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就是幸福的微笑

　　整理者按：2011年12月21日下午，深圳报业集团和深圳弘法寺在深圳体育馆举办“让心灵充满阳光”的佛学文化公益讲座，特邀净慧老和尚前往开示佛法。当日上午凤凰卫视两名记者到老和尚下榻的大酒店进行了专访。

　　记者问：现在物资生活丰富了，但人们仍不觉得幸福，感到很痛苦。请问大师对此有什么看法？

　　答：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物资财富的增长与幸福感的增长并不一致，物资财富只能满足外在的和感官的需求，幸福感则来自于内心世界。物资生活充实了，内心却空虚了，就没有幸福感。第二，人们对物资财富有攀比心，我有十块钱，他就希望要有一百块钱，就会引起内心的冲突，怎样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种冲突和攀比心就会引起痛苦。

　　另外痛苦的产生有内在原因和外在原因。内在的原因就是人们对物资追求永远不满足。幸福感要从内心来培养，要从知足常乐中来培养。外在的原因就是贫富差距太大，现在各种媒体所宣传的场面和现实的距离相差太大，媒体的介绍往往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很大差距，电视上有那么好的生活，有那么漂亮的房子，有那么高级的车子，我们这些老百姓都没有，就会引起内心的不平衡。如果财富分配能进一步地合理化，再加上正确的社会引导，这些问题就会逐步得到解决，人们的痛苦就会减少。不过人生的痛苦是一个永恒问题，想一劳永逸地让人们内心都充满阳光，这大概只是一种美好的理想而已。痛苦是一种现实。痛苦产生的原因也在变化。过去能吃饱三餐就很幸福，现在吃饱了没房子、没车子还会痛苦，这是因为人的欲望无止境。这就要从心理上来疏导，减轻大家精神压力，增加幸福感。传统文化和宗教道德在这个方面能发挥很好的作用。

　　记者问：请问人应该怎么样才能在生活中保持一种平静和喜乐？

　　答：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现在媒体报道总是在引导大家要努力，要进步，要发展，要有追求，这本身就造成了人们心理的不平衡。什么时候才是发展的尽头？什么时候我们生活才能满足？现在提倡的是永不满足，永不满足就永远有痛苦，现在的思潮就是引导大家天天痛苦，而不是天天幸福。古人讲“知足者常乐”，这和现在提倡的“不断追求”是完全相反的理论。现在整个社会逆向的思维太少，对不健康的社会现象批判的力度不够。心灵太空虚，心灵的阴暗面太多。我提倡“生活禅”，就是要“觉悟人生、奉献人生”，

　　能有觉悟心里就有阳光，有奉献心里就有快乐。有很多人心里有阳光，觉得很快乐，那是因为他们有满足感，知道惜福惜缘，才会觉得痛苦少，幸福多。

　　记者问：佛教讲出世，请问如何处理出世与入世的矛盾？

　　答：社会大众对出世和入世往往有一些误解，以为出世就是离开世间，其实即使成了佛也还是在这个世间。所谓出世是指精神的超越，不为物累，以无我无求的心，做自利利他的事。这就是一种出世的精神。世间的人欲望得不到满足，会感到痛苦，那些有出世情怀的人无欲无求，充满幸福感。我们只有把世间的责任和义务做到位了才能出世间，佛教鼓励学佛的人要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就是要有超越的心态，超越是非利害的关系，这样做事情就会很轻松。做事情的目的性越强，痛苦就越多。具有出世情怀的人随缘做事，随缘放下，随遇而安，不要太执着。执着就是一种痛苦。

　　生活禅就是要在世俗生活当中修行，在世俗生活中自利利他，这就是在生活中修行，就是在修行中生活。在修行中生活，就是要把出世和入世结合起来，时时观照，时时反省，这就有幸福感，有知足感，就多一些幸福，少一些痛苦。在生活中修行，就是要有感恩的心，要有分享的心，要有包容的心，要有结缘的心。能怀着这样的心态做人做事，就会有幸福感。把事事都和个人的利害得失挂钩，这样就会很痛苦。不要要求做每一件事都有回报，要有奉献的心。

　　记者问：我看到一个公案，有位弟子问他的师父为什么会这么快乐，师父回答说，我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请这个公案说的是什么心态呢？

　　答：说的是专注的心，时时专注当下，不想第二件事。每时每刻的心都在当下，不想过去，不想未来，不想得，不想失，不想是，不想非，就注意当下。专注当下既能做好当下的事，也能少很多烦恼。我的一碗饭里只有青菜几片，你的一碗饭是大鱼大肉，马上生起了是非心、人我心、攀比心，痛苦马上随之而来。你只专注吃你碗里的饭就好了，不要管别人的碗里是什么，没有分别计较的心，自然就没有痛苦了。

　　记者问：对普通人而言，如何处理世俗的生活与平时的修行呢？

　　答：六祖大师说：“欲要修行，在家亦得。”在家人同样可以修行，你能尽到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和义务，以一颗善良的心、报恩的心去做每一件事情，这就是修行。离开了世间的一切善法就无修行可说，修行就是要尽到世间的责任。现在有些人不愿尽自己的责任，孩子不愿养，公婆不孝顺，家庭不照顾，这不仅不是修行，连最起码的家庭责任和义务都做不到，怎么会快乐呢？

　　不但自己不快乐，家庭也不快乐，还拖累了社会。

　　记者问：大家都知道“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公案，请问迦叶会的是什么意？

　　答：这个公案本身是一种寓意，其含义却非言语所能表述。世尊拈花是一种肢体语言，迦叶微笑也是一种肢体语言，即使是“拈花微笑”四个字对佛祖来讲也是多余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佛祖知、迦叶知，怎样表达？“会心一笑”而已。勉强要解释，只能用“如此而已”四个字来概括。到底会的是什么意，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到达了那个境界的历代祖师都知道。“拈花微笑”就是禅的起源，禅就是在微笑中产生。我们要用微笑来面对世界和人生，我们就会有幸福。

　　记者问：请问在中国禅宗发展过程中，有哪些比较重要的里程碑？

　　答：中国的禅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达摩未来中国以前，中国的禅法就很发达，只是还没有形成宗派，仅仅只能称为禅法，这段历史大约有三百多年。达摩来到中国后才标志着禅宗的产生，禅宗的正式成立虽不是从达摩开始，但以达摩作为中国禅宗的开始，达摩就成为中国禅宗第一代祖师。

　　大体上来讲，中国的禅有禅法和禅宗两个阶段。禅法与禅宗有几点区别。第一，禅法只有师承关系，没有宗派组织，没有形成固定的团体和制度，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禅宗则不同，它在四祖道信大师时期，基本形成相当的规模，有团体、有制度、有经济来源、有思想体系。六祖慧能大师则是禅宗的集大成者。第二，禅法以次第禅为主，逐步渐次而入。而禅宗的思想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教外别传、见性成佛，是顿悟法门，即佛经所说的“一念相应”，顿同佛体，这是最主要的特点。

　　记者问：当年禅宗分为北渐南顿，为什么南宗禅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会如此的兴盛，这是否和其自身的某些特点有关？

　　答：南宗禅的祖师都出自草根阶层，都是在民间弘法。如四祖大师的父亲虽然做过官，但他本人仍然是草根阶层，而且唐太宗几次召他进宫说法都坚决不去，五祖和六祖也同样拒绝入宫说法。他们始终保持禅宗平实的本色，保持平民的精神，才能在广大的平民阶层中传播。另外唐朝建立之初，社会存在着一个四处流浪的游民阶层，里面有很多有才气的杰出之士，在当时很难找到出路。禅宗寺院在山里开荒种地，自食其力，体验人生的终极关怀，吸引了游民阶层中大量的人才，使禅宗很快形成了规模，聚集了很多人。黄梅在当时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四祖寺聚众五百人，五祖寺聚众一千人。这种盛况并非偶然，一方面与顿悟成佛的法门有关，一方面是因为远离了政治中心，并且能自食其力，不受政治干扰，能有自由的天地，能呼吸自由的空气。很多研究禅宗史的书，如《中国禅宗通史》，就持这种观点。

　　也可以说，正是当时的有志之士投入禅门参禅悟道，成就了禅宗的发展，包括六祖本人，他虽不是游民，但六祖的父亲是从北方流放到岭南。

　　而北宗禅则主要在朝庭弘法，如神秀大师是“两京法主、三帝门师”，高高在上，神秀一系接连出了好几位国师。因为和政治联系太密切，朝庭一旦有了变故，教团就会受到政治的牵连。南宗禅则与之相反，主要是在山区的平民当中弘扬，不受政治的牵连，所以就能发展起来，正是这个社会的原因促进了南宗禅的发展。当然，慧能的思想、悟境和人格魅力，促成了南宗禅的迅速发展，也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

　　记者问：禅宗要比净土宗发展得更早，现在佛教界有一种禅净合流的现象，请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答：净土宗要比禅宗发展得更早。净土宗是东晋庐山的慧远大师所开创，当时也还没有形成宗派，由慧远大师正式提出净土的念佛法门，被推为净土宗初祖。关于禅净合流，则首推禅宗的四祖道信大师，他在《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一文中提出了念佛禅。净土的思想重在念佛积累往生的资粮，临终往生西方净土。四祖大师提倡念佛禅，却没有提倡要往生净土。他认为念佛的心就是佛心，念佛的人内心世界就是佛国净土，不必更求往生西方。这是禅宗与净土宗的不同。

　　到了宋朝以后，很多的禅师在晚年归心净土，这就产生了禅净合流的趋向。以禅宗功夫打基础，作为悟道见性的法门，其人生归宿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往生净土，这样修行最保险，就不再轮回生死之中。有很多佛经一再强调，我们要修行在世间，归宿在净土，这是整个佛教的思想趋向，也是禅净合流重要的思想根源。

　　禅净合流是明清以来佛教修行上的主流。很多禅师开始以修禅为主，临终发愿往生西方。净土宗的历代祖师，也都是以禅为入门，以净土为归宿。禅净合流有很深的思想根源，通俗地讲，禅净合流就是修行要有双保险。活着的时候有修行，有戒定慧作依托，就没有人生的痛苦；临终时有阿弥陀佛接引往生，死后就没有轮回六道的危险。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规律，这个世界多苦多难，大家希望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那是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记者问：您很早就提出禅宗是最适合现代人修行的法门，请问您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理论，你是看到什么样的社会现象而有感而发？

　　答：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接人心，见性成佛，直截了当，没有太多的规矩约束。现代人追求单纯，有一个能解决当下痛苦的方法就可以了。禅宗不过多地依靠经教，没有太多的宗教形式和仪轨，也不需要天天到寺院里去，这很符合当前中国的国情。如果有很多人经常去寺院，就会被说成是宗教狂热。我们在家里就可以参禅打坐，只要老老实实地按照一个法门去修就可以了，能当下安顿我们的生命，能当下满足心灵的需求，让生活充满阳光，我们就有幸福感，我们就会活得很开心。我之所以提倡这个法门，就是因为禅宗有这些特点。禅宗认为佛就在心中，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但用此佛，直了成佛。

　　记者问：我拜读了您的《禅堂夜话》，里面讲到我们要“善用其心、善待一切”，这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很困难。请问我们应该朝什么样的方向去努力才能做到这两点呢？

　　答：“善用其心”就是要不断优化自身素质；“善待一切”就是要不断和谐自他关系。“善用其心”就是“觉悟人生”，“善待一切”就是“奉献人生”；“善用其心”就是大智慧，没有大智慧就不能善用其心，不明白什么是善，不明白什么是恶。“善待一切”就是大慈悲，有了慈悲心才能善待一切，没有慈悲心连自己都善待不了，怎么能善待他人。“善待一切”就是自觉觉他、自利利他。我们要从这两个方向去努力，这是人生的两件大事，做好了这两件事，人格也就圆满了。

　　记者问：很多人对禅仍然充满着疑惑。请问究竟什么是禅？

　　答：什么都是禅，处处都是禅。我们在对话，我在微笑，你也在微笑，你在提问，我在回答，这就是禅。禅充满一切地方，禅就是喜悦，禅就是生命的安祥，禅是生命的关怀，禅是彼此的默契。禅可深可浅。深的禅就是拈花微笑，浅的禅就是饭来吃饭，茶来喝茶。“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用禅的心来面对世界，日日是好日，人人是好人。只可惜这一念心转变不过来，这个“我”放不下。禅是禅，我是我，要紧的是，慢慢缩短我与禅的距离。会心当下即是，何劳心外求玄！

　　记者：感谢长老的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