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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趣洒脱的禅宗大德们

  各位法师、各位护法居士:

  大家晚安!

  这次佛学讲座三天,为什么要用禅做主题呢?因为生活愈是忙碌,人生愈是动荡,禅在我们生活里面愈重要。禅究竟是什么呢?禅就是我们自己,就是我们的心,是人生的放旷,是生活的幽默,是一种直觉,一片定慧;禅不在多言,不在世俗文教经典中,没有你我凡圣的差别,禅就是一种光芒,一片灵犀--像这个讲台上的花,黑暗中并不起眼,水银灯光一照,就特别亮丽,气氛也不同了。看着这些花,有人心里会有一种美丽的感动,有人没有,滋味也就不一样。

  假如不分僧俗,不分出家在家,每个人生活里都能有那么一点禅味,生活就会不一样。所谓“莲花开水面,亭亭出污泥”,禅就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在任何污浊的生活环境里,都能有清净素雅的心田,“悟则三身佛,迷疑万卷经”,有没有禅,差别是很大的。

  过去禅宗的人物,有的风趣洒脱,有的幽默自在,有的持重严厉。像有名的六祖大师,隐藏在猎人群中十五年,随宜说法,他为什么能够这样的坚忍,这样的持重?因为禅在生活里有力量,有了禅,人可以随忍随住。

  像汾阳禅师,皇帝八次召请上朝,他不去,再高的荣耀,也不动心,为什么?有了禅,死生忧乐不能移,世间万物在他心目中都很渺小了。

  南泉禅师混迹樵牧群中,日日打柴、砍树、自筑禅斋,三十余载不下山,为什么?拥有了禅,就等于拥有了宇宙,大千归宿在怀抱,一切风光现眼前,何必再到什么地方去呢?

  禅是无你、无我、无圣、无凡,更没有贵贱的差别。为了悟禅,禅师的持重有很严格、很严厉的方式。像二祖慧可,为了向达摩初祖请法,苦立至积雪封膝,还不惜自断一臂,以表示为法忘形的决心,这多严厉啊!百丈禅师给他的师父马祖大喝一声,耳朵聋了三天,也领悟了三天狮子吼。俱胝和尚在有人问道的时候,不多言语,只竖一指,侍者也学和尚竖一指向人说法,被俱胝拦指一剪,把虚有表相的指头剪断!指头断了,侍者也开悟了。云门禅师正要出门的时候,右腿已跨出门槛,师父把门用力一关,左腿关在里面,这一夹,腿断了,痛心彻骨之余,他也悟到了里外一如的道理。

  为了参禅,禅师们严厉的精神实在超乎我们的想象。有的很神奇怪异,有的很幽默自然,有时故意给你受种种委屈,给你种种的伤害,种种的侮辱,千折万磨,把你的思想也好,心也好,逼得走投无路,走到绝望的时候忽然一悟,峰回路转,真是别有洞天福地。禅的密意,都在生活日用中出现了,端看我们如何在心田体悟、受用。

  我今天不讲禅师们那些持重、坚忍、严厉的风范。我想用比较平易的方式,谈谈禅门风趣洒脱的人物,把他们参禅生活的点点滴滴向各位介绍,让大家在生活里,也能像那些风趣洒脱的禅师们,有那么一点禅味,丰富我们的生活。

  一.从游戏神通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

  禅师们因为有了禅,从禅来游戏人间,表现智能。他们的风趣洒脱,常常透过游戏和神通的方式呈露,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感悟。我现在介绍几桩公案让大家参想:

  云升禅师和坦山是师兄弟,坦山禅师不正派,是一个不正经的和尚。信徒们都恭敬云升师兄有学问,有道德,有修养;对坦山师弟的不够庄严则摇头叹息,不愿理睬他。有一天,坦山禅师买了很多鱼肉下酒,正在屋里吃吃喝喝的时候,云升从门口经过,坦山一见,赶紧招呼道:

  ‘师兄,来哦!吃一杯酒如何?’

  云升禅师一看非常生气,骂道:‘你啊!真是没出息,现在是什么身份了,还吃酒?我可是严守戒律滴酒不沾的。’

  坦山一笑,说道:‘连酒都不会吃,实在不像个人。’

  云升一听,沉下脸责问:‘身披袈裟,吃酒已属犯戒,你还骂我?’

  坦山笑嘻嘻的应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你刚刚骂我不像个人。’

  ‘你当然不像个人啊!’

  云升忍住怒气,追问:‘那我像什么?’

  坦山放下酒食,坦然说道:‘你像一尊佛祖啊!’

  禅师们总是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解决很艰难尴尬的局面。禅,是人生的润滑剂,透过游言戏行,能使生活现出一片幽默的风光。

  中国佛教史上,道教道士和佛教法师常常辩论斗法;有一个道士向法印禅师挑战,道士趾高气昂的说:

  ‘你们佛教怎样高超都比不上我们道教,你们佛教讲到最高都是一,一心啦,一真法界啦,我们道教讲什么东西都是二,绝对胜过你们的一。比如讲乾坤、讲阴阳,都是二,胜过你们的一心、一真法界!’

  法印禅师笑着问:

  ‘真的吗?你们的二,真能胜过我们的一吗?’

  道士信心十足,夸口说:‘只要你们说一,我就能二,一定能压倒你们。’

  法印禅师漫悠悠把一条腿那么一竖,望着道士说:‘请你把两只腿竖起来。’

  千种难题万般困扰,禅师一句简单话便让你哑口无言。禅,不是卖弄,而是自在自如,游心禅海之中,人生便处处是转机,时时含妙意了。

  有一位将军,向大慧宗杲禅师要求出家,一再恳请:

  ‘我早已看破红尘,请禅师慈悲、慈悲!收留我出家,跟你做和尚吧!’

  禅师语重心长的回答说:

  ‘你还有妻子,有家庭,社会习气也太重,还不能出家,慢慢说吧!’

  这个将军苦苦请求:

  ‘师父啊!我现在什么都能放下,妻儿家庭我都能放下了,你即刻收我出家吧!’

  禅师还是摇头:

  ‘慢慢再说!慢慢再说!’

  有一天,将军很早来到寺庙拜佛,表示很虔诚。大慧宗杲禅师见到了,有意点拨他,就问:

  ‘将军,为何起这么早来拜佛呢?’

  将军把胸这么一挺,威风凛凛的说:

  ‘我为了除却心头火,特别起早礼世尊!’

  大慧宗杲禅师笑嘻嘻问道:

  ‘这么早出门,不怕妻子偷人吗?’

  将军一听,怒气勃然而生,很不高兴地指斥:

  ‘你这老怪物,怎么讲话这么伤人呢?’

  大慧宗杲禅师哈哈笑道:

  ‘我才轻轻一拨搧,你的妒火就燃烧了,瞋恚心这么重,怎能出家呢?’

  参禅求道,是要身心放下,以平常心随缘放旷,道在生活里自然呈现,这就是禅师们风趣洒脱的特色。

  很有名的一休禅师,信徒问他:

  ‘师父,什么法号不好取,为什么要叫一休?’

  一休禅师就说了:

  ‘一休万事休,有什么不好呢!’

  信徒一听,颇觉有理:

  ‘不错!不错!一休万事休,很好!很好!’

  一休禅师眨眨眼,摇摇头,说道:

  ‘一休不好,要二休才好。’

  ‘二休怎么好呢?’

  ‘这个二休嘛!就是生要休,死也要休。生死一起休才能解脱;烦恼要休,涅槃也要休,烦恼涅槃一起休,二休最好。’

  信徒一听,非常赞同,连声叫好:

  ‘不错!不错!二休比较好。’

  一休禅师白眼一翻,又摇头了:

  ‘二休不好,三休才好呀。’

  信徒觉得奇怪,追问说:

  ‘三休怎么好?’

  ‘你老婆今天跟你吵架,像个母老虎,最好是休妻。’

  一休禅师板着脸继续说:

  ‘作官常常要奉承逢迎,也很辛苦,最好休官。社会上谤议丛生,唇枪舌剑也很累,最好休争。能够休妻、休官、休争,三休岂非最快乐!’

  信徒一听,击掌称妙,更是大点其头:

  ‘不错!不错!三休的确好。’

  一休禅师脸色一正,大摇其头:‘四休更好。’

  信徒一愣:‘四休怎么好啊?’

  ‘酒、色、财、气,四样孽障一起休最好!’

  望着一休禅师的庄严神色,信徒衷心悦服,顶礼说:

  ‘四休实在好!实在好!’

  一休禅师却又微笑起来,摇摇头:

  ‘四休不好,最好五休。’

  ‘哪里五休?’

  ‘人生最苦就是为了无底海这张嘴。’一休禅师张嘴伸舌示意:‘要吃饭,要工作,为一口衣食奔波忙碌,所以受种种苦,假如五脏庙一休,不就众苦皆休,通通都没事了吗?’

  禅师们讲说佛法,不但契机化导,言语游戏之间,另开方便神通法门,把诸佛菩萨的至理妙道阐发于无形。在禅宗的宝典里,像禅师们这种风趣洒脱的游戏教化公案实在很多,我现在高高举起一根指头,请问大家:这是什么?

  (听众纷纷猜测:一指禅?一休禅?星云一句禅?生死一如?乾坤一空?......)

  (星云大师举一指示众,含笑不语。过了半晌,才说:)

  ‘大家心里想的,难道不是禅法?’

  二.从生老病死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

  有了禅,生活就别有洞天,连生死的风光都不一样了。我现在举几个禅师对生老病死自在洒脱的公案给大家参想:

  有一个信徒问赵州禅师:

  ‘师父!您八十岁了还在参禅、打坐、行脚,这样的修行实在少有,您百年以后,会往生到哪里里去?’

  赵州禅师立刻回答说:

  ‘我死后当然到地狱里去!’

  信徒听了,半信半疑:

  ‘师父,像您这样大修行的人,死后怎会到地狱去呢?’

  赵州禅师慈眉善目的看着他说:

  ‘我若不到地狱里去,谁来度你这种人呢?’

  从另一个角度看:禅师自己到地狱里去,跟你受苦受难,帮你得度,这是何等宽敞的胸襟?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懂得禅,真是任运自在。

  我也是禅宗的一份子,我的祖师是临济禅师。有一天,临济禅师带着普化禅师到信徒家里接受供养。普化禅师把饭菜打翻了两次。到信徒家作客,把饭打翻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所以临济禅师就跟他说:

  ‘啊!你不要这样粗气。’

  普化禅师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说:

  ‘咦!师父啊!你的佛法还有粗细吗?’

  临济禅师当着信徒的面,不便因示法而冷落主人,只好莫可奈何地说:

  ‘唉!你实在像一头牛!’

  普化禅师立刻学牯牛叫:

  ‘哞!哞!’

  临济禅师笑骂他:

  ‘像个贼!’

  普化禅师又赶快圈嘴喊:

  ‘来抓贼喔!抓贼喔!’

  禅师们谈禅,在生活中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平凡,佛道却在风趣中显现,忽人忽牛忽贼的,像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拿生老病死开玩笑,这样不着重外在形式的修持,也是禅师洒脱的特长。

  有一位昙照禅师,每日向信徒开示,都离不开“快乐呀!快乐呀!人生好快乐呀!”有一天他生病了,辗转病榻时却不停的叫“痛苦呀!痛苦呀!人生好痛苦呀!”住持大和尚听到了,很不顺耳,就来责备他:

  ‘喂!一个出家人有病,老是喊“苦呀!苦呀!”太不像话了!你有一次掉进水里,快要淹死时,还面不改色,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你那精神如今何在?你平常都讲“快乐!快乐!”为什么到人生尽头却喊“痛苦!痛苦!”呢?’

  昙照禅师向住持招手,唤道:

  ‘你来,你来!你到我床边来。’

  住持走到他床边,昙照禅师轻轻地问:

  ‘大和尚!我过去讲“快乐呀!快乐呀!”现在讲“痛苦呀!痛苦呀!”请问究竟是讲快乐对呢?还是讲痛苦对呢?’

  一般人把快乐和痛苦分开来讲,生是一回事,死是一回事,所以生可喜,死可悲。昙照禅师不是真的嗟病叹死,不是真痛苦。他只是提供自己人生的观照,直下承担,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是一般样,面临生老病死,禅师们永远有洒脱的呼声。

  世人贪瞋痴妄的习气太重。活着的时候,要住高楼别墅、华屋美厦,要锦衣玉食,要奢丽享受,生也放不下,死也放不下,反而不如禅师们能潇洒解脱,一衣一衲一钵度终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悠游一世,死后化骨扬灰,乘愿去来,禅师就是这么洒脱自在。

  三.从荣辱毁誉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

  荣辱毁誉,对禅师来说,是精进的道粮,是逆增上缘。

  我们尊贵的教主佛陀,当初在世的时候,也常受种种的侮辱、陷害。像提婆达多一再派人行刺佛陀,央掘魔罗屡次要杀害佛陀,连外道的婆罗门都想千方百计陷害佛陀。有一天,世尊正在宝座上讲经说法时,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进来招摇叫嚷着说:

  ‘喂!释迦,你不要光会讲经,我们孩子的问题怎么解决啊?’

  大众听了,都惊讶万分的望着世尊。座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连,他运用神通把这个女人肚子上系的带子拆断,只听“嘓嘓嘓”连声,一个小木盆子咕咚咕咚滚出来,于是真相大白。

  当那女人公然诬告佛陀的时候,佛陀没有气愤不平;女人的阴谋被拆穿了,佛陀也没有得意。禅师的心皎洁如月,沉稳如山,毒箭恶语伤毁不了,毁誉荣辱动摇不了。禅师安住在定慧一如的禅境中,精进菩提道,是“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

  有一位大道禅师,在客堂接待信众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来请他开示佛法,和大道禅师讨论完就走了。她回去以后,大道禅师发现椅旁有个坛子摆在那儿,啊唷!这是什么啊?大道禅师想了想,啊,大概是那位太太她家人的灵骨坛,放着忘记拿回去了。大道禅师赶快替它设香案,上香供菜点蜡烛又诵经超度,心里想:大概过几天她会来拿。

  三、五天过了,都没有人来拿。三个月以后,大道禅师就写一封信去:

  ‘太太您记得吧?那天您到我们寺里来,我没有好好招待您,您遗留了一件东西在此,有时间请来把它捧回去好不好?’

  大道禅师很慈悲,怕那位太太伤心,就不明指是骨灰坛。可是少妇收到信,却另有误会:

  ‘哎!这寺里的和尚真不正经,我拜访他一次,他就借故和我攀缘,又叫我再去,这和尚用心暧昧,我才不上当呢!’

  一番绘声绘影的,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她逢人就张扬:

  ‘寺里的和尚居心不良呀!居然对我不安好心呢!’

  有信徒听到了,就劝她:

  ‘唉啊!你不能这样乱讲,人家师父是很有修行的!’

  ‘哟!我那里是冤枉他,我有情书可作证明!’

  信徒就向大道禅师查询是否真有其事?大道禅师一听,大为吃惊:

  ‘啊!有这样的事?她的坛子确实在这里呀!’

  ‘坛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打开过。’

  信徒基于义愤,把坛子打开一看:

  ‘师父!是一罐豆瓣酱啦!’

  大道禅师哑然失笑,无奈的把手一摊,说:

  ‘是我愚痴!是我愚痴!竟然拜了几个月的豆瓣酱。’

  其实,大道禅师并不愚痴,一坛豆瓣酱,在他心里却是庄严的化身。是佛祖,是清净、明亮、无瑕、尊贵的心。而那个少妇呢?因为她没有禅心、好心,不能领受禅师的慈悲,反而染上无明烦恼、地狱、恶鬼的念头。心地肮脏的人,再慈悲的禅意,都会染污成为肮脏的垃圾。而禅师则自在无碍,不会被这些无明烦恼、荣辱沾染。

  有一位普现禅师行脚参访,经过小镇街上,一个女人倚楼向禅师呼叫:

  ‘喂!和尚上来哦!上来哦!’

  普现禅师听见人家叫唤,以为有事求告,就上去了。到了楼上一看:咦!这地方不大对劲,好象是个烟花酒家啊!禅师叹一口气,想:

  “一生都是参禅的人,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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