与恶行以及身口意三业而定。一个客观的道德法则控制着这一进程,以确保善德修来上等种姓、恶行遭至下等种姓。

  生活在各道迷界中的众生都是无常的,无一能避免老、病、死。即使是降生在天界的上等种姓,虽享有长寿和极乐,但也不能永生。一切存在最终将会消失,随之又在其他任何地方降生。因此,如果我们进行深入地探讨就会发现,流转于“轮迴(回)”中的所有生命都是有缺陷的、并打有不完善的印迹,因此不可能有稳定而又牢固的幸福与和平,也就不可能为痛苦这一问题提出最终的解答。

  然而,除了“轮迴(回)”的束缚以外,尚有精神上怡然自在的极乐与宁静状态,这一状态可以就在当下这并不完善的世间修成。这就是佛教所称的“涅槃”(Nirvana),即“出离”贪、瞋(嗔)、痴的火宅。与此同时,还有一条解脱之路,一条引导众生脱离“轮迴(回)”之苦达到“涅槃”之乐的修行之路,一条引导众生破除无明、贪婪、我执的束缚达到悠然自得的宁静与自由的修行之路。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条修行之路将在世间失传、不为众生所知,至(致)使这条抵达涅槃之路变得难以期及。然而,就是世间不时又会出现这样的人,他以独自的努力和敏捷的智力又找到这条久已失传的解脱之路。一经发现,他便身体力行直至完全领悟有关宇宙实相的真谛。于是,他返回世俗世界传播这一真谛,使这条通向无上极乐之路再次为众生所了解。行使这一职责的人就是佛。

  因此,佛不仅仅是自觉者,而首先是觉他者、是世界的引导者。佛的职责是在精神上处于黑暗的时代里,重新发现那条业已失传的通往涅槃、达到精神上完全自由之路,并在世上教化普遍众生。这样,遵循其脚步,众生亦可抵达佛所达到的完全解脱的悟境。佛并不是唯一能进入涅槃的人。所有的求道者,只要始终如一地修行,都能成就相同的果位。这样的人称为阿罗汉(arahants),即“可尊敬的人”的意思,因为他们已经断尽无明与执着。佛的任务是重新发现佛法,即真理的基本原理,并制定“宗教制度”或称宗教传统,以便将佛教流传到子孙后代。只要佛教教理流传下来,那些与佛教结缘的大众和佛教徒就能成就佛所指出的至善至德的果位。

  为了具备成为佛、成为世界的引导者的合格条件,求道者必须准备好经历无数期生命的漫长修行实践。在这些过去生中,未来入世的佛被称为“菩萨”(brodhisattva),即彻底觉悟佛性的求道者。在每一期生命中,菩萨都必须以利他的善德和精进禅定来修行,以便获得佛所必备的品德。根据佛教有关投生的教理,在出生时我们的心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带有过去生、过去生所形成的全部品质和习性。因此,要想成为佛,就必须最大程度地完善道德与精神上的一切品德,使之达到修行的最高果位。这些品德称作“波罗蜜”(paramitas),即超常的美德或圆满。不同的佛教学派所列的波罗蜜稍有不同。南传上座部佛教提倡十波罗蜜行:布施、持戒、出离、般若、精进、忍辱、真谛、决意、慈、捨。从无始以来,在生死流转的每一期生命中,菩萨都必须从各个方面来修炼这些胜行。

  促使菩萨如此非凡地修波罗蜜行的动力,是他希望佛教所教化的无死与涅槃寂静能够常驻世间的悲悯心愿。这一志向,出自对落入痛苦之网的众生无限爱怜与同情,是支持菩萨在其每一期生命中精进修波罗蜜行的动力。只有当所有的波罗蜜胜行修炼到尽善尽美,菩萨才有资格成就作为佛的无上觉悟。因此,佛的人格魅力,就是依照十波罗蜜的要求来进行修炼。就像一块精雕细刻的宝石,佛的人格显现了各种美德的完美和谐。对于佛来说,十种胜行已达到致极,并融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这说明为什么释尊的诞生对佛教来说,会具有如此深远意义并值得庆幸。释尊的诞生,不仅仅标示着一位大圣贤、一位道德上的导师的出现,而且标志着一位世界引导者的出现。因此,在卫塞节我们庆赞释尊的诞生,释尊通过无数过去生的精进修行而成就了所有令人尊敬的美德,才有资格教化众生通往极乐与和平之路。

  从经典佛学的高度,我想回到人类历史的层面来简单地回顾一下释尊成道以前的生活。 这样做,可以让我对释尊教诲的精华部分稍作概述,并强调那些与当代现实生活特别相关的问题。

  我想强调的一点是,释尊并不是从一开始时便诞生为觉者的。尽管,在无数过去生中释尊已成就了正等正觉,他首先还必须经历长期而又痛苦的奋斗才能为自己找到真理。释尊名叫悉达多?乔答摩,诞生在喜玛拉雅山山麓附近的释迦(Sakyan)小国,位于现在的尼泊尔南部。尽管释尊降生与入灭的时辰不太确切,不过许多佛学研究专家认为释尊大约生活在公元前563年至483年,但也有部分学者认为要晚一个世纪左右。据传,释尊是一位很有权势的君主之了(子),但释迦国实际上是一个宗教共和国,因此其父大概是统治长老院的首领。

  作为一位王室青年,悉达多王子在奢华富裕中长大。十六岁,他迎娶了美丽的耶输陀罗(Yasodhara)公主为妻,并在首都迦毗罗卫城(Kapilavastu)过着富足的生活。但是,在此期间,王子日益显得忧郁寡欢。令他深感不安的是那些一般人们认作当然的头等大事,即有关人生的目的与意义的问题。难道人活着仅仅为了感官享受?仅仅为了获取金钱与地位?或仅仅为了行使权力?或许,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更真实、更该履行的抱负?当王子二十九岁时,经过对难忍的生活现实的苦苦冥思以后,他决定了取舍,认为追求光明比对权力的承传或世俗责任的需要更重要。就这样,尽管正当年华,他削去头发和胡须、披上桔黄色的僧衣,过起了捨离世俗的出家生活,寻求一条从生、老、死反复轮回中解脱出来之路。

  出家后的王子,首先参访了当时最杰出的精神导师们,并掌握了他们传授的教理及修行法门,但不久他就发现这些教导不足以引导他达到他所期望的目的。随后,他选择了极端禁欲的苦行之路,为此几乎断送了性命。就在此时,当苦行的前景暗淡之际,他想起了另一条觉悟之路,一种适当爱护身体与持续打坐、深入证悟平衡的修行法门。他后来称之为“中道”,因为这一法门避免了感官上的放纵与禁欲的苦行两个极端。

  在吃了有营养的食物、体力恢复以后,释尊有一天来到尼连禅河(NeranjaraRiver)畔伽耶城(Gaya)附近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在一棵树(后称为菩提树)下盘腿而坐,下决心直(不)到见自本性绝不起来。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释尊进入愈来愈深的禅定状态。根据史料记载,就这样,当达到完全入定时,在一天晚上释尊恢复了对无数宇宙劫波中所经历的过去生的记忆;中更天时分,释尊开了“佛眼”,能够看到众生遵循因果律死去又生还;到了后更天,释尊证悟了存在的甚深真谛,即现实世界的最本质规律。当黎明来临时,盘坐在树下的已不再是菩萨、不再是期望觉悟的求道者,而是完成悟智的佛、是灭却了所有烦恼并在这一期生命中不滞生死的佛。根据佛教传统,释尊于三十五岁那年的卫塞月月圆日(五月十五日)成道。

  此后的几个星期里,刚刚证得佛果的释尊仍逗留在菩提树附近,从不同角度冥思他所发现的真谛。之后,当释尊睁开眼睛来看世界时,心中激起了对那些仍为无明所束缚的众生(加“的”)无限怜悯,他决心站出来教化可望获得解脱的佛法。随后的几个月里,由于僧侣和大众听闻释尊开示的新佛法并纷纷皈依佛门,释尊的信徒极迅速地增加。从此以后直至晚年,释尊每年在印度东北部的乡村、城镇和都市四处行脚,耐心地向所有愿意倾听的大众弘扬佛法。他创立了有僧、尼组成的教团,以承传他的教诲。这一学派的佛教一直流传至今,大概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还有耆那[Jain]教)。此外,释尊还吸引了许许多多虔诚供养佛法和教团的俗家弟子

  想要弄清为什么释尊的教诲能在古代印度东北部社会各阶层迅速传播的原因(去掉“的原因”),这是一个不仅涉及到历史上的影响、而且还与当代社会相关的问题。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佛教在东、西方对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影响的时代。我深信,佛教令人注目的历史成就及其对当今世界的影响,可基本上从两个方面讲清楚:其一是佛教的宗旨,其二是佛教的实践方法。

  关于佛教的宗旨,释尊的教诲是建立在直指人的内心痛苦这一人类存在的首要问题之上,而不是依赖作为宗教所特有的神话人物和神秘事件。释尊还进一步作出保证,那些将其教诲完完全全地付诸实践的信徒,可望当下觉悟极乐与宁静。一切与此无关的其它方面,例如神学的教条、形而上的细节以及礼拜的规仪等等,释尊都视为与觉悟这一头等大事无关而不屑一顾。觉悟就是从执著与束缚中获得解脱。

  佛法的根本要旨,在释尊凝炼为四真谛有关解脱的教诲中阐述得很清楚。四真谛是:

  (1) 苦谛,有关世俗之一切本质皆苦的真理;

  (2) 集谛,有关诸苦的根源是贪的真理;

  (3) 灭谛,有关断除贪灭尽苦的真理;

  (4) 道谛,有关审实灭苦的修行之道的真理。

  释尊不仅把痛苦和灭除痛苦当作其教诲的核心,而且以提示心理上猛然觉醒的方式来对治痛苦这一问题。释尊从人的内心去追索痛苦的根源,首先是贪婪与执著,进而就是无明,即对世间一切实相与生俱来的无知。由于痛苦产生于自心,对治痛苦必须从自心开始,也就是用看穿实相的真知灼见来断降烦恼与妄想。释尊教诲的起点是充满苦恼、忧虑和悲哀的无明之心,终点是极乐的、光芒四射的、悠然自得的觉悟之心。

  作为跨越其教诲起点到终点的桥梁,释尊提出了一条涉及八个方面的畅通、明确而又可付诸实践的修行之路,称八正道。八正道从(1)对基本存在的实相持有正见和(2)对修行证悟的正思开始,然后通过(3)正语、(4)正业、(5)正命三个有关道德方面的修养,再深入到(6)正精进、(7)正念、(8)正定三个有关定慧方面的修持。一旦八个方面都修行圆满,修学者便能证悟基本存在的实相、成就修行之果:获得无漏智慧与全然解脱。

  释尊教诲的方法论特点与其宗旨完全一致。最具吸引力的一个特点是强调依靠自力,这与其心理上的定位密切相关。对释尊来说,解脱的关键是净智与正见,因此他反对那种众生可望依靠外力而获得解脱的说法。释尊从不把自己视为神灵,不承认自己是救世主,他宁愿称自己是引导信徒走上修行之路的引路人和导师。

  由于智慧或真知灼见是获得解脱的主要原因,释尊总是教导其信徒基于自己的理解来追随他,而不是出于肓目的顺从和绝对的信任。他请求求道者研究他的教诲,并根据自己的理性和智力来判断这些教诲。佛法或佛教是经验性的,只有通过实践和证语获得,而不是仅仅要人相信的口头教义。要是有人一旦开始身体力行,他将感受到不断增长的欢欣与安宁,当他以清晰可见的足迹向前迈进时,这种感受将不断扩大、不断加深。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释尊独创的佛法像水晶般明晰透彻。佛法开放而又易懂,简明但却深邃。佛法将道德纯洁与逻辑严密融为一体,将崇高理想与忠诚融为一体,直至成为验证的实相。通过不同阶段对真理的直接参悟,佛法会按其本原显现,只要我们用之作为修行的准则。如果每一阶段都成功地掌握,便会自然而然地引向更加深入的觉悟。因为释尊论述的是痛苦这个最具人类普遍意义的问题,释尊的教诲便成了针对全人类的世界性训诫,因为人性基本相同。释尊向古代印度社会各阶层的人打开了解脱之门,包括僧侣、王子、商贾、农民、甚至流浪汉。作为具有普遍性规律的一部分,释尊还向妇女们打开了接受佛法之门。正是佛法的这种普遍性,才使其在印度以外的疆域得到传布,并使佛教成为世界性宗教。

  有些学者将释尊描述成其它世界的神秘人物,全然对世俗生活问题漠不并心。但是,只要不带任何偏见地阅读早期佛教教规,便会发现这一说法根本站不住脚。释尊传授的不仅是一条僧、尼的修行之路,而且是一部崇高理想的法典,用以指引世上的男人和女人。事实上,释尊在较广泛的印度宗教舞台上取得成功,可部分归于他面向俗家弟子的新的教化模式,使得世上的男人和女人能够将他们繁忙的家庭生活和社会责任,与他们对佛法所固有的准则的坚定信奉结合起来。

  释尊规定俗家弟子遵守的道德规范由五戒组成,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道德上的良好表现,取决于与这些戒律相应的内在品质:即对一切众生的怜爱和同情;诚实地与他人相处;忠实于自己的婚誓;实话实说;以及头脑清醒。除个人道德规范以外,释尊还制定了父与子、夫与妻、业主与从业人员之间的道德准则,以期促成一个在各个层面上显得和谐、安宁、亲善的社会。释尊还向君主们阐述他们对其臣民的职责。这些讲道表明,作为一位敏锐的政治思想家,释尊完全懂得,只有当权者将人民大众的福利当作自己个人的利益一样去对待,国家和经济才有可能繁荣昌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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