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看生死
圣严法师著
推荐文一 郑振煌
推荐文二 - 余德慧
〈自序〉生死之间
〈缘起〉我对生死有了信念
第一章 师父,您快乐吗?
第二章 生命的意义
第三章 人生三部曲
第四章 命理的正思惟
第五章 死亡是怎么回事?
第六章 死亡的准备工夫
第七章 最后的旅程
推荐文一
郑振煌
生死是必然的生命过程,在亘古的生死流转中,无明与贪欲是不安与恐惧的主要原因,而不安与恐惧正是烦恼痛苦的来源。所以生死要能欢喜自在,先决条件就是对生死要有如实的认识,不加不减,还其本来面目,放下贪生怕死的执着。
圣严法师,当代高僧也。对佛法有精深的钻研、对众生怀抱无比的悲心,更能以现代思惟彰显其善巧方便。在这本问答录中,洞悉生死的智慧跃然纸上,也流露悲天悯人的圣者心境。温柔敦厚,坚毅质朴,对生死真相与生死解脱,做了最中肯的导引。
推荐文二
余德慧
台湾的危机之一是生命价值的不成熟,和缺少一种沉稳自恃的生命态度。阅读圣严法师在本书的访问稿,我发现最重要的并不是他有什么宏论,而是显示一种正确生命态度,而圣严法师所批判的正是台湾贫乏的生活形态。台湾生命价值的轻,乃是轻在无法对自己的生活形态产生判断力,不懂得生活的缔念为何,而用一种粗鲁冲动的态度。
圣严法师以一个修行人的身分,告诉读者如何从生到死,沉稳持重地奉行正确的生活形态,正是台湾此时此刻相当需要的精神指引。
〈自序〉
生死之间
我生长在长江下游的农村,气候的变化、江水的起落、农作物的丰收与否,几乎主宰了我们的生活命脉,而我就从大自然中看到一些毕生难忘的情景。
有一次,我看到一条蛇正追捕一只小青蛙。青蛙本能地奋力跳跃向前,以保性命。跳着跳着,不一会儿,小青蛙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大蛇,竟然跃入蛇口,让蛇一口吞下。我想不是所有的青蛙在同样的处境下,都会有类似的反应;而这只小青蛙却在极端恐惧和绝望之下,放弃逃生的意志,做出自投蛇口,等于自杀般的行为。
另一次,我三哥在河里抓到一只大肥蟹,得意万分,正想抓回家大快朵颐,一失神,螃蟹的一只螯着实地钳住三哥的手指。他痛得哇哇叫立刻放开手,但那只螯仍紧紧夹住手指;螃蟹落地之后,举着仅存的一只螯,快步跑入河中。我当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逃走,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它还有另一只螯。
我常用这两则故事鼓励人要怀抱希望,遇到再困难的绝境,都要向那只懂得「壮士断腕」的螃蟹学习;不要像愚痴的青蛙一般,自我放弃。用智慧处世,不轻言放弃生命的希望,是很重要的人生态度。
至于面对余年有限的人,我则用一次骑脚踏车的经验,希望他们能与死亡和睦、轻松地相处。
十年的军旅生涯,自然有许多行军操演的训练;其中有段时间,我分派到一辆脚踏车,以骑车的方式行军。有一回,我们又展开训练,我骑着脚踏车走在保甲路上。所谓保甲路,就是棋盘交错的田埂。路面窄狭,石子、坑洞遍布,不是很好走,而且路旁还有一条大水沟。
我走在一位较熟悉路径的同袍后面,本来一路都还顺利,但他突然回头示警,叫我要小心,因为旁边的沟圳很深,摔下去可不得了。我先前对路旁的深沟不以为意,听他这么一说,便好奇的地看了一眼,接着人车不知怎么的地咚隆摔进深沟里。那位同袍还对我大叫:「才叫你要小心的!」
了知生死则无忧无惧
其实,人一出生,死亡就跟着我们了。死亡,就像保甲路边的沟圳一样,随时就在我们身边;面对随时会到临的死神,我们要想着自己有永远的过去,还要想着有永远的未来,这是接受死亡最好的心理准备。如果我们能相信此生有过去,就能坦然接受,并因应此生的因缘;若能相信有未来,就能怀抱希望,迈步向前。反过来说,经常恐惧害怕死亡,于事无补。正如我特意去留意身旁的水沟,反而出事;不理会它,却一路平安。所以,我常说,小心是有用的,担心则没有必要。
在生死之间的人生旅途中,许多人也可以从生活经验、所见所闻中,汲取智慧,转为人生的指南。对我个人而言,佛教的智慧和慈悲,一直是我摄取养分的源头。我从年轻时即立志,终此一生奉献于振兴佛教,希望推动「人间佛教」,使佛教智慧融入现代人生活中,帮助人们除忧解困。
在数十年实践理念的过程中,也许出于误会、也许出于想法殊异,我曾经令一些人士失望过,而且不见得有机会澄清这些误会。即使如此,我从不改变心志,依然秉持自己的信念,一步步耕耘,创立法鼓山,希望更多人能与佛法结缘,运用佛教智慧增益福慧,消弭烦恼。
如今我已年过七十岁,而台湾社会仍有许多人对佛教及其他宗教认识不足,若不是误解,就是一知半解。我在三月底应邀担任一堂国家通识教育远距教学的讲师,到政治大学为十五所大学连网的学生谈「宗教与人生」,课堂上有一位学生问我,佛教也和其他宗教一样,崇拜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对象吗?我直接直截了当地的回答他,佛教是无神论。因为佛是觉者,不是主宰一切的造物者;佛教更认为人人皆有佛性,甚至一切动物,都有成佛的可能。
事实上,人类自有社会以来,没有一天离开过宗教;但在中国文化中,却一直存在着反宗教的倾向,导致一般大众不能认知宗教的情操,虽然多神形态的民间信仰非常普及,有其一定程度的安定力量,但却不见得有益于人类生命品质的提升。
在中国文化传承中,儒家思想一直居于主流地位,对宗教的生死问题采取「存而不论」的态度;例如「未知生,焉知死」、「子不语怪力乱神」等,虽承认有生死鬼神,却不去讨论。因此,中国人一向对宗教是比较淡漠的。儒家重视的宗教,体现于祖先崇拜,基本上是孝道思想-慎终追远的延续,所以只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就算功德圆满,并不探究生从何来、死往何去、因何而生等生命问题。
这种思想蕴酿出中国知识阶层的人本主义泛神论哲学。知识分子都多以活着的人为本,钻研经世济民实物;市井百姓及一般庶民,并无法从上层社会获得宗教的指引;但在面对无常人生时,又的确需要宗教的安抚。于是转而投向民间信仰,一方面藉此获得心灵寄托,二方面也为祈求灵验的经验,助以解决现实困惑。因此,民间的中国人成为多神论者,只要传说出现了「有求必应」的灵物,任何对象都可以膜拜,包括生人及非人的动物、植物、矿物,均奉为神明;对于宗教的义理,则泛泛地以为「反正宗教都是劝人为善」,不求甚解。他们并不知道,善是有层次及真假的,不存害人之心,当然是善;但积极救人而不求回报为终身的志业,才是上善。
学佛可以除忧解困
佛教进入中国以后,中国民间又多了一类崇拜的对象,将佛、菩萨、罗汉、天,混杂于传说的精、灵、鬼、怪、神、仙之间,莫辨高下、不识深浅。这充分反映中国社会对宗教所抱持的笼统、暧昧不明的态度,所以通常被称为「满天神佛」的迷信,求神拜佛者因而被视为愚夫愚妇。
隋唐时代是佛教在中国历史上的全盛期,但也仅盛行于知识分子阶层的菁英,并未在一般社会发挥纯化宗教的影响力,民间还是多神主义。我小时候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熏陶长大的,虽然信奉观世音菩萨,但也信奉关公、城隍、土地公,甚至狐大仙等,只要听说有灵验的,都会膜拜祈求保佑。
在这种背景下,对于许多人来说,宗教便沾染着「急诊」、「贿赂」的色彩。也由于对正信的宗教认识不深,进而衍生出一些对宗教奇特而有趣的看法。比方说,亲友间要是有人信教成为教友,就会有人劝他,信是可以啦,但不要太「迷」了;话里的含意无非认为,若是深入宗教之后,便会使人沉沦,以致迷失自己的责任、「正常」生活等等。从这个观点看来,中国文化孕育而成的社会,实质上是反宗教的,虽然它不像其他主张一神论的社会那样具有排他性,却倾向不深切理解宗教,浅尝即止;认为毋须在宗教的信仰实践中,付出太多的时间去关心他人和陶冶自己。
而所谓「浅尝即止」式的宗教行为,在台湾民间很普遍。例如遇上心理不平衡、或有罪恶感的时候,或着为求治病、经商顺利、及第抡元,就到某处听说很灵的神坛、宫庙许愿祈求,事成再来还愿,从此之后银货两讫,互不相干。下次又发生问题,再去庙里找解药,但这一次不见得要去上一次拜过的神庙。
这种习性是有点不健康,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到了某种程度,恐怕连善恶也不易分明了。台湾的色情行业祭拜猪八戒,因为小说里的猪八戒好色,希望他能带来嫖客;还有一些六合彩的主持人奉祀三太子或孙悟空,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这些人祭奉一些根本只存在于虚构小说中的人物,很值得商榷;更何况这样的目的对社会整体利益而言,弊多于利。这就是传统中国文化对宗教「存而不论」的见解,所遗留下来的负面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佛教在中国历史上兴衰不定,有君王尚佛,也有君王灭佛;但两千多年来,佛教仍不停绽放智慧的莲花,并未从中土消失,它依旧是人在应对生死困顿时,最佳的解脱法门。
生而为人,不管在自处或应对进退之际,总会有烦恼。我认识一位教授,平日形象非常好,认识的人都形容他是一位彬彬有礼、温和谦恭的人。但是,他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推开窗子,对着外面的一棵大树破口大骂,有时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一番,过了个把钟头,又叹口气对着树说:「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了。」曾经几次被不同的人看见,他们不会当场点破,免得这位教授无法面对自己;其实这都是他平日压抑情绪的结果,当压抑过度时,就会藉此来发泄,以取得平衡。
佛教的教法,即在帮助人发现这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烦恼,进而面对这些烦恼,然后用方法消融它;并且体悟烦恼的源头,是在于执着一个「我」,而这个「我」又被贪、瞋、痴等无明覆盖,不得清净。所以今生的大功课,是要「以他为我」,处处为别人着想,如此才能化热恼为清凉,化愚痴为智慧,化痛苦为喜悦。
我相信每个人不管才智如何、资财如何、健康如何,都会希望自己是个快乐而有用的人。若能时时处处怀抱着「以他为我」的精神,那么不论这种人在现实社会上是否享有名利、荣耀、权力,他都会是个很快乐、很有用,又不恐惧死亡的人。
〈缘起〉
李慧菊
我对生死有了信念
我在模拟死亡。
那一年我好象才七、八岁。有一天晚上,大人要打麻将,七点不到就把我们几个小萝卜头赶上床,免得我们受到「精神污染」。
哪睡得着,看着渗水而晕出各种图案的天花板,脑海里一边想象这些褐黄色的圈圈块块是怪物,一边自己跟自己讲故事。不要!都玩腻了。
百般无聊之下,我突然想假装自己正在死掉,这一定很好玩。于是我闭上眼睛,把手脚乖乖放直,暂时停止呼吸,最后试着停止一切念头,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甚至不要去感觉自己的感觉……。
当我再打开眼睛,拚命呼吸时,心里非常害怕,并不是怕死,而是恐惧无知觉的虚无状态。人死了会往哪里去呢?如果就这样什么都没有了,那么,这种完全丧失感觉、思想的状态,非常非常令我不安。
但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在后来三十年的岁月中,我也曾经参加过几次亲人的丧礼;亲人的逝去,让我无助、怀念、掉眼泪,但却都不像小时候的游戏那般让我害怕。
直到那个凌晨,死亡与恐怖又再重现。
当地震突如其来的时候,两个孩子睡在我身边。我被摇醒之后,心惊地发现停电了,怎么震得这么厉害;还在摇动,该不该叫醒孩子呢?来得及吗?
我看着熟睡的孩子,结果什么也没做,只是本能地张开双手,压住孩子,其实只是在安慰自己。
「九二一」成了台湾的忌日,在灾区的、不在灾区的,同感震动;我恐惧自己的无能,恐惧当时也许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百个「如果」,恐惧一切都不敢想象。
有一次,找朋友聊天,她也叹口气:「对呀,如果你所有的一切,在短短几分钟内突然消失了,那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我想对她讲点话,可是也说不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大道理,而其他安慰的词藻,又好象是多余的;心里觉得有点尴尬。不过,她的那句话,让我久久不能淡忘。
在那段时间,经常听到圣严法师的话,和一张公益广告照片。照片中,他双手合十弯身礼敬,这张照片给我一股安详、感恩的力量。圣严法师说:「罹难者都是菩萨。」他还曾在访问中对亡者说:「人间种种的苦难,本来就逃不掉、躲不掉的,但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我只盼望你们没有受太多的苦。……我知道你们必定会不舍,……你们一定也看到生者的泪与悲,但是意外毕竟发生了,你们舍不得的肉身也要舍,放不下的肉身也要放;唯有能舍、能放,生者和亡者才能继续走未来的路……。」
我从这些话得到启示,基于记者的传播本能,我起了一个念头,企画一系列的问题,提议由圣严法师开示生死大事。他慈悲地接受了。
二○○○年初开始,我到农禅寺采访法师,前后共有八次。每次去采访之前,总要把问题反复想一想;离开时,也总要把法师的开示反复想一想。虽然没有想出什么大学问,可是我知道,哪天当我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也许还是会害怕,但我不会迷惘,因为我对生死已有了信念。
第一章 师父,您快乐吗?
问:台湾社会十多年来变化很大。在过去戒严时代的教育、制约的气氛下,比较「忧国忧民」;解严后,意识型态包袱轻了,社会多元化发展,很多人开始觉得活着就是要快乐;不管是追求声名成就、财富健康,最后目的就是要快乐。愈年轻的人,愈是如此,对快乐的追寻,因此变成生命中很重要的事。
答:人既有生命,那么运用生命、享受生命,就是很自然的事。至于为什么有生命,生命价值在哪里,一般人通常并不去思考。
既然追求快乐,过程就变得很有意义。有的人求名,享受掌声,但如果过程不扎实,沽名钓誉,虚晃一招,成名可能只是短暂的;声名消退之后,就会因落寞的情怀而感到痛苦,当然也有人是实至名归。财富这件事也相同,追求财富的快乐、过程和运用之间,都需要智慧来应对得失的局面。
追求快乐是有代价的,只是在追逐中的人,大多认为这个代价值得,很有意义,不以为苦。人的心里总有各种的不满足,于是就需要向外追求,以填补那个不满足的坑洞。其实何止是声名成就、财富、长寿、子孙满堂、儿孙绕膝,就连爱情也不是青年的专利;有人一辈子追寻「真爱」,即使年逾花甲,还在期待爱情。所以,有人在追寻快乐时重视结果,但也有人享受过程,就算得不到也快乐。
观看大众的种种,不难发现,快乐的感受是很主观的;而在这当中,很少人知道生命真正的意义。
快乐是过程而非究竟
问:身为宗教家,对生命自有看法,那么,师父,您快乐吗?
答:我没有办法用一句话来回答我很快乐或我不快乐,因为这对我来说,并不成问题。我的宗教、思想告诉我,人生是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人不可能天天快乐,也不会天天不快乐;只要明白自己的立场、确定人生方向,快不快乐,无非过程,并非究竟。
问:所以,您生活上不会起强烈的感觉?
答:但我也不是麻木不仁。年轻时跟大多数人一样,过年过节有吃有玩,觉得快乐;上佛学院读书时,觉得准备考试很辛苦,考完了会感到快乐。但是现在不再如此。我不会因为得到一样东西而高兴,甚至兴奋;甚至不觉得曾经完成了什么事,因为以佛教徒的修习目标而言,我还在过程中;但也没有什么事是没有完成的,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不快乐。
所谓完成、不完成是相对的,质、量与时间(也就是过程),是变数。从不同的质、量和时间的角度去衡量,就有不同的结果;你可以说它已经完成了,也可以说它永远都不会完成。以我的信仰而言,达到成佛,获得大解脱,那才是究竟的快乐。其余的阶段,都不会是真正的完成,但却是在完成的过程里。
问:根据法师所着的《归程》及《圣严法师学思历程》二书得知,法师家境贫困,自小体弱,又遇到中日战争的动荡时代,您个人的成长经验是如何转化这些挫折和困境?
答:我六岁才开始会走路、说话,九岁才上私塾,也是从「上大人,孔乙己」开始学起,但家里穷,读读停停,也曾跟父兄做童工。
我并不是少有大志。遇到大环境波折不断,当时也不明白原因何在,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心里很无奈。但现实既是如此,只有接受了。
真正让我确定人生方向、获得信心,是个人的一次宗教经验。我十四岁出家,奇怪的是,从前念私塾、上小学时,我整部《论语》、《中庸》等古籍都背得来;做了沙弥,却对经文没辄,总觉得脑袋像一团浆糊,很难记诵,师父见状,要我拜观世音菩萨。
从此,每天清晨四点就起床礼拜五百次,约二、三个小时,当时一点也不觉得累,还感觉很轻松。这样过了三个月,突然间,我感到脑筋清明了。那一年,我十四岁,当下很快乐,也知道佛法的好处,于是立志一生向佛、弘扬佛法。虽然过程很艰辛,但一点也不觉得苦。
快乐来自自心
问: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如何能有源源不断的快乐呢?
答:当然,追求快乐和满足是自然的事,否则生命好象失去意义;我认为一般人要得到快乐,应该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满意,要由自己的内心涌出快乐的泉水来。但太多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身上。所以,要自己对自己满意也不容易,必须是会思考、有思想的人才能觉得问心无愧。但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评价很依赖亲友对他的看法,常常因为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评价而心情起伏、患得患失,产生很多的烦恼。
我认识一个妇人,早年离婚,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当时,两个孩子很乖巧会对母亲说:「妈妈好辛苦,是爸爸不好,我们讨厌他。我们永远爱妈妈,将来长大了,一定孝敬您。」
但是等到老大二十一岁已离家独立,小的十八岁也准备自立了。这两个男孩和母亲的关系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也疏远了,偶尔还说出让母亲心痛的话:「像你这样的女人,难怪爸爸要离开你。」
十多年过去了,换来这句话。这位母亲来见我,她不明白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儿子,难道错了吗?我告诉她:「你确实错了,错在那『无微不至』地照顾。现在孩子长大了,谈恋爱、交朋友,需要有自己的天地,不要你管那么多,你再凡事插手干涉,他们自然会讨厌你,甚至变成仇人。」
所以,我常对上了年纪的人说,老了,要少念儿孙多念佛。孩子长大就要让他出去闯闯,即使头破血流也让他去试;他们回来求助,就伸出援手,不回来也无需挂心。
另一个例子也很有趣。一对老夫妇事业有成、感情和睦,后来移民美国,三个孩子也有相当成就,一个是会计师、一个是律师、还有一个是医师。这样的家庭不是人人称羡吗?有一天,这对老夫妻到美国的道场来见我,我就知道他们不快乐,因为通常觉得快乐的人,如果尚未学佛,很少会到道场来。
他们的不快乐,是因为孩子在他们生日时没有回来祝贺,连一通电话也没打,好象彼此约好一样,他们觉得被孩子冷落了。
于是我问他们:
「孩子没打电话回来,你们的生日就没过了吗?」
「也过啊,可是感到很失望。」
「那你们有饭吃、有房子住、有钱花吗?」
「有啊!」
「那你们还缺什么?」
「缺孩子的孝顺。」
「你们三个孩子在人前对你们的态度如何?」
「他们表现得很好。」
「那就够了吧!你们在家衣食无缺;在外人人称羡、面子十足,该满足了吧!」
就像前述两个故事一样,大多数人在青壮年时,把生命全寄托在家庭、事业上;年老时,又寄托在儿孙身上,都将自己寄托在外在的人事上,这样就很难得到大幸福、大快乐。
问:难道要割舍一切,才知道自己是否真快乐?
答:不是,是要为他人设想,考虑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时、空与过程里。像那对移民美国的老夫妇应该想到,三个孩子的工作压力其实很大,他们忙于事业、家庭,不也跟自己年轻时一样吗?只是目前大家都处在人生「过程」中的不同阶段罢了。
问:是否只要常为他人设想,自己和别人都可以感受到快乐?
答:也不是,换一个时、空为人设身处地着想,是帮助自己解开困局,扩大心胸,至于别人能不能因此而快乐,还得看因缘。
这么多年来,我受恩于许多人,但我没有办法集所有的力量来报恩,甚至还让恩人受委屈。譬如早先是很熟的朋友,后来因为主、客观环境的变化而疏远,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做法,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能顺着他们的方向,自然无法满足他们对我的期望,于是他们就感到失望了。
遇到这样的情境,我是无力处理的,因为因缘际遇人人不同。因此,我在面对学生、弟子时,就会学习设身处地,转个念头看事情。在我的弟子中,有好几个年纪轻轻就过世,也有还俗结婚;更有自立门户,甚至成为基督教徒的。但我不会因为他们的做为而不快乐,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行为,不顺我心、如我意是很正常的,我自己不也是这样让一些人不快乐吗?
还有一些离我而去自立教派的学生,在外公开批评我,寄书给我看。我了解他们的想法,但要我改变,跟着他们的方向走,当然不可能。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走同一条路,他们有不同的思考,要走别的路,我只有祝福他们。老话一句,「因缘不同」嘛,只要他们快乐就好,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快乐才行呢?这是没道理的。
至于那些成为基督教徒的人批评我,更是自然,因为他们现在的立场与佛教已截然不同,当然会批评我,这也没什么好生气。
以慈悲和智慧转化悲伤
问:遇到像九二一地震这么大的、具毁灭性的挫折,人还可能再度快乐吗?要怎么转念呢?其实有一些人即使没有直接蒙受灾难,但看到成千上万的同胞,在短短几分钟内,失去家人和财物,心里都极受震撼,觉得人生很脆弱。
答:的确如此。我几次带着赎罪的心情到震灾现场,看到受灾户真正的哀痛。他们个个都麻木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不会嚎啕大哭。这种记忆令人很难忘掉。当时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曾提过,小时候见过长江大水患和战乱的悲惨画面,偶尔还会浮现脑海,还能感觉当时的恐怖,刚经历如此大天灾的人,又怎能轻易忘却?
恐怖的记忆虽然无法磨灭,但可以升华,我们可以藉慈悲心和转念的智慧让悲伤升华。我猜想,不仅是亲受九二一震灾之痛的人,甚至遭遇别种不幸的人,最难释怀、最难打开的心结就是: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地震发生后,我听到一些佛教徒说,那是他们自己过去造的恶因,所以受此恶报。
我不会这样说,我告诉大家,这些受难的人都是菩萨,他们是替所有台湾人受难,因为任何因果都有它的时空背景等环境上的条件。我也曾对媒体说过,就好比丢石头到水里会产生涟漪,但那个涟漪会怎么波动、怎么形成和消失,都和当时的水流、地形、水的深度有关,彼此影响、互相作用,不仅只靠那块石头和水而已。
台湾本来就处在地震带,发生强震是迟早的事。如果真要说因果,那是整个台湾社会累积所成。在九二一罹难的人,是替二千二百万人受罪,所以称他们是菩萨;而活着的人,不管在哪里,都应心存感恩。
问:转念容易做到吗?
答:其实也不会太难。如果自己想不开,转不过来,就把心胸敞开,藉别人的智慧和经验,多读、多听、多想。
南部有一位老先生因为读法鼓文化出版的一本书,书中有一个人处境很像他,很快就想开了。这位老先生当了一辈子警察,一直升不了官,到退休还只是个基层警员,省吃俭用让女儿到美国完成博士学位。有一年女儿回台湾,这位警察爸爸带她来看我,我赞叹这位父亲的辛劳,很会培育子女,但他很谦虚也不居功,都说是孩子自己努力所成。而这个女儿竟回答说:「对呀,爸爸又不懂我的功课,帮不上忙,是我自己努力读书,领取奖学金而完成学业的。」
我听了心里很生气,这个孩子难道没有想过,起码父亲还让她念书,没叫她早早去工作赚钱。我当时气的真想把她的头扭下来。
问:哦,师父也会生气呀!
答:是啊,只是不会把它放在心上,也不会真的扭断她的头。
第二章 生命的意义
问:多年前在为禅七开示时,法师曾经说过一个故事,以阐释生命的本质。这个故事提到有一个人在旷野中旅行,被一群强盗追逐,仓惶无依。忽见有一口枯井,井边有一条老藤,于是立刻攀住老藤下井。这时候井口来了两只黑白老鼠嚙咬着老藤。而在井四周又有四条毒蛇对着他吐信,井底也有一条毒龙。他一边害怕毒龙、毒蛇的侵袭,一边又担心老藤会被老鼠咬断。突然他抬头一看,正好有蜜蜂在老藤上下蜜,竟忘了自身的危险,伸舌舔蜜。老藤一摇动,蜜蜂就飞下来螫人。此时又有野火来燃烧老藤。故事中的旷野比喻无明长夜旷远,此人喻众生,强盗喻无常,井喻生死,老藤喻命,黑白二鼠喻昼夜,二鼠嚙老藤者,比喻人的念头剎那生灭,四毒蛇喻「四大」,蜜喻五欲,蜂喻邪思,火喻老病,毒龙喻死。
法师说这故事,就是说明人生的事实,危机重重,给人的感觉有点消极,觉得人生很苦。难道生命的本质就是如此吗?
无常无我
答:那是事实,不是消极。佛教说四大无常、五蕴非我,能了解这点,从人生的痛苦中解脱,就能体会真正的乐。四大无常、五蕴非我,这是事实;也正因为无常,更要珍惜,从无常当中得到积极的启示,所以「无常」一点也不消极。
佛教说人身难得,生命是非常珍贵的,而人身的组成,就是由四大而来。所谓四大,是指地、水、火、风。地是矿物质,水是液体,火是热量、体能,而风是呼吸、循环系统。这四个因子相互影响、互相作用,少了一样,生命的现象就不完整。例如液体的流动(水大),要靠呼吸循环系统(风大)和热量、体能(火大),而能量则蕴藏在矿物质里(地大)。这四大如果能调顺,生命是活泼有力的,四大不调就容易得病;四大若分解,人就会死亡。人的存在就在四大之中。
四大无常的意思,指明它因因缘和合,而有生命生成。但终归要衰退、分解、离散。人的一生往往追求四大的协调和顺畅。使生命现象茁壮精益;其实,生命高峰期的阶段很短。由人的成长历程看来,五岁之前,懵懂无知;大概要过了五岁,才知道有个体的我,开始慢慢学习;十岁左右学习速度加快,这段学校教育的学习过程,大约要到二十岁左右,有的人更晚。但即使毕业进入社会,也无法马上贡献所学所能,还是得在职场中学习、适应一段时间。真正熟练工作都得到二十五岁。
联合国一般以六十五岁为退休年龄,现在虽可往后延,也不会超过七十岁,就算能延到七十岁;算算看,人生最精华的时期,不过四十五年,这是非常短的。就在这四十多年间,通常是成家、立业、照顾高堂及幼儿的忙碌阶段。
在这段忙碌期间,许多人尚不察觉体力、精神和时间有多珍贵和短暂,还要放逸、懈怠、浪费。像狂赌滥嫖、纵情酒色之徒,年轻时,以为再多的伴侣也应付得来,但中年之后,身体就会告诉他,已被他透支了。
就是一般人,年轻时或许自认精力用不完,但体能消耗之快,往往超乎预期。
法鼓山有位悦众菩萨(义工干部),是个退休的中学老师。他五十岁到法鼓山,非常精进,上山下海,活力充沛。前些时候我想另外交给他一项重要任务,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师说:「师父啊,不是我不想接,是身体不行了,要是接下这个任务,恐怕我要死的早一点。」原来两年前他得了高血压,血压常高到一百九十,白天若有事情没完成,晚上就睡不着,影响第二天的精神。短短十年,精力差很多。
而我是一向体弱多病,可是我的心力很强,遇到困难不会退缩、放弃。我曾想,到死为止,我的身体再怎么病,以我的心力还是可以叫它动起来。
我五十五岁时曾感染滤过性带状病毒,病情相当严重,痛得没办法入睡,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到荣总诊治病情才好转。病愈后,体能再也不如从前,不过,我自知心力还可以,于是六十岁那年开创了法鼓山。
一九九九年(七十岁)春天,我因牙疾就医,医生在执行根管治疗时,使用消毒药剂不小心,把我的舌头烫掉一层皮。糟糕的是伤口在侧边,吃饭、讲话都会磨到牙齿,其痛无比。我又因白血球数量过低,免疫力不好,医生不准我吃抗生素,三个星期伤口才愈合,多吃了些苦头。俗话说英雄就怕病来磨,何况我又不是英雄,精神、体力又耗掉一回。年纪大了,就是不能病,体力消耗了就回不来。
所以,人的体能旺盛时间很短,能量有限,要好好运用及珍惜。正因四大无常,更应警惕;人的生命随时会结束,不是只有老病而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不知道,没有定数。难怪有人形容人生的短暂像沙漠的植物,一遇雨水,很快就发芽长出地面,开出五彩鲜艳的花朵;然后花谢了结子,水分耗尽,母体就枯萎而死了。中国人也用石火光影形容短暂的人生,犹如两石相击,迸出火花、照射的影子,一闪而过。
在宇宙无穷的时间里,人的生命真是短得有如瞬间。若能够懂得珍爱利用,则此生虽短,其价值的延伸是无穷的;如果浪费、糟蹋,不但此生短暂,对未来也没有价值可言。人总是需要在努力中获得对于未来的希望和快乐。
佛教又说五蕴非我,这五蕴指的是色、受、想、行、识,是人的生理、心理及精神的全部。
色讲的是所有的物质,也就是四大。人的身体是由地水火风的四大组合,扩大来说,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大身体,而这个大身体也是由四大所合成,它存在于无限的宇宙之中,与远大的宇宙对比之下,地球的寿命也算是短暂的,所以地球也是无常的。
受是感受、觉受,是心理作用。
想是思惟,当你有感受之后,大脑就会开始作用,有了思惟。
行是行动、作为。有了思想、想法,人自然根据这些主意起反应,去做一些事情。
识有两种功能,一是认知性的、辨别的;另一种是持续的作用,让人的前一念到下一念,念念相续,形成绵绵不绝的念,也就是一般说的心。
色蕴(四大)强调人体的形成,其余四蕴则指出,生命现象中,心理和精神功能的重要。色、受、想、行、识,少了其中一项功能,生命也就不完整。例如得了失忆、失智症的人或是植物人,四大虽在,五蕴则已不全,这就不是正常、完整的生命现象。
放下执着
五蕴非我的意义是说,人的生命现象是由五蕴构成,离开五蕴,根本没有一个「我」的实体存在。人若能悟到五蕴非我,就能解脱成圣人了。
「五蕴非我」不是对事物、环境没有感觉和反应,也不是完全否定人的心理、精神作用,而是放下自我的执着中心,不以自我为认知、判断的中心。例如有人骂你,是他在骂,你这个人并没有挨骂,因为他骂的其实是你的五蕴。也许是你的言语、行为(行),或者哪根筋不对了(想),惹人家有此激烈反应。那么自己反省一下,如果自己没错,就不用生气了;如果说错、做错,那下次叫自己的五蕴别犯错就好了。如果你也跟着生气,想骂回去,那么你又犯了双重的错了。
五蕴非我,不是否定自我,而是不执着一个「我」-一个固定的、绝对的形式或准则。大凡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绝对的真理、最高的信念,但佛教没有。所以,佛法无定法,一切都是相对的。佛教说人要有正念,正念是没有偏见,什么是没有偏见?这也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几年前有个人,非常疼狗。有一天,他抱着狗来寺里,见到我就说:「师父啊,你看,我这只狗多乖多可爱啊。」我就先摸摸它,主人一定要我抱它,我就抱了起来,而且一边对它说:「好可爱呀,你一定有善根,要多念阿弥陀佛啊!」
其实,我摸那只小狗,等于摸它主人的心,我赞叹它,等于赞叹它的主人。
后来,有个信徒抱了一只狗来,说要送我。我告诉他:「寺院里的出家人是不准养宠物的,这是戒规。」
「师父,因为您喜欢狗啊,您不可以装啊,我上次看到您抱狗,很喜欢的样子,人要真心啊,您怎么变来变去。我不相信您不喜欢狗,这只狗您收下吧!」
「阿弥陀佛。上次我那么做,是为了度那个抱着狗来看我的人啊。」
又例如,有一对夫妇带着他们三岁的孩子来见我,我也不看那两个大人,而是先跟小朋友打招呼,跟他玩一会儿,称赞他健康乖巧;然后跟他爸妈说,这孩子真好,要教他念佛、拜佛。这样做是希望他们全家能跟佛结好缘,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要他念佛拜佛,等于也鼓励大人念佛拜佛。从这两件事,要说我是爱狗、爱小孩,那是错的;但若要说我讨厌狗、讨厌小朋友,那也是错的。
五蕴非我,是不以自己看到的我为我,要以他为我;如果不断地以「我」为出发点,以「我」代替他、以「我」来要求他、以「我」责备他,这是强烈的自我中心在作怪,当然就不是「无我」了;而且这个「我」还很大呢,更是个烦恼的我。这种「我」先是伤害人,然后反过来伤害自己。
然而,以他为我,这个「他」是没有特定对象的。有些父母会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女,在我生命中,子女是最重要,只要他们好就好,我自己无所谓。」这样的父母是以子女为我,所以也并非「无我」。
「以他为我」的「他」,不是指特定的某人或一群人,也没有固定的形式,连观念上也不局限任何层次、种类。所以我学习着跟什么人都谈得来,人家谈运动,我也谈;谈艺术,我也聊;就是赌博,我也谈。这不是因为我喜欢运动、艺术、赌博,而是因为对方喜欢。谈着谈着,只要转个弯,就可以与佛法相通。如此,我弘扬佛法、利益人间的目的就达到了。
问:佛法和赌博怎么相通?
答:哪样事物不是在赌博?生命本身就是一桩大赌博,随时都在下赌注,但高明的赌徒不会盲目地孤注一掷,总要有了五成以上的把握,才会放手一搏。企业家、政治人物也在赌,只不过用的不是纸牌、骰子。我也是在下赌,因为我的弘化工作,没有一件事我敢说一定能百分之百完成;事情要圆满,除了个人的条件、努力,也得有其他因缘的促成。像我们要办一场露天的弘化活动,预估五万人来,准备的工夫需达半年到一年,要投入许多的人力物力。活动当天要是遇到狂风暴雨怎么办?对于天候,无人能够掌控,这事要做,但同时也担着风险,所以我也在赌。
人生中许多重大的决定,例如念什么科系、入什么行、和谁结婚,要不要买房子等等,都是赌博,都有得失。而佛法中教导我们坦然面对因缘、面对无常的智慧,可以让我们在人生赌局中离苦得乐。
问:法师先前提到人身难得,这是为什么?
答:不是有句话说,百鸟在林………?
问:不如一鸟在手。
答:(击掌)对呀!很多人说「将来」要做这个做那个,我此生的理想做不到,来世再做。其实那真是做大梦啊!现在得到这个生命很珍贵,此生之后的下一次,能不能再有这个身体,你有把握吗?这是完全不知道的,所以说人身难得。
问:如果我是一只鸟、一条鱼、一只狗,我的生命也很难得。
答:没错,但是它们没有学习知识的能力、没有奉献所学的能力;它们只能自然的生与死,最多奉献自己的肉给其他的动物吃,或者只能为人看门、陪人玩耍。
我曾遇见一个认为做工很辛苦的年轻人,看到旁边一只狗在玩,他说好羡慕那条狗,不必工作就有饭吃,不像他那么辛苦,下辈子他想要当狗。
问:对,很多人在受苦痛折磨时,情绪低落,都会脱口而出说:「下辈子不做人了,做只鸟呀、蚂蚁好了。」
答:(点头)我告诉这个年轻人,当狗是好,但是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工作,你可以离开,可以选择别的工作,或者再进修;不过这条狗就没得选择,你还愿意当狗吗?他想想,就说不要了。
身为人是可贵的,现代人更可贵,因为现代社会渐渐民主化、自由化,这是趋势,各国皆然,不像过去的祖先常受政治及强权的压迫;即使在不太民主的地方,只要你有才能有智慧,一样会受尊敬。只要学习能力强、贡献多,抱持着「以他为我」的态度,你跟全世界的人就是结合在一起;因为你的付出所发散的能量,会影响全世界所有人,尽管他们不知道你的名字。「无我」是智慧的,带给人正面的影响;「有我」是烦恼的,从有我出发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虽然不一定全都会造成负面的影响,但往往好坏夹杂,不一而足。
成长自己,成就他人
问:从这个观点,您认为生命的意义何在?
答:不断地学习、奉献;使自己成长,并成就他人。
问:「成就他人」的内涵是什么?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成就了他人?
答:我们的着力点,离不开时、空两个因素。空间是我们身处的大环境,而时间上,也离不开过去和未来。由这两个因素观察,人不是孤立的;只有单独个体存在时,不但不会进步,而且危险。不要以为只有一个人,就能享有最大的自由,殊不知危机很可能从四面八方潜涌而来。许多动物、昆虫都是群居的,道理如此。
其实,我们贡献他人的时候,获利最多的往往是自己,这好比身陷危境时你只求自救,就算安全了,却不知前面还有什么危险正等着你,以你一人之力,难以应付这些潜藏的危机;但如果你自救之后,再去救了一群人脱险,纵然危机四伏,靠着众人的智慧和力量便能应付,自己也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在实践上观察,有些人行事散漫马虎,觉得小小的错误,无伤大雅,也不见得需为此负责。但是,久而久之,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便会在意识中形成很不好的惯性。一旦如此,这种人生会愈走愈辛苦。反之,多做自利利人的事,负起责任,不断自我训练再训练,也会练就好的惯性,那么这种人的生命去向便与前者截然不同。所以说要不断锻炼自己、成长自己;至于贡献,事无大小,尽力而为就是了。因而「成就他人」是无法表列、明定规格的;心里常想着帮助他人,就是对自我成长的良好训练,也就能够成就他人。
问:师父刚提到「以他为我」的重要,这令我想起一则故事。从前有位师父,他也说过要随顺众生,有人要他站,他就站;有人要他坐,他就坐。虽然这位师父只是举例,但是对一般人而言,也许一方面难以想象把「我」全部放掉,是什么样的境界;二方面社会环境日益多元及复杂,可能有些时候,「他」方会彼此冲突、矛盾。例如父母之间、子女、兄弟姊妹和朋友之间的意见、期望不相同,那该怎么办?若以那位法师的例子来说,要是同时间,有一个人要他站、有一个人要他坐,他到底该站还是坐呢?
答:随顺众生的意思不是随波逐流,也不等于没有原则地盲目服从,而是要以智慧及慈悲的尺度来权衡轻重。凡是有益于己也有助于人的,那就可以照着对方的吩咐去做;凡是有益于人而无损于己的,都当从善如流;凡是有大益于人而有小损于己的,也当全力以赴;凡是无益于己又无益于人的,当然不能照办了。如果遇到蛮不讲理的人,他叫你站而你不站,就会立即受到伤害,你最好不用逞强,还是学着那位出家人的忍辱行吧!
问:这一、二十年间,受到各种因素的刺激,台湾社会变化很大,许多价值观正在解构、重组,各种意见、观点纷陈。其中有一种人生态度在年轻人身上广为流行,就是爱自己多一点、对自己好一点。这大概是他们认为的「健康的自私」吧!因为把自己弄好了,条件比较好了,才可以付出;否则每个人体力、财力、能力、资源都有限,如果什么都只为别人,可能到最后透支了,自己先垮了。这种看法跟「五蕴非我」有抵触吗?
答:这种思想多半是受西方人的影响。中国儒家传统上讲仁、爱、忠、恕、责任;而西方的价值体系多由自我出发,行事上,他们一定考虑权利、义务,我是纳税人,那么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美国历任总统也常说,他们为了美国长远的利益,必须援助第三世界国家。虽然东西拿出去给其他国家,但最终还是为了美国。所以,虽然从自我出发,但最后对个人和社群、国家,甚至国际都有好处,这是他们的文化模式。
这样错了吗?不尽然,有它的道理存在。中国古代思想家杨朱说过,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看似自私,但杨朱说,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管好了,照顾好了,那么天下还有谁需要别人帮助呢?就如佛教讲的解脱、成佛,也是一种自利,希望修习而得开悟,自利利他,推己及人,都是这样讲的。原则及逻辑上是没错的。问题是,很多人相信「自利利人」这句话的前两个字、奉行前两个字,却忽略了后两个字的意义。
现代社会是经济、消费社会,偶尔为自己买件好衣裳、吃顿大餐、外出旅游,这是休闲,就像工作了五天,就得休息一、二天一样;生活的确需要调剂,既可纾解压力,让孩子欢喜,家庭也和乐。但若打肿脸充胖子,人家有你也一定要有,为了这些休闲、消费而入不敷出就不好了;太着重自我感官之娱乐或只强调爱自己,忘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奉献,就颠倒了。就像我们睡觉,是为了恢复体力,让心、脑休息,沉淀、消化,再继续明天的工作,不能把睡觉看成目的,它只是个方法。
现在我们提倡以他为我,以「他」为中心,为了能利他,我必须不断进修;如此一来,反而成长了自己,这就是「利人便是利己」的道理。我们观察每个人的学习过程,大概在二到三岁期间,都有一段自我中心非常强烈的时候,甚至会强到想指挥父母、影响家里的作息时间等等,爸妈「不听话」,就一哭二闹发脾气。
之后,从各种学习管道中,孩子逐渐长大,也都伴随着把「我」变小的过程,不断地从非常自我,进而体会他人的自我,反省自我、检点自我、充实自我、成长自我。
我自己也是这样,现学现卖;看艺术展览,了解电脑,也听听别人介绍网路,然后融入自己的思想体系,再与人交谈时就容易契合,不至于与社会脱节。我说自己像个发货站,人家需要什么,我就去学(进货),然后再分派出去给人。我究竟学些什么?当然是以佛教思想为引导、规范,我是不会去学以伤害一批众生来助益另一批众生。所以,每个人的学习方向,都应有一个思想指导、有个范围。
问:人的成长过程中,的确有一个层面是学习从有我到无我,同时也学习如何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亦云;如果在社会上与人意见不同,这种情况在职业生涯中也很常见,有时和上司或与同事看法、做法分歧,甚而引发冲突,这是有我,还是无我?
答:这也因人、因时而异。如果是因为自我中心,个人善恶、利害而引发冲突,那是有我,烦恼的我。相对的无我不是没有思想、没有意见,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而是不以一己的喜怒哀乐、利害得失与人计较。在职场上,你是站在企业的立场,提出你认为比较好的方法、策略、步骤,那是为「他」,当然应该说出你的意见,让大家参考,至于是否被采纳,就不必太在意、烦恼了。
问:二十世纪是人类在民主政治、经济发展大跃进的一百年,这个基础奠定军事、太空、医学、生化及电脑各个科技领域的长足演进。现在,我们甚至看到基因工程三天两头就有新发现,而复制人的实现似乎近在眼前,也引起广泛讨论、争辩。法师刚刚也提过,世间大多作为,多半好、坏夹杂,因为不能完全做到无我。身为科学家,分明知道他的发明虽可造福人类,却也同时将导致不小的负面作用,虽为利他,却也可能有伤害;像复制人这件事,该去做吗?您刚才开示,佛法无定法,没有绝对是非、好坏标准,像这样的事也是如此吗?
答:每个工作的角色扮演是不同的;科学家的角色,是找出人这个小身体和外在大身体(地球及宇宙)的现象,然后加以运用,这是他们的责任。发明的本身并没有错,至于它可能诱发的副作用,就得靠有智慧的人来预防,从政治、法律、宗教、经济、哲学等方面未雨绸缪,事先做好准备。
现代的复制科技已经成功地复制牛、羊、猴子等动物,虽然法律目前仍不允许复制人,但那是时间问题,法律的防线迟早也会松动。现阶段在技术上,复制人还有一些难题未获解决;例如,从五、六十岁的人身上拿细胞来复制,甫出世的婴儿,过没几年,虽然还是儿童的心态,其生理状况却已是五、六十岁的老态,这是很痛苦的事,这一点还没克服,但这应该也是时间的问题。
依我看,到二十一世纪末,地球上可能就有一定数量的复制人了。这种科技的发展,当然会对现有社会的价值体系、法律责任、伦理道理等层面造成冲击。但一如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口(国家)安度电脑Y2K危机一样,只要先知道问题所在,集合众人智慧去解决,就可以掌握局面,不致大乱。复制人所引起的一些问题,例如父母的定义是什么?还有,一个人只要拿一点细胞,就可以复制好多人,真像孙悟空一样,拔一根毛一吹,就变化出无数小猴子,那又该如何?所以需要一些法律和伦理道德的规范。
问:真到那个时候,不是很恐怖吗?
答:(摇头)那也未必。凡是尚未发生的局面,若非将之过度的理想化,就是将之想象成可怕,都是不必要的。
第三章 人生三部曲
问:在时序上,人的成长都得经过青、壮、老三个阶段。由于各时期所拥有的资源和面对的环境不同,法师认为不同阶段的人,应如何建立并实践人生观及生命的价值?是否先从青少年开始谈起?
年轻人需学习负责精神
答:现代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在追求什么呢?据我所了解,第一是爱情,第二是成名,想发大财的少年人可能少一点吧!
寻觅异性伴侣,是动物的本能。成长中的少女少男,有的甚至等不及成年再打算,年纪虽小却已有爱情美梦。不过,这时候需要思考一下。小说中的爱情凄美、浪漫,很迷人;但沉溺于爱河中挣扎的人,有时喜悲参半、有时患得患失、有时痛苦不堪,情绪波动极为汹涌。二十五岁以前正是学习的阶段,把精力、时间耗费其中很可惜。若是很自然地交往,两情相悦、彼此勉励,那也很好。
年轻人多半想一夕成名,这样的速成美梦也得思考一下。通常,有特殊机遇或天赋的人,是有一夕成名的机会;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容易,因为实力不够,即使想尽办法、使尽招数成名,也是虚名。这种人往往为了保住名声,得做更多的虚功,十分辛苦地维护虚名,这是很痛苦的事。如果真得了名声,也当小心,锋芒不要尽露。有句话说「满招损,谦受益」,隐藏一些、谦虚一点总是好的。
除了追求成名、爱情之外,在这个成长阶段,更重要的是要自我充实技能、知识及品德,以奠定人生的基础。
目前的社会以经济为导向,一定要有一技之长,才能使生命的发展有延续的基础,并免于匮乏之忧。在选择志向时,千万不要一窝蜂、赶流行;还是多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喜欢什么?我的学习能力如何?」再配合机缘去判断和抉择。年轻朋友之间相互影响,或受媒体左右,容易模仿偶像、赶风尚。因此,对于选择自己的人生出路,要稍微逆向思考一下。大家都在挤最热门的科系、行业,但哪来那么多机会?这样竞争不也同时增加了吗?更何况环境、技术演变很快,现在热门的,不见得未来就热门。
依着自己的性向努力钻研,虽然眼前的选择不一定是热门「趋势」,起码你的工夫好,即使冷门,在分工的社会中,还是会有一席之地。因此,毋须勉强自己非学什么不可,顺势而为,随缘而做。我相信,即使再怎么不聪明的人,只要肯用心下工夫,一定会有成果。
行有余力,再培养一些健康的嗜好,以供消遣、娱乐,调剂生活。同时也早一些准备人生修养及健康的宗教信仰,因兴趣、嗜好、信仰而认识许多的朋友,自然会扩大生活圈、拓展自己的眼界、吸收不同的经验,这些都是生命的资源。
一般都认为只有在与人互动的时候才会发生「品德」的问题。不过,古人云:「君子慎独」,其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会显现个人品德的特质。如果尽是胡思乱想,看或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例如,不健康的书刊或电子媒体等;不要以为没人知道,没有关系。事实上,这种行为会形成惯性,内化且毒化成「异味」的气质;如果自己被毒化了,与人交往时,也会影响别人,这样一来,品德就有问题。
所以,从小要了解习性作用之大,不要掉以轻心,需时时提醒自己,做任何事都要同时为自己及他人负责。因为负责任的人,会懂得关怀他人;这种人愈老愈有人缘,因为这是珍贵的人格资产,只会愈累积愈多,而且别人无法夺走。相反的,自私的人,别人会远离你;自私而又有权,别人离你更远。这种人一旦失势,难过、沮丧、失落是可以想象的。
问:法师刚刚指出了年轻朋友努力的一个大方向;但一些统计数据显示,十五到二十四岁这一代的青年人中有一些现象,令社会学者和心理学者非常关切,例如自杀的问题。根据卫生署统计,这一代青年的死亡原因中,依序是意外事故伤害、恶性肿瘤、自杀和他杀,可以说在这么年轻就过世的人,许多是「死于非命」,而且比例呈现缓慢升高的现象。
一些国内、外的学者,对这种现象提出研究心得。论点之一指出,这个阶段的年轻人刚刚脱离儿童期,自认为已是无所不能的大人,所以容易做些冒险度高的行为(喝酒、飚车以致自残),以证明自己已成长。但是面对未来,他们却又有点抓不住的感觉,所以飘浮其间,有时很乐观,有时又颇感忧郁,若加上环境的刺激,也许就容易自伤或伤人。
法师对于这个现象的看法如何?宗教界如何看待自杀?
生命的原点
答: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年轻的孩子到了走上绝路的地步,或成为别人眼里的问题人物,事实上反映出家庭、学校、社会的问题多一点,青年人自己的问题还不算大。
现代父母,能让孩子觉得他们的意见可取的并不多。在思想上,年轻人并不太受父母影响,这多半是因为父母不跟孩子做朋友,因此上一代难以进入下一代的生活及内心世界,才会觉得「孩子怎么变成这样」,无法理解年轻人的言行。在这种情形下,父母察觉不出孩子潜在的问题。等状况浮现之后,常常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处理,这是个大问题。
年轻人好奇、学习力旺盛,这同时意味着他们的模仿力也强,他们习惯三五成群,互相感染。所以,社会风气对他们影响很大,譬如跟着流行穿短裤、紧身裤,不可不考虑这对健康是好是坏;见大家都买名牌,自己也想要,没想想自己是否买得起。
更重要的是在学校教育体制内,多半着重知识、技术的传授,至于人格教育,好象就交给训导处。但是,训导人员天天耳提面命,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并且定出条条规矩,错了就罚,对了就赏。光这样对学子的人格养成是不够的。
学校教育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是老师的身教、潜移默化的熏陶;老师如果不懂得用尊重的态度、方法对待学生,而说一些讥讽轻蔑的话等等,这不但不能让犯错的学生心服,对其他人也不是好的示范。相对的,教育体系也应该多着力改善教学环境,给老师更多资源;如果一个老师要照顾三、四十个学生,他就只能注意那些已经出了问题的学生,而无力顾及那些潜在的状况。
从我的立场来看,我遗憾台湾到现在都还没有将宗教纳入正式的教育体系。传统上,中国人的信仰是很现实的,不太想过去世,对于未来也只想长生,活久一点,其本质是反宗教的;即使到现在也还是如此。社会舆论普遍认为,让宗教进入校园是令人忧心的事,应该让孩子自己摸索宗教信仰;家长也这样想,纵然父母自己有宗教信仰,却多放手让孩子自己决定是否接受宗教。
这不是很矛盾吗?家庭学校都不教导,各宗教正确的教义和精神,如此又怎么能期待年轻人有宗教的知识去判断、选择呢?他们只能跟随大众的流行风气。
而台湾民间的宗教多半止于信仰层面,许多为非理性的,甚至是迷信的,所以灵异之风、求神问卜才蔚为风潮。
教育当局目前正在推动生命教育,希望教导学生爱惜生命;我认为生命教育的内容,应该是说明生命如何由胚胎形成,死亡是必然,从生到死的人生过程中,必须如何安身立命。如果其中缺乏宗教教育,生命便是没有源头也没有未来,无法使人将生命落实在无限的时空中。
问:什么是宗教教育所提供,而正规教育缺乏的?
答:宗教讲出生之前源头,所以生命有了根;宗教也讲死之后的未来,所以生命有了归宿。有了根,就会对自己的命运有安定感;相信有未来,就会对自己的现在负责,当然就有无限前程的希望。缺乏宗教的引导,生命犹如失根的兰花,无处着力。人生中只讲道德,做起事来不免困难重重,因为许多是非善恶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分明的,常常对不负责任的人莫可奈何。有些做恶的人只要不被抓到就心存侥幸,也许会遭人谩骂,却也无可奈何他。碰到这种人,就得靠宗教的力量来帮助他了。有宗教信仰的人,不仅怕人家骂,而且懂得对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一如海中行舟,明白自己启航的来处,知道自己前程靠岸的去处,而且不只是这一生而已。
许多宗教都指出,生命的去处,最终就是回到初始的发源处。基督教说,神造世人,人最后要回到神的处所。而佛教主张,佛性本具,人之所以不知,是因为受无明烦恼蒙蔽。所以我们在品德的路上不断自我成长,福慧双修;最后,清明的本性自然浮现,与佛不二。所以是生生世世满怀希望,走回生命的原点。
如果对生命没有这样的认识和信念,即使成年人在重重生活压力的波折下,都难免感到茫然无助,更何况是生命活力无处宣泄的少年人。茫然无助再加上冲动,导致他们遭遇情感、人际关系或是升学等的压力、挫折时,就有了「死给你看」的冲动。
据我了解,西方现在有一些机构正在研究有宗教信仰与没有宗教信仰的家庭,他们的下一代哪一种比较有安全感。我猜想应该是有宗教信仰的家庭所教育出来的下一代比较有安全感。自杀的问题相同,有宗教信仰的青年,在面对晦涩的人生际遇时,他会好好思考这个关键点,因为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反对自杀。犹太、基督、天主教认为,人是神创造的,只有上帝可以收回人的生命,人不可自己结束生命;而佛教则认为,自杀与杀人都是杀生,所以也反对自杀。
中年人需有逆风毅力
问:青年之后,步入中年,法师觉得这一时期的人生,应该注意什么?
答:就以我自己为例作说明吧!我少年出家,知道佛法的好处,就有振兴佛教的心愿。这个心愿到了中年之后,才得以逐步实现。
问:过程中,法师是否曾经与多数人一样,觉得梦想难以实现,或永远达不到。
答:是的,但我从未放弃。
那个时代,社会颇动乱,我见到许多人仿徨无依。二次大战结束后,社会渐渐安定,可是我一样看到许多人活得不快乐,我想这是观念问题。佛法可以导正偏差的观念,所以我一直吸收、咀嚼佛法,也不断尝试把自己知道的佛法告诉别人。
这当然要凭借传播媒体的力量,我二十岁就写文章,但影响力很小;到了二十五、六岁,几乎觉得没机会了。直到三十岁从军中退伍再度出家,开始编佛教杂志《人生》,接着到高雄美浓山中闭关,在没有电话、电视,甚至没有电灯的寺中禅坐,内省心性,察照自己内心深处的世界,坚定了信愿。同时,书也一本本写成。
那时候我已将近四十岁,海内外邀稿渐多,我的愿望也慢慢实现,但还是很慢。例如我三十五岁时(一九六五年)就完成《正信的佛教》一书,第一刷只印一千本;十年后,我从日本留学回来,那一千本还没卖完。
当我的师父东初老人圆寂,我再从美国返国承接老人的遗志,弘扬佛法之后,《正信的佛教》就一版一版地印,流通于台、新、越、香港、大陆,现在出版量已有两百多万本;而且也慢慢有人真的照我发表的「理念」去行事。依此可见,中壮年的年限很长,从三十到六十五岁,这是人生的黄金岁月,更应当不中断地学习,还要努力充实自己,逐渐发挥影响力。
在此时期,我离开较单纯的学院环境,进入社会之后,因为因缘具备,很多事情聚集而来。其中有逆缘,有顺缘。重要的是,我绝不因逆缘而放弃。
中年时,我也饱受打击,俗话说:树大招风,当知名度高了,随之而来的非议责难也愈多。过去,我曾为了佛教正信之辨,与基督徒发生过笔战,那其实是小事,我很感激他们,让我有机会厘清外界对佛教普遍存在的误解。但当批评我的声音来自教内时,冲击更大。当时,我很少有真正的朋友。因为当年我的言论很激烈(关于如何振兴佛教的方法),很多人都觉得受到我的「辱骂」,连我的师父都有这种想法。虽然我自认为是对事不对人,但是没有获得大家的谅解,因为事里有人,人在事中,无法二分的。
那时候压力真的很大。我赴日留学也曾遭受反对,一因我人缘不好,二因有些人推想,我赴东瀛之后必定还俗。
在压力下我没有放弃,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凭借的是什么样的信念呢?就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人不转心转;只要大方向不变,其他的都可以转变。又如,我入山闭关,与蚊子、壁虎为伍,别有趣味。那当中也是有麻烦的,但闭关寻求内心世界清明,并整理佛教经藏,这是我的志愿,也没有任何人要我去。
从这些经验看出,人到中年更需要毅力和恒心。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既要成家又要立业,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压力、诱惑很多;的确要有逆风逆浪的毅力才能够心志不摇,航向目标,贡献社会,甚至领导一群人前行。即使只有一、二人,但大家有心一起发挥向上的力量,那也一样有他的影响力。时代从来没有停留过脚步,我们也只有不断地努力,提升自己的智慧,才能引领风潮,改造环境。只求尽心尽力,对现在的社群有益,至于千秋万世之后的事,则不必在意。
又如,我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出名,所以当年常用笔名。更不是为了「我想说什么」,而是思考这时代的人想听什么、是否愿意看我的著作等问题。因此,我很讲究表达的技巧,得要用现代人听得懂的语言才行。否则,古代大德对佛法讲解得还不够多、不够好吗?我又何必在字海中再投字进去呢?
况且,我从来不存着自己的书要留给后代的念头,我不考虑五十年后的人是否要看我的文章,我关心的是现代人需要什么。因为后来者自然有不同于我们现在的语汇和需要,也自然有人会去满足新的需求,不必是我。
总之,在中年时期,立业做准备、打根基,以及冲刺的时候,我还是一句老话,要有奉献的心,不要老算计名利,那会惹来许多的烦恼。但如果多做奉献,到某个程度,名利会自然跟着来的。
问:法师刚提到年少时编织梦想,步入黄金岁月时就发挥逆浪行舟的毅力,充实自己迈向目标。这种带着英雄及戏剧性色彩的人生,的确是二十岁上下的人所企盼的。但是,大部分的人到了中年,恍然清醒,发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路人甲、路人乙,上班下班而已,往往在心理上需要一番调适。究竟中年人该怎么接受自己的平凡呢?
答:俗话说,儿童是国家未来的主人翁。主人翁是指每个人都可以当领袖,或成为社会上左右时局的风云人物吗?当然不是。
成为社会乃至全世界的主人翁,这句话的真谛是,在民主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有一份奉献自己的机会和力量。国家、社会都是抽象的名词,事实上,它是由每一个个人的表现聚合而成的综合体。
我常以手表来比喻这件事,手表要运作得好,它所有的零件,不管是大中小齿轮、螺丝、指针都必须通力合作地运转,少一个都不行,彼此都有密切的关系。现实世界里,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运作模式,有的是由一个大齿轮来带动,有的则是由三、两个中齿轮组成核心。看起来好象当大齿轮的比较风光,但是,手表里面全是大齿轮,这样行得通吗?
所以,如果国家有进步,所有克尽己力并扮演好自己角色的人都有功劳;反过来,社会有缺点,不要光指责别人,也应该自省有无失责。
青年朋友编织彩色的梦,那是好事,也很自然;但随着光阴流逝,也许到了中年,发现自己的机遇、各方面条件不允许,无法实现梦想,即使如此,也不必为此感到悲哀。我们观察一下,周遭的人是不是仍然有类似的梦想?而再下一代的年轻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梦想?如果这个梦有追求的价值,那么一定不断会有人前仆后继去努力和尝试。有一天,梦想、抱负真的实现,那么成功何必在我?由别人完成,不也很好?人类历史上许多画时代的制度、科技,不都是许多人献身研究,经年累月堆砌成绩,最后才由少数人完成。因此,凡是在这漫长过程中努力过的人,都不是平庸的失败者。
而一个人作梦不如大家一起共同作梦美满。
古代儒者对人的道德要求很高,希望君子(读书人、知识分子)都能三十而立,立什么?立功、立德、立言。到了现代,「三立」应有不一样的解释,因为教育普及了,过去受教育是少数精英的权利,他们都准备要当官,所以道德诉求很高。现在人人平等,不必把三不朽的格言想得那么伟大、高不可攀。
依我看,尽己之力,就是立功;与人和平相处,就是立德;说话算话,用真诚心讲话,就是立言。
老年人需要服务人群分享经验
问:老年时又该如何把握这段岁月?
我有个亲戚曾告诉我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他住在一个老社区已有四十年,所以街坊老人邻居很多。其中有一位老先生每天清晨三、四点就到公园散步;七点回家吃早餐休息,又出来走走;中午太阳大,再回家用饭休息;到了黄昏还是在公园散步,直到天黑。日复一日,除了三餐,老先生的一天,全花在走路运动上。我这位亲戚感慨良多地说,许多老人只想健康地活久一点,他可不想这样。
法师认为老年生活怎么安排才好?
答:我常笑说,「夕阳无限好,不是近黄昏;前程美似锦,旭日又东升。」有宗教信仰和没宗教信仰的人,到了老年,生活差异就很大。有人可以重新展开第二春,或在心理上已准备好死亡及死后的重生;有人则愈老愈勤于求神问卜,不知未来在哪里?
老来多照顾自己的身体是应该的,但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未免有点可惜。现代人平均寿命逐年延长;老年人虽然体力、心力慢慢损耗,但由于经验丰富、资源颇多,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是可以再创事业。然而,老年人比较患得患失,禁不起大幅度的失落。青年及中年时冲劲十足,对于人生的起伏及落差,多不以为意;但老年时,对这种大变动的承受力比较差,因为精力已衰退,大不如从前了。
不过,老年的人生像黄金般的莲花,必须尽力维护。不论从事宗教公益义工,或上空中大学、社区大学继续进修,都是很有意义的事,可以扩增生命的活力。
以我个人而言,真正开始弘法是五十岁以后的事;对社会的影响力,则是在六十岁建立法鼓山之后才更彰显。我和弟子们开玩笑,如果我在六十岁之前死了,就没有法鼓山的志业了。
很多人认为青壮年耕耘,晚年是收成、享福的时候。话虽如此,但人老了是否还要收成名利、地位、权势?不是的。应该是将你耕耘的结果广布于社会,与人分享。其实从小到大到老,我们都是一路学习,同时也一路在收成。所以,晚年时应该将你此生的经验、资源奉献给社会及其他人,让下一代有机会发挥才是。
第四章 命理的正思惟
问: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因此几千年来,东、西方的命相占星术,历久不衰。在台湾,许多人在选择职业、婚姻对象、阳宅、阴宅,甚至姓名、理财,都会受命相、地理风水的左右,不但影响个人日常行事,也进一步影响个人对自己生命的认知。
法师曾在《法鼓钟声》一书中提到,「天有天理,地有地理,人有命理。」这里所指的命理是什么?跟时下一般用来预测未来的方术,是同一件事吗?
生命的源头即是命理
答:我所说的命理,包含生命的源头、过程和结果;而这个结果本身,又会成为下一个源头,展开另一个过程,再得一个结果,如此因与果循环不已。
命理的推展,需要配合天干、地支,才能推算一个人一生大致的状况,以及一些生命的特质。这也意味着,人的命理与天地(自然)相呼应,息息相关;所以,命理之中有天理、有地理,是在特定时、空环境中运作的。既然是在一定时间、空间中互相牵引,就有各式各样的元素彼此配合,形成一种能量。
具体而言,纵使同父同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因为出生的时间不同,他们的性情、潜能就各有差别,甚至南辕北辙;而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因为父母的遗传及地点环境不同,资质也互有高低,不能一概而论。在这些力量交互作用下,一个人生命的基础、一生的过程,大致上在出生时已经决定了。
后天的环境、作为,当然会改变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心理状态、潜能与智能发展的程度,因而渐渐地改变了原先的命运。俗话说「小时一看,到老一半。」话虽可信,却又不能尽信。
我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我出生就是个体质瘦弱、多病、弱智的孩子,许多人一看我这个样子,都会认为这个孩子将来是没有办法了。一直到我成人了,在成长过程中,看好我的人很少很少,到了三十几岁还是如此。要是有人看好我是个可造之材,就会投资我;但我一生几乎没多少人主动栽培,大概都不认为我能做出什么事业。我目前的一番作为,是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的。所以,人一出生,大部分的事虽然已经决定了,但还是有努力的空间。
问:为什么一出生就「大势底定」了呢?
答:这跟出生的时间、空间的气有关,它代表着你出生时在宇宙间吸收到多少能量;文天祥在〈正气歌〉一文中说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日星,下则为河岳。」所以,一般算命的人,不但需要生辰八字资料,通常还要问生于何处。
除此之外,还要配上源头的因素,这个源头是过去世带来的福报或业障。由于人人都不知道自己出生时带来什么样的福报、业障,所以只好叫它「命运」。
社会上帮人算命问前程、占卜吉凶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门,大致上可分为面相、手相、骨相、紫微斗数等,这些统称为命理学。这些数术,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它们能经过几千年的变革,至今仍盛行于民间,有它一定的道理。但我们往往可以发现,任何数术占卜过去发生过的事,准确度都很高,但预测未来则不一定准确。这说明人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人是可以努力改造自身运程的。
为什么看过去比较准确呢?因为过去发生过的事会对我们的身心造成影响,并且显现在我们的外相和气色、气质上。俗话说:「相由心生。」因此有些人批命,他凭借的不只是生辰八字等资料而已,敏锐的人还可以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再参考生辰八字中透露出的特色,跟你讲几句话,察颜观色一番,就可以推敲出一些线索了。
人总是「穷算命,富烧香」,但穷不一定指金钱上的不足,它泛称资源的匮乏、心灵的困顿,和生命历程中的挫折坎坷,都是穷。在这种处境中的人,有种种的疑惑,就会想算命以了解原因。富烧香则是还愿的心情,到庙里烧香以感谢神明的保佑。通常一帆风顺的人不会想算命,因为他们太有自信了。
我自己也有两次去算命的经验,第一次就是因为遇到「穷」的情境。
当时我还不到三十岁,仍在军中当通讯兵,身体又不好,想退伍却又退不成,所以感到前途茫茫,心情非常苦闷。
有一天,我与一位居士聊起这个困局,恰巧被一位法师听到了,就建议我去找一位很有名气的袁先生算命。我回答说,那个人那么出名,让他算命还要预约挂号,费用太高,我付不起。那位法师说,他可以帮我付钱,要了我的生辰八字,用通信的方法帮我算命。
袁先生的回信中,批了我的流年,讲过去的都很准,而他则说我是出家人的命,将来会成为一位有影响力的法师。他还说我活不过六十五岁(圣严法师今年已七十岁),而且我的人生走到六十三岁就已到了尽头,劝我到此需要隐退,否则会折寿,活不到六十五岁。
过了几年,从军中退伍后,我二度出家;有一个机会,我们共有五位法师一起去找一位韩先生,他是一位专门研究指纹的专家,研究命理是他的业余嗜好。
那时候我还是没钱,由其中一位法师帮我付帐。韩先生看了我们五个人,他嘱咐其中一人小心日后将有麻烦;后来,这位法师果然早逝。韩先生说另一位很有前途,这位法师后来果真很有作为。
至于我,他看我的手相良久,之后说道,我的掌纹很奇怪、很少见,并说我只能活到五十几岁。(法师伸出他的左手,一边指画一边说),我这条生命线本来中断,后来不知不觉又连接在一起。我有断掌,但断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一般人是智慧线、感情线呈一直线;我是感情线弯一个角度,才跟智慧线相连。韩先生还看我的婚姻线,说我应该有三个太太,而我却出家,也幸好我已出家,不然可麻烦了。他还问我们,是真的出家人吗?还是化妆来找他开玩笑的。
这位韩先生虽然断言我会死于五十多岁,但研究半天却也看出一点希望,因为他说我的掌纹中,有许多由大小线交叉而成的「星丘」,这代表有一些可能性,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坏,只是个机会。
十多年前,我的一个在家弟子也研究紫微斗数,他非常热心,执意要帮我算命。他说:「师父,给我算一算,有好处的。」我就给他生辰八字,他排过命盘之后告诉我,什么时候犯水,哪一年房子有火灾,又什么时候会犯风……,我都不去理会。这位居士也说我只能活到六十多岁。
改造命运有良方
可见,人虽有命理,但命理学却不见得可靠,得看你的恒心和毅力。恒心、毅力表现在哪里呢?表现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大富大贵时,不骄奢淫逸;贫贱时也不灰心丧志,不论处境如何,都坚持下去,不断地学习、奉献。时过境迁,富贵贫贱也都有结束的时候,如果你心志坚定,那么命理对你也莫可奈何,因为它操纵不了你。这就是改造命运的好方法。
人一出世,源头虽已确定;但在人生过程中,每个当下,不管大小,你都会有收获。因此我们虽不能改变已经确定的源头,却可以改变过程中的结果,每播下一粒新的生命种子,将来便有个新的、好的生命源头。好比我们今天做的事(因),就成了明天的源头(果);有时候,结果不会那么快来,有的因果却可能很快就成熟而呈现出来。假设我今天胡说一句话,报纸刊登出来,那我马上有不好的结果和影响到未来的源头;但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却不一定在明天就享受到好果实。但是我相信这个好的结果会持续累积,甚至到死后的未来,它总是会在我的有生之年中呈现。
源头,是命理中很重要的一环,但是一般命理学者却极少考虑到这个重要的因素,反而将注意的焦点放在一个人生命的过程。他们可以告诉你,你的人格特质、家庭背景、未来运势等等,却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有这些特质?为什么你会生在富贵之门或贫穷人家?命理专家不能解释生命的源头,其实,它是一个使命。从佛法来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带着一个使命,你这一生就是要去实现这个使命。
问:为什么出家人都成为法师了,还要去算命呢?
答:那时纯粹是好玩而已。
问:一般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或因好奇,也可以去算命吗?
答:还是少算为妙,不算最好。
先说一件有趣的事,命理专家也不见得算得出自己的命。
替我算过命的那位袁先生,他有一笔钱。在早年政府迁台的时候,银行制度尚未步上轨道,利息也低,他就把这笔钱放在一个同乡的老和尚那里,托老和尚帮忙,借给需要钱的信众,替袁先生收较好的利息。
过了一、二年,袁先生收不到半分利息,连只字片语也没有。他急着跑去问老和尚,那笔钱利息状况怎么样?
老和尚反问:「你有钱放在我这里吗?我拿你的钱做什么?我收人家钱,那都是信徒布施的。」
「唉呀!你怎么忘了,我真有笔钱寄放在你这里。」
「有收据吗?」
「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信任你呀,你又是个法师,不会骗我的。你糊涂了。」
「这么一大笔钱,我要是真收下,怎么会忘呢?我真没拿你的钱,所以如果你说出去,别人也不信。」
后来,袁先生还是到处说老和尚吞了他的钱。有一次,两人再见面,老法师说:「你不是精于算命吗?怎么算不出来自己会破财呢?你不要再张扬这件事了,否则别人会认为你的招牌不灵了。」
那一年中秋,老法师拿着一盒月饼去看袁先生,希望他消消气。老法师离去之后,袁先生难消心中气愤,拿起那盒月饼往地上砸,想不到砸出一堆钞票,他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失礼,于是赶紧向老和尚道歉。
连命理专家都算不出自己要受此大玩笑,平常人何需算命?即使遭遇困难,也不必去算命,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你很难知道命相师的为人如何,遇到品德高尚的命相师,他会鼓励人要多积德、行善、充实自己,才能改变命运;如果遇到品德不好的命相师,他就叫你花钱改运。然而,命中的因果业报,岂是给钱改运,就可改变?再者,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准确,若是不准固然冤枉,就算真是准确又如何?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有一回我走在路上,旁人提醒我「小心」,我心里也自忖要小心,才有这个念头,不知怎地,剎那间就摔了个跟斗。又如我上楼梯时,一定小心扶着扶手,但有一次脚踩住自己的僧袍边襟,不小心跪跌了一下。又有一次我在路上见到对面驶来一辆机车,我连忙小心地闪到路边,但还是被撞着左手,不仅手表及袖子破裂,还要被骂:「瞎了眼啦!你找死嘛!」算命的相士要你何年何月防水、防火、防盗、防血光、防破财,但这些凶险之事难道平常就不必防范吗?那是天天要防,防不胜防的。
还有,过于依赖这种方术想趋吉避凶,做什么事都要看日子、对方位,结果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疑神疑鬼,连带也给身边亲朋造成不便,人际关系也就容易不和谐,实在是未蒙其利,先受其害。所以,时时小心是应该,因担心而算命则不必。
不过命相不是一无可取,有些人知命之后,反而因为认命,心里比较安定,知道一些人间常企盼的功名利禄今生没份,那就安份守己,不做非份之想,这也算是心理治疗的正面功能。但是有些不得志的人,如果完全依靠算命,恐怕有了机会,也不敢尝试了!
问:这种事也很吊诡。例如有一本小说,书中女主角做人家的小老婆,她去算命,命相师说她就是这个命,她也就真的认命了。这也叫做算命的正面影响吗?而且我知道许多外遇事件的女性第三者,都有类似的经验。
答:这就要看命相师的道德了。
有道德的命相家,看到女性有这种可能,他不会说破;在事实未发生前,他会叮咛女方要多读书,增长智慧,感情的事不可太冲动等等,不会「铁口直断」对方会当小老婆。但是如果事情已经发生,那命相家说了无碍。在我看来,很多人愿意当小老婆,是源头带来的,她明知不能登堂入室受人祝福,还是去做小老婆,那真像小青蛙碰到蛇,终究逃不过。除非当事人有了宗教信仰,理性转强,依靠自己的心力加以改变。
问:算命是不是迷信呢?崇尚科学的人认为那是没有科学依据,但命理界则说命理是一种统计学,很合乎科学。法师怎么看待此事?
答:我不能说那是纯迷信,它有它的道理,我们承认命理的存在,但不可以事事迁就它。
迷信与正信
问:那么迷信与正信的分别在哪里?
答:大体而言,全世界信仰宗教的人,不论他信仰天主、基督、回教或佛教,如果只停留在「信」的阶段,而不去理解和实践,那么都不能算是正信;因为「信」的基础有的时候是非理性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因此也就很容易掉入迷信的陷阱。
以基督教来说,他们讲「信、望、爱」,信上帝是希望上帝垂爱世人;由于希望得到上帝的爱,世人也就应该学习祂,先去爱人。
更深一层解析,信仰很深的基督教徒,把一生所有的遭遇,不论是逆境或顺境,看作是上帝的恩典、赐予;把挫折、困难和福份都视为磨练的机会,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最后,因为上帝有爱,人一如上帝去爱他人,终得上天国,回到神的国度。
这样的信仰逻辑和行为,的确经过了神学、理论方面的辩证,但是一般基督教徒大多只停留在「信」的层次,虽然他们也「望」,希望上帝赐给他们恩典,所以不断祷告,但不容易体验到,即使遭逢逆境,也是上帝恩典的另一种的表现。
就佛教而言,在中国社会里,由于其他民间信仰不断掺杂,情况比较复杂。我把这个混杂的民间信仰现象分为几个层次来分析:一、急诊式:临时遇到困难、问题,找不到办法解决,才想到求神祈佛。二、贿赂式及投资式:信教者心中带着回收的预期,希望这辈子或下辈子生长在好的家庭,或好的环境,以享受福报。三、证人式:以宗教信仰当名牌、通行证,证明自己是好人;或对着神明向他人发誓,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四、健身房式:用气功、养生术等包装宗教。五、经验式:这种宗教信仰强调神秘、灵异的经验,着重于神通力和感应。很多人用祷告、打坐、持咒、诵经、加持的方法,以获得这样的神秘经验为满足。六、学问式:把宗教当作一门学问或哲学来研究,宗教的论理吸引他,或者出于好奇,而成为宗教学专家。但他们的思想言论是一套,立身处事的行为又是一套,言、行未必合一。七、爱与施:这是比较高的信仰层次,信徒能以爱和布施来身体力行宗教教义。施是为了慈悲的爱,不为求取名利等的回馈。
最后,是超越式的宗教信仰,它是无我、无执着的,不以自我为中心的信仰,以「空观」、「中观」来体验空性的智慧、实践无缘慈悲的佛法。
因此,健康的宗教,必须能在日常生活中把理论(教义)和实践结合为一体。也就是说,生活中的每一个当下,都可以不受诱惑、刺激,因而不起烦恼。例如,自己有能力布施、付出爱,于是去做;既不是为了求得福报,甚至也不「想」着自己是在布施、做好事。这是三轮体空的精神-没有布施的人、也没有被布施的对象,和所布施的东西。
除了超越式、爱和施舍式的宗教信仰,也不能说其他六种信仰层次完全没有好处。许多人透过练功、膜拜、上香祝祷等等仪轨,心理上就有安全感,因为借着这些仪式,他们认为可以得到「保佑」;即使所求之事不应验,他们也会自我安慰,认为大概自己福报不够,所以有麻烦时神明也帮不上忙。
例如,我就注意到,一些进香的游览车,偶尔也会发生车祸,但是没有信徒会怪妈祖、王爷不灵验,他们每年还是照样前往祖庙。
而宗教的神秘经验,同样也有加强的效果,可以提升对宗教的信心。不论是增强心里的安全感,或者兼顾对宗教的信心,都有好处。我们现在所提倡的是,把信仰的层次,从这些层面再往上提升,使得由信仰所得到的信念,能与生活结合,进而产生净化生命的力量。
受报与祈求
问:法师先前提到,源头带来的业报(有好有坏),很难改变,所以不需在人生波折起伏时,寄望能透过花钱改运的门道。但是,我读过一本《十大弟子传》,介绍释迦牟尼佛住世时,座下十个大弟子的种种事迹。
其中,神通力第一的目犍连尊者被外道害死,佛陀弟子不忍又不可置信地问佛陀,目犍连为什么不用他的神通力躲过灾厄呢?佛陀回答,那是因为目犍连前世的业报,应该要受此横逆而死。
但另外一位阿难尊者,有一天见到鬼像现前预报他将死的讯息,阿难大惊而问佛陀该怎么办。佛陀教他一心持诵阿弥陀佛的圣号,经过好几天,终于得到阿弥陀佛的慈悲,延长他的寿命。为什么同样有业报,但有的可以求,有的不能求。
答:阿难尊者这样的故事我不清楚。
问:或者以持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为例。根据《普门品》的记载,人若遇兵、刀、盗、水、火、风等劫难,只要一心称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他就会闻声前来解危。许多法师在解说《普门品》时,也会举一些实例来印证。这不也算是「求」消业障吗?
答:佛教所有的经典,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原始的经典,这些经典比较忠于释迦牟尼佛的说法,是弟子听闻佛说的法义后所记载,这些主要以《阿含经》和《律藏》为代表;这些经典中的确有少许篇章论及神通,却很少讲感应之事。另一类经典,以大乘经典为代表,例如《地藏菩萨本愿经》、《法华经》等,就提到很多感应神通的事迹。
愈是原始的经典,愈贴近人性,多以人的本位为出发点,谈人及人生各个层面的问题,思考日常中如何以智慧解决困难,乃至如何能不失烦恼,如何以慈悲面对众生,不起分别。这两个原则,充满在佛陀的教诲中,如何改善你的命运,经典也有记载。你遭遇到什么样的厄运,佛陀也会告诉你为什么,能够改善的就改善;不能改善的,逃也不是办法,就勇敢接受它(处理它,再放下它)。偶尔,佛陀也会提到神通,可是不能流于蛮横式的,例如打人一拳,还不准别人还手。
在社会上,总会碰到不顺心、不顺眼的人与事,这是过去世与对方没有结好缘,今生的功课,就是结束这个缘,不可以冤冤相报,没完没了。所以,如果能让对方宽心,不扰你、害你,这非常好。但如果对方不能原谅你,有时业力太强,以致他无法原谅你,那就只好坦然接受;一旦接受以后,就等于结清过去所积欠的旧帐了。
目犍连是被鹿杖外道打死的,这些人的法器是镶着鹿角的杖棍。目犍连神通之大,十大弟子中排第一。当年,邻国要攻打佛陀的母国释迦族,佛陀坐在要道上三次,劝退来军,但仍然阻止不了战争。目犍连不相信事不可为,用神通力把释迦族中上百位善男子、善女人,装在一个大?内,他以为可以保住这些人的性命,但当战争结束后,他打开?盖子,赫然发现?内那些人都已化为血水。
有这么大神力的目犍连,面对自己的业报,也只有坦然接受,而不再施展神力逃避。因此,佛教原始教义比较倾向劝人面对业报、接受业报。
佛教经典到了大乘时期,提出不同的解释,其中强调的是佛菩萨的慈悲誓愿;所以当人遭遇灾厄危难时,可以借用佛菩萨的力量救济,暂时缓一缓,待将来精进修行之后,要做大佛事、大救济,而且自己也还要受报。甚至有说「罪性本空由心造,心若灭时罪亦亡。」唯其根本的原则是「定业不可转」,造业需要受报。例如,佛陀即使成佛后,还是有背痛、挨饿、受人诽谤,又如佛陀被提婆达多陷害,以致脚受石头砸伤而出血。虽然成佛,但仍免不了前生之业报,这些受报都有它的原因,也得坦然接受。
原始佛教经典与大乘经典在这方面会有不同的出发点,关键在于原始经典认为得大解脱、进入涅槃之后,就不再有来生;因此,所有的果报、因缘,在此生都得了结。但大乘佛教认为,即使证得解脱,出于度世的慈悲誓愿,还是会一生一生再来的,所以可以慢慢受果报,解脱后再补偿。
问:听起来,法师似乎比较倾向原始教义,鼓励人面对业报时,要勇敢承受,而非求受业报。
答:我两种都采行。虽然我有时也祈求观世音菩萨,基本上我是倾向原始教义;但对于一般大众,若是遇上大难关,真是熬不过去、撑不住,我也会请他们祈求观世音菩萨,让内心有个依靠。看状况而定,不是绝对一成不变。
第五章 死亡是怎么回事?
问: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是科技的力量已经进入死后复活的课题,例如「急冻人」的实验。法师认为人类将来能否「不死」?或者寿命可以延长到几近寿命的极限?
万物变化无常
答:自古以来,总是有人希望长生不死,但是到现在为止,不论中外还没发现有人可以不死。事实上,不仅人类一出生就贪生怕死,其他动物也一样。我们观察自然界的生态,即使是植物也有荣枯交替,在地球上有存活百年、千年依旧的神木,却还没见过有万年不死的树木。
在第二章〈生命的意义〉中我提过,万般灵物都离不开「成、住、坏、空」四相的循环,我们寄生的地球也有生命的终点。地质学家研究地壳活动,大约几亿年变动一次,海洋升为高山,陆地沉为川流,在这么剧烈的地层变动下,当时的生物几乎都灭亡了。如果我们站在宇宙中窥看地球,它的运行轨道并非一成不变,从圆形转为椭圆形,这种变化就会牵动南、北极和赤道位移,进而影响其中万物的生态。这种宇宙天体的变动,进行速度很缓慢,它的影响并不是一、二代人类可以明显感受到的,但它的确在变。事实上,没有事物是亘久不变的。
自然环境的变化,形成春夏秋冬,人类身体对应这些变化产生生老病死。即使我们心理的活动也是转变不已,而心理活动也有生、住、异、灭四相,意思是我们每一个念头都会经过出现、暂时留驻、变化、消失这四个过程。
所以,从宇宙、地球、生物、人类,到我们的身体、心理都无法永恒不灭,它既生生不息,也同时变化不已,这就是无常现象。
以人类的智慧,很早就观察到环境的动荡,和人终会死亡的事实,但人类却一直有长生不老的欲望,这个深沉企望广见于人类历史各个民族的宗教信仰里。例如古埃及人相信,人死后可复活,借用此生的身体到另一个世界,所以发明木乃伊,但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都晓得,从来没有一具木乃伊复活。
中国古代也是如此,古帝王会想办法让自己的遗体不腐化,而且也有财宝、奴仆陪葬的死亡文化,这种现象正是渴求复活、希望永生。
道家勤练内、外丹功,最终的目的就是羽化登仙、长生不死。所谓内丹功就是气功,他们认为将体内「精」力练成「气」,「气」再练到一个阶段可成「神」,再持续练下去便可成「仙」。这时候,神魂就会脱离躯体而去(道家称此为遗蜕),达到不死的目的。
但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个人的信仰中,真有如此的仙人吗?好象没有。
道家所练的外丹功,就是用汞、金、银等金属提炼的药丹,又称丹鼎之术。在一、二千年前这是一种科技,对中国人后来的冶金技术有正面的帮助。但是,用炼丹术炼出来的丹丸,却从来没有成功地让服用者长生。唐、宋时期,许多皇帝王侯服用这类丹药后,初期似乎真有强身、壮阳的功用,但长期食用后,肝肾等器官因重金属中毒,反而死得更早。到了现代,大众不再相信死后复生及炼丹长生的神效,转而「顺乎自然」,以健康食品、维他命、补品、运动等方法延年益寿。这些观点,原则上我是认同的,但若仔细推敲,其实很难给「顺乎自然」下一个妥当又合适的定义。如果人人像树一样生长于山野森林,看起来最是自然,另方面却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中。例如《祥林嫂》这部电影,剧中描述寡妇祥林嫂由于贫困,带着孩子住在山上讨生活,后来孩子竟被狼咬走了。所以,人毕竟是人,需要一些适当的保护设施,无法与其他动物一样那么「自然」地在野外求生。
所以,我个人认为「自然」是中庸之道,它的内涵是纯朴、简单、整洁和心境的安宁,无论衣食住行都不要过度物质化,动静适时适地,这样应该对延长寿命有一定助益。
有一天,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先生跟我聊起该舞团团员的生活,我觉得那就是一种「自然」-简朴、宁静而健康的生活方式。云门的财务一向不宽裕,曾经因为经济困难休息了几年;近些年来国民生活水准普遍提高,懂得观赏的人多了,不过舞者的收入还是不高,平常吃的、穿的、用的都非常简单,即使没有公演,每天依旧练舞。如果用营养专家的标准来看,他们的营养应该难以负荷这么大的活动量,但是在为理想以及对舞蹈的喜爱和毅力下,却可以日以继日地跳下去。那矫健敏捷的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有的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知死是重要的
问:既然人终会一死,那么「知死」重要吗?因为孔老夫子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对中国人面对死亡的态度,影响很大。
答:孔子这句话有它的作用,因为一般人在生时对「法」(世间万物更替之现象)浑然不觉,很少人会去深究生命从哪里来,既然不去思考生前死后的问题,那么就好好过现在这一生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种思想也是劝人珍惜生命、爱护身体,不过份冒险,而使生命受到伤害。
如果人都只有现在生的生命,那么儒家的生死观,与佛教所讲的道理便有许多相通之处。但问题在于,人生的过程中有吉凶、福祸、顺逆、贫贱、富贵等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是苦乐掺杂。如何面对、处理这些曲折的人生处境,同时保持心境的平和,用慈悲、智慧对待人与事呢?在这方面,假使你能将生命的长度上下延伸,相信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因果轮转,那么这一生的死亡只是下一生的另一个开始,你的人生态度会更从容来面对曲折的人生处境,以及各种生与死的问题,这是儒家与佛教不同的地方。
我举例来说明。当我还在服役时,有一位排长跳升一级,被上级拔擢为连长,由于违背军中人事的伦理,副连长及其他排长十分不服气。这位受擢升的新任连长知道袍泽有怨气,一天,他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都比我能干,可是我运气好,这个人事命令是上级指定的,我也没有钻营而向上奉承。」大家听了,就没话讲了。
运气是什么?是老天无眼,看不到你洋溢的才华吗?不是的。这是在过去生中,你跟人结的善缘少,所以今生在与人共事时,就得不到助力,甚至障碍重重。为了改善这种状况,你今生更要加倍努力,来生才会有好的果实采收。若能如此想,你的人生就会开朗宽阔,拥有一片光明未来。
我在三十多岁,与其他的法师出席法会或聚会时,大家一一介绍,我总是最后一个被介绍。信众听到「这是某某法师」,通常都会热切地说「久仰」,或者也有人向他顶礼;而信众听到我的法号时,多半的反应是默然,甚至也有不看我一眼的。那时候,我知道这是自己福报不够,所以从来不跟人比较、相争,内心也不会难过。
有一次,我的师父东初老人告诉我,「圣严啊,你前世种福不足,现在应该多结人缘。」我回答,过去生结的缘少也无妨,今生我不害人就好了。这是我当时的态度。
因此,相信有过去世,当遭逢逆境时才不会起忿恨心。其实,由于我自小出家,本来就有这种信念,所以小时后候就勉励自己多与人结善缘,我很小心地不与人结怨。虽然如此与人结缘,还是不受人恭敬、供养,也没关系,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认为一定要受恭敬供养。倒是这个观念,连结了此生之前的过去,也延伸到此生之后的未来,人的生命因为有了连贯,也就有了更开阔、更完整的格局,这是佛教的生命观。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此「时辰」若是限定于此生此世,那就会发现世上反而常有「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的事例。但是,我们若把这个「时辰」延长到过去和未来,那么所有的因果,都要经过三世(过去、现在、未来)才得圆满,以此心态来看待世间的现象,也就能够将心安置在宁静的海洋中,不随际遇而起波涛。
一位西方记者曾经问达赖喇嘛,这个世界哪有真正的公义?到处充满不公平的事情。譬如,像你这么慈悲的好人,也落到流亡海外数十年的地步。达赖喇嘛回答他:「如果你相信有过去,相信有未来,你就会感到平安。想着永远的过去,想着永远的未来,你的内心就会平衡、快乐。」
至于过去从哪里来?未来到哪里去?在生前很难清楚明白。
三世永续的生命
问:那么,死后会不会就很清楚、很明白呢?
答:(摇摇头)不容易。
首先,我们必须了解一个状况,新生婴儿的脑细胞是空白一片。如同还没有输入任何程式、内容的磁碟片一样,新生儿只带着父母给他的基因出世,却没有把前生的记忆带来。因为在前生临死时,脑中的细胞全死了,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要是有人知道前世种种,那靠的不是脑细胞的功能,而是神通。神通有生得、有修得;「生得」是前世强烈的毅力或福德力所遗留的力量,借着这个力量而知道前生的部分情形;「修得」是依修定、持诵、观想等方法而发起神通力,但若不能妥善处理神通,反而会带来生活上的烦恼。
我遇到许多有这种能力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过去世。三个月前(一九九九年底),当时我在美国纽约的象冈道场,有一位从北京到美国留学的女子和她母亲来看我。这位母亲是佛教徒,她女儿则不是。
这位年轻女学生告诉我,她本来跟普通人没两样,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就看到自己的过去世,而且也可以预知未来。通常这种异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过去,但至于未来则只能知道一部分。她甚至有透视人内心和内脏的能力,而且不必面对面,只要通个电话,跟她接触就可以知道对方心意如何、身体状况如何。
自从她有这种异能之后,生活步调就被打乱了,因为她时而在现在,时而又好象回到了过去,时空发生错乱。对此生父母的感觉也没有过去那么亲近,不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双亲,不是她「原来」的父母。
她告诉我虽未信佛,却相信此生有过去,此后有未来,因为她看到了。我劝她最好不要使用这种能力,用多了就可能变成灵媒一样,对自己对别人没有多大益处。我也鼓励她学习佛法,用佛法的知见来看待它,渐渐把这种能力淡化,不用它、不理它。
在我的皈依弟子中,也有一些人有类似的能力,即所谓第三眼,我都劝他们不要用、不理它,慢慢地这种异能就淡化了。
一般有第三眼或第六感的人,很自然会相信生命的轮回,但有这种异能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有依靠宗教信仰,才能相信有过去和未来。这就是对生死最好的准备,也可以在现在生的生命过程中,得到吉凶祸福的平衡点。九二一大地震,顷刻间家破人亡,受难者内心的哀伤、震惊,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但是,如果他们有宗教信仰,相信有过去和未来,那么即使他们一时间无法接受痛苦的事实,但在心理上还会存有安慰和希望。
因为从佛教的教理中,他们会逐渐体会出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蕴无我、生灭变异的道理;对于生命骤然间的消逝,也就会慢慢释怀,走出悲伤的情境。而且因为相信生命三世相续不断,所以亲人虽过世,但不是就这样消失,而是另一个新生命的开始,或转生天上、佛国,或者转世再来做人。这样的信念,能让受难者的心灵得到很大的慰藉与支持,有足够的勇气继续完成生命的旅程。
问:根据学者的研究,台湾民众对死亡的联想都是非常负面。我曾经看过一篇学者的研究报告,她致力研究青少年、儿童对死亡的认知长达十年。她在多次的调查中发现,台湾青少年一提到死亡,就联想到阴森、恐怖、地狱、害怕、孤独等非常负面的情绪。这种想法与国外(主要是美国)同年龄的孩子相比,显然偏于阴暗。虽然她研究的对象主要是青少年,其实大人对死亡的想法也差不多。
为什么台湾的人会特别怕死呢?
答:这与汉文化对死亡的描述有关。在我们几千年的传统观念传述,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都要赴阴曹地府受阎罗王审判。中国人又相信,横死的人会变成厉鬼,无人祭祀的亡者就变成孤魂野鬼。这些都只是民间传说,与佛教无关。
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中国三千年来大部分时间是一统的,幅员辽阔,管理上十分困难。执政者往往善用民间通俗文化,藉戏曲、弹唱、说书、传说等方式推行忠孝节义思想,劝民众向善泯恶,这种做法有稳定社会的作用。相对地,也带来负面的影响,让一般人一想到死亡,就浮现恐怖的牛头马面或凄惨的酷刑等影像,因而人人害怕死亡,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根据佛教经典的记载,例如《地藏菩萨本愿经》中所说的地狱,是犯下五逆十恶重罪的人,死后因业力所感而去的地方;而生前贪婪、悭吝又杀生的人,死后才会堕入饿鬼道,变成腹大如鼓、颈细如丝永远吃不饱的饿鬼。所以,生前犯下大奸大恶罪行的人,死后才会下地狱变成鬼,或到地狱受苦;一般常人死后,是不会去地狱的。佛教只有多财福德鬼、少财普通鬼、无财的饿鬼,没有提及「厉鬼」,只有孤独偏远地狱,而没有「孤魂野鬼」的说法。
相对于中国这样对死亡不健康的想象,西方人显得理性很多,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死亡没有阴暗、恐怖的景象,而是一些光明、快乐的未来。
西方的基督教认为,人只要信仰上帝就可以上升天国。即使生前不信,临终时忏悔、受洗成为基督徒,教友为他祷告,那么他依然可以上达天国,因为上帝爱世人。只有那些犯下重罪,又不肯认罪、不肯信主的人,才会遭天谴打入炼狱。这种信仰,赐给临终者非常光明的希望和安慰。同时,基督教也说,为国家、社会,以及为主的爱而遇难死亡的人,都会上升天国;但中国人往往把这些不是寿终正寝而死的亡者称为夭亡、横死,死后化为厉鬼、孤魂。两者差别实在太大。
从这几个层面观察中华文化,特别是民俗文化这部分,的确对死亡的描述过于阴暗、恐怖、不健康。我们应该用正确的宗教信仰来扭转、冲淡这负面的观点。
佛教称死亡为「往生」,言简意赅地指出死后是有未来的。往生到哪里呢?所有大乘佛教徒都愿往生佛国净土、西方极乐世界。如果不想往生他方净土,那么发愿再回人间行菩萨道,也是很好的。因此面对死亡时,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欢喜以待,这样的意义非常深远,有很大的安定力量。
问:听法师这样开示,好象死后我们还有选择权,而非随着果报到该去的地方?
答:这中间是有缓冲空间的。一个人就算犯下再重的罪,只要能发心忏悔,誓愿往生佛国,便可带业往生净土;若愿再来人间行菩萨道,再生之后,当然会面对许多的果报;但只要坚定那颗忏悔的悲愿心,也能一边受报一边修行,必定有所成就。
问:如果生前没发这种悲愿、忏悔心,死后发愿来得及吗?
答:恐怕来不及,而且旁人无法替当事者发悲愿心。超度对亡者虽然有益,不过力量有限。所以,如果生前做了一些让自己后悔的坏事,应该及时回头,发心忏悔。
问:法师刚才说明地狱不是普通人死亡的去处,这是否意味「阎罗王」也不是人死后的审判长,拿着生死簿计算、总结每一位亡者的好、坏作为?
答:对,阎罗王不一定是判生判死的神明。
在佛教,出现两个阎罗,一位是在欲界耶摩天的阎罗,这是印度佛教的说法;另一位是在地府的阎罗天子,他发愿到地狱度生,并非民间神话里的十殿阎罗。中国对于十殿阎王的记载,其实是在唐宋以后才慢慢出现的神话与传说。
依据佛教经义,人死后等待受生的阶段叫「中阴身」。一般而言,大约维持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之间,依亡者生前(包括前世)的业缘,看什么样的缘先成熟,亡灵就被这个业力牵引。如果亡者生前发了悲心大愿,信心坚定,死后就不会随业流堕,可以生往佛国或再回到人世行菩萨道,这要看亡者的发愿而定。
因此,如果生前发了大愿,死后便随愿力而行;但若生前茫茫然,不知未来何去何从,那就只好被业力牵引。要为自己未来的生、死做好准备,一定先要发愿,而且是善的、慈悲的大愿。
问:法师说中阴身这个阶段约四十九天,过了四十九天之后呢?
答:过了四十九天还没有转生,就自然成了灵体,不是到地府,也不必然成为饿鬼,而是飘浮在空间,或者是依草附木的幽灵。佛教对亡者的超荐,主要是超度中阴身,所以人死后四十九天内,亲友对亡者所做的佛事效力比较大,一旦过了这期间,如果已经转生他道,功能就比较低了。
中阴身之所以尚未转生而成为灵体,有的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怨憎爱欲;有的是因为因缘还没有成熟,等不到「缘」来接应;有的则是因缘触动,他们反而会寄生于土地公庙,或一般神社庙宫中显灵,「帮忙」前来祈祷的众生。但是,只要继续为他们超荐、说法,他们很快也会放下心结去转生。所以,附灵在同一座土地庙或其他神庙的灵体,常常是「换班」的幽灵,不会一直是同一个灵体。
严格来说,这些灵体是中性的,不善不恶,可善可恶,介乎神鬼之间;显灵助人的称为神,作祟害人的称做作鬼。
无论东、西方,自古至今都有人运用这些灵体的力量为人治病、算命、卜卦、驱魔,古代称这些人是巫师,现代人说他们是灵媒。对佛教徒而言,知道他们存在则可,不必接近,更毋须恐惧。
问:如果人类目前所生存的地球、所探寻的宇宙,都脱离不了「成住坏空」,那么天堂、地狱也有「成住坏空」吗?
答:有的,佛教认为我们这个无垠的宇宙叫「三界」,包括欲界、色界和无色界。人类所生存的地球就在欲界内,另外还有天、修罗、鬼、畜、地狱,也在欲界;色界是禅定, 者居住的地方,是心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任何的物质存在,只有「心」的活动;而在无色界,连「心」的活动都没有了,只剩一个无限、永恒的我。在无色界里,虽然已经无色、无想,但仍执着一个永恒无限的「我」,所以并不是体悟无我的佛菩萨的居所。
佛经云:「三界如火宅」,表示三界组成的宇宙,随时有发生灾难的机率。在三界中有三小灾和三大灾,三小灾是刀兵灾、饥馑灾、疫疠灾;三大灾是火、水、风灾。三小灾横行时,人类还可以生存,但发生三大灾时,会将三界全部毁灭,寄居于三界的一切众生,包括欲界的人类及天堂地狱里的众生,还有色界、无色界的众生,将全部转到他方世界而重新开始。
第六章 死亡的准备工夫
问:法师曾开示,相信有永远的过去、永远的未来,就是对「死」最好的准备。
除此之外,能否请法师再进一步开示,人可以为生命的终点,事前做些什么准备?
死亡的规画与准备
答:处理身后事,的确需要一番工夫,遗产、丧葬仪式,乃至债务的清偿等,但是我认为生前做好对死的心理准备还是很重要的。
中国传统的农村社会,年过五十岁的人都会开始为身后大事做准备,譬如买好寿衣、寿棺和寿穴,这就是不想麻烦别人,并且还会未雨绸缪,为自己留一点棺材本。这种坦然面对死亡的态度非常健康,也非常值得现代人学习。因为临终者并不认为死亡是悲惨的事,而下一代也不觉得长辈寿终不可忍受,大家都可以用理性、平静的心情迎接必然来到的一天。
更深一层看,由于年过半百者预计自己将死,就会更积极去完成未了的心愿,或为子孙积德造福;而子女也会自我警惕,把握时间行孝,以免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
时代演进到二十一世纪,人类平均寿命虽然延长,但对死亡的准备,反而不比农业社会那么坦然自如。随着医药科技的突飞猛进,大众似乎普遍预期「人定胜天」,对于任何时刻都可能降临的死神,失去随时面对的心理准备,以致当来临时,张惶失措而不能接受命终的事实。
表面看来,现代人受到较好的保护,寿命也延长了,但是死亡的机率其实并没有降低。例如,现代人死于天灾的人口也许减少;但相对的,人祸方面的死亡机率却增加了。例如交通意外事故、职业伤害,以及因环境污染、过度开发破坏自然环境而死伤的案件,也是农业社会所少见。
科技时代的生活型态,降低了一般人对死亡的预期和准备。由迎接新生命这件事就充分反映这样的心态。现代父母都是到医院生产,原因不外乎在医院比较安全,万一发生状况,可以立刻受到最好的医疗救援。但是先进的医疗技术、设备,是否真的能够保证一定平安无事?好象到目前为止还不能吧!
从另一角度来看,医院的功能是双重的,一方面接受生,另方面也送亡。事实上,每个新生命在孕育、出生的过程中,都时时面临病与死的挑战,更贴近地说,人一出世,即与死亡连在一起。若能及早认清有生就有死的必然因果关系,就比较容易克服死亡的恐惧,坦然地接受死亡。
曾几何时,社会兴起「生涯规画」的浪潮,由这股浪潮衍生出许多炙手可热的学说、理论,包括第二专长的培养、性向测定、人格认知、人际关系处理、时间管理、开创人生第二春,甚至理财等等。这些知识的确可以帮助许多人适应或掌握变动不已的新时代,但可惜的事是,极少人在谈生涯规画时,纳入「死亡规画」的概念。
反观西方人,他们却常在年轻时就已写好遗嘱,日后再视主客观条件的改变予以修正。虽然台湾社会目前愿意在身强力壮时,购买保险的人口逐年增加,未雨绸缪的观念比以前浓厚;但愿意在花样年华为自己规画身后事的人,好象并不常见。我建议大家在生命的任何阶段都应该思考死亡的问题,以免当「意外」发生时,令亲友既悲伤又慌乱。
其实,死亡规画既无需忌讳,也不复杂,主要包括遗体处理(安葬仪式)、遗产及债务处理,这是对自己及别人尽最后责任的具体表现。这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的后遗症时有所闻,例如子女彼此信仰不同,为了父母该如何举行丧仪、安葬,吵得不可开交。更有人为了争遗产,妻子、儿女互控,因而闹上法庭,这些事情对亡者及生者,都不平安。
曾经有一位姓唐的新儒家学者,他自己主张以儒家的「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的方式来办理个人的身后事。但是他母亲过世时,他反而犹豫了,因为他觉得儒家仪式并不是他母亲所需要的。后来,他思索母亲生前习性较倾向佛教,于是采用佛教仪式为母亲举行丧仪。有趣的是,他自己往生时,也采用佛教仪式。
一个人生前有宗教信仰,他的后事比较容易处理,子孙只要依从他的信仰即可;如果没有宗教信仰,那么遗族最好效法唐先生,站在亡者立场多加考虑。
四个真实案例
接下来,我讲一些真实的例子,这些故事中的主人翁在处理遗产,以及面对和准备死亡的态度,对社会上许多人应会有些启发和助益。
有一位老太太,先生过世时留下大笔遗产,老太太的儿女很孝顺,于是她把所有家产全数分给众子女,有孝心的孩子安慰她,请她轮流住在儿女家。
两年后她来见我,心里很痛苦,她说孩子本来都很欢迎她;渐渐的,她觉得事情愈来愈令她不愉快。逢年过节,三个儿子都请她到其他兄弟家,就是不愿意留她在自己家里过节。儿子的房子很大,老太太却都住在客厅里,没有给她自己的房间,因为儿子认为老太太只是偶尔小住一下,为她留房间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是一大负担。不过,这种处境让老太太很不方便,很没有安全感。
后来,我问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要」母亲了呢?她的孩子回答说,阿弥陀佛,不是他们不要母亲,是母亲意见很多,老是嘀咕,使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宁。
最后我请老太太住在庙里,她谦称自己已身无长物,无法供养佛寺,只好由孩子安排住进养老院。
另外一位老太太,在处理相同情境时,就显得有智慧多了,这位老太太在先生死后,并没有将遗产悉数分给儿女。她把遗产分成四等份,一份让儿女一起分,另一份给丈夫生前的所有员工,第三份用于投资生息赀财,最后一份放在身边,做为生活所需的开支。而且,她也不跟孩子们一起住,自己和帮佣住老家,没有家累牵绊,过得自由自在。
每逢佳节,儿孙回老家与她齐聚团圆,她一定发给每个人一个大红包,儿子、媳妇、孙子统统有,皆大欢喜。即使平日,儿孙们也经常嘘寒问暖,看看老人家是否有何需要,一直到她过世,这个家族都维持圆满和乐的关系。而她的几个孩子为她料理身后事也很尽心,布施、做佛事,一一行事如仪。我想,这位老太太仍拥有两份财产,可能是个不小的诱因。这倒不是说她的孩子只为贪钱才行孝,关键在于人到晚年,最好学会打理自己,不要心存仰赖子女的念头。
当然,社会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笔遗产以供晚年之用,如果自己没有什么积蓄,就要广结善缘。
农禅寺过去有位男信众,他没有什么钱,但是几乎每天到寺里做义工,帮忙做一些小件的木工,也参加助念团为临终者助念。他往生后,我们以僧团行者(发心出家,住在寺里学习出家人的修行生活,准备因缘成熟时落发的在家居士)的仪礼,为他安排后事,许多信众及他生前的朋友也一同为他助念。这恐怕比他满堂儿孙都要做得好,也比一些虽然富有,却少结人缘的人要圆满一些。
所以,拥有财富还得有智慧去运用,但如果没有万贯家财,就需懂得广结善缘,这点很重要。这位男居士不但安心地迎接死亡,更将余年奉献给宗教,像这样愿意付出的人,能从容的面对死亡,他不但生前做事利人,而且这样的死亡态度也对后人有益。因为临终者能够不惊不怖走向人生的尽头,这种平和的情绪也感染了周遭的亲友,使他们不至于陷入悲伤的情境中。
另有一个妙例,这是我的弟子果肇师和她母亲的故事。果肇师的父亲去世得很早,姊弟也都各自嫁娶,果肇师出家前一直与母亲同住,长达十七年。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感情非常深厚。当果肇师提出想出家修行时,老菩萨没有拦阻,这种豁达、洒脱的气概真是少见。
果肇师到农禅寺后,老菩萨就到农禅寺厨房当义工,参加寺里的各项修行活动,周六念佛共修,每年二次的佛七老菩萨都很少缺席。直到她往生时,一共参加十三次佛七。七十几岁的老菩萨一向不服老,在禅七、禅三、禅一的禅堂中,也经常看到她的身影,非常精进。她为人风趣,人缘极好,大家都称她为「古锥菩萨」。
在她去世的那年元月(一九九八年,老菩萨七十六岁),我刚从美国回台,在寺中遇见老菩萨,我见她走路的样子,直觉她身体不适,就问她:「身体好呒?」
老菩萨翘起大拇指说:「盖勇啦!」
其实,在寺院挂单那几天,她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但都不愿意让果肇师知道她的状况已有点严重。环保日的前两天,她的健康状况已经很差,但因为已经答应北投区的菩萨们包粽子、蒸萝卜糕,于是硬撑着身子在园游会的前一晚包好上千粒粽子。当天清晨三点不到她就起床蒸熟粽子,并送到立农公园将摊位摆设好,才请果肇师送她到台北长庚医院看病。当天晚上,情况恶化,转至林口长庚医院急救。
之后,老菩萨昏迷了六天,果肇师时而提醒老菩萨,平日的念佛工夫这时候要用上。这段期间她若是清醒,就会念佛或持〈大悲咒〉,来提起往生佛国的正念。由于她打过十多次佛七以及每周六参加念佛共修的经验,非常熟悉佛号的节奏,所以经常用手拍打床沿做木鱼声响,用念佛来抵抗病痛及昏沉。
第六天,她显得有点烦躁并想回家。果肇师请果东师为她开示,果东师要她把心放下,拿出平日的豪爽气概来面对当前最重要的一刻,万缘放下后,大约过了半小时,她就安详地往生了。
据果肇师说,老菩萨在病中,因手腕打点滴,鼻孔、嘴巴都插上许多管子,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往生后,在法鼓山的法师及莲友们的助念下,协助老菩萨提起正念;更衣时,老菩萨的身体变得柔软,脸上泛着红润。她平时睡觉会打鼾,嘴巴是张开的;但往生时,眼、口都合上,嘴角还带着笑意。
老菩萨往生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向我的出家弟子们说过这样一段话:
这位老人家比我们出家众还多一点道心,虽然有病在身,却还是那么镇定、精进,还在为义工的工作发心。老菩萨并不认为自己病情不轻,就可因此好好了生死、好好一心不乱地念佛,她反而依旧奉献,直到最后。
有些人害了病,就躺在床上养病(特别是老人家),这时,她他们的心情容易陷入低潮,难免哀声叹气;甚至把儿孙、亲友、照顾他的人,都一一埋怨一番,烦恼极重。就是出家众也不能说百分之百不起如此的无明(因愚痴而生的烦恼),于是或者抱怨僧团很「冷血」,或者抱怨师兄弟没情义。能像果肇师的老菩萨这样往生,真是有福报,说明她烦恼少,放得下,走得多么清爽。这不但对社会大众有启示,就连我们出家众也可以从中学习。
最后要谈的例子是一位女信众,如何善用她生命最后的两、三天,让自己的生命圆满结束。
这位女菩萨在她先生过世后曾告诉我,将来她死后不打算把遗产留给自己的独生女,而是想捐给我。我劝她,我们两人年龄相仿,谁先去西方尚是未知数,说不定我先走一步,把财产捐给我不是好办法。于是她决定将遗产捐给法鼓山。我说,那就对了。法鼓山是十方的道场,透过道场来行布施,利益众生,这样的功德就大多了。我本来没有预计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但它真的说来就来。
隔没多久,我人在美国,接到她的电话,说她自己快死了,我很惊讶,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但她说:
「师父,我现在在荣民总医院,吐血不止,我快死了。」
「怎么会?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好的。」
「医生也说我快死了,我要请假出院。」
「既然病得这么重,怎么还要出院?」
「我要出院办理财产过户,请师父指派法师跟我去办手续。」
于是我交代管理寺里财务的两位弟子,陪同去办理。这位女菩萨忙了一整天,看起来身体还不错,与她同行的两位法师不相信她是个即将寿终的病人。事情办妥后,她销假回到医院,第二天就往生了。
事后,我们也依「行者」的身分为她安葬,她的遗族也欣然接受她对身后事的安排。后来,法鼓山用她的不动产成立佛教教育推广中心,又以她留下来的动产设立永久纪念奖学金。
这样面对生命终结的态度既庄严又安详。
问:法师刚刚开示的是关于平常的心理准备,那么到了临终前非常短暂的几天或片刻,临终者和亲友又能做些什么呢?
放下与助念
答:临终时,如果意识依然清晰,这时应该将生者的种种事务完全放下,不要再为他们牵肠挂肚,凭添彼此的烦恼。
站在宗教的立场,鼓励临终者念佛并为他们助念是一件极有功德的大事。对已丧失意识的临终者而言,他虽然不能言语,但内心还可以感受到外界的讯息,特别是对亲人的感应力很强,所以助念者的诚心仍然可以传达给他们。
助念,就是以柔和的声音、慈悲的心、坚定的信念,在亡者身旁诵念阿弥陀佛的圣号。
助念的意义有四种:第一,是个人对个人、家庭对家庭的互助,把丧家的无依、无奈转化为互助的支持系统。法鼓山在七、八年前成立了助念团,当时我曾对助念团的团员说,助念之后,大多数丧家会致赠「红包」做为回馈。但我们绝对不能收钱,而是要收「人」。因为丧亲者请人助念,他们一定知道助念的利益,而且也承受了这样的利益。既然如此,就应加入助念团,进而帮助他人。这就是互助精神的发扬。
第二,帮助亡者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亲友及旁人助念可以使临终者的神识也跟着念佛,得蒙西方三圣(阿弥陀佛、大势至菩萨、观世音菩萨)的接引。即使亡者因自身福慧不够深厚,或因缘不成熟、意愿不恳切,不能往生西方佛国,但也一定能到较好的去处。
第三,协助亡者家属安定身心。由于沉缓的佛号声具有安定力量,可以降低悲伤和恐惧的复杂情绪。
最后,助念也等于是助念者自身的一种修行方法,也有弘法的功德。助念的经验愈多,愈能坚定往生西方的信心,自己如果也能念到一心不乱,功德就非常圆满了。
活着的时候如果有念佛的习惯,且往生西方的意愿强烈,这又比平常不念佛,临终请人助念要稳当得多。所以,还是应该平常做准备,以免「临时抱佛脚」,乱了方寸。
问:念佛号就是请亡者前往西方净土吗?中国各宗派的佛教徒也都以西方极乐世界为最后的去处吗?
答:中国大部分的佛教各宗派大都如此发愿,只有禅宗或南亚的佛教徒例外。如果不去西方,还可以去别的佛国,或转世再来人间修行、弘法,都是很好的。
对于一般大众而言,平日或临终前,发愿往生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是最好的归宿。许多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平常没想过死后要到哪里,也无所谓到哪里,如果遗族能为他做大佛事、大布施,他还是有机会往生西方。因为人死后难免仿徨无依,丧亲家属不管是拜忏、诵经、持咒,都是给亡者指引一个方向,告诉他「由此去」(往西方)就能离苦得乐,而亡灵通常都会接受指引,因为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如果生前无定见,死后也无人为他修法指引,而且既非大善人(转生天道),也非大恶人(下堕地狱),那么这样的亡者通常会再生于人世间。
问:西方极乐世界那么容易去吗?不是只有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前往吗?
答:(微笑)很多人都以为佛国非常遥远,坐火箭也到不了,其实只要一念相应就到了,所以佛经云:「屈伸臂顷到莲池。」意思是:只要信心坚定,人与佛土的距离,只要屈、伸手臂一次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这都还算慢,其实一个念头与佛相应,就可以到达了。
再者,佛教认为各个宗教都有自己的天堂,信心坚定的信徒,都可以往生自己宗教的天国。从这个角度看,对临终者而言,是否具宗教信仰,其间的差别很大的。
第七章 最后的旅程
问:一个人一生总会参加几次的丧礼,许多人对葬礼的仪式多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跟着走来走去、行礼如仪,而不明白这些仪式的真正意义。请问法师,佛化的丧礼和民间一般的祭奠仪式有何异同?对亡者所做佛事的真谛为何?
经忏佛事的真谛
答:民间一般的葬仪,基本上是以拟人化的假设来处理,例如,如果客死异乡就要召魂,怕亡者认不得路回家,变成无主孤魂。
又例如中国人自汉唐以后,开始有烧冥纸的风俗,后来纸钱愈烧愈现代化、国际化,不但有台币、美钞,还演变成扎纸人、轿车、轮船、飞机、洋房、电冰箱、电视机等。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华侨富商,他们所修建的祖坟大而豪华,一如真正的别墅。这些都是把亡者当活人看待,怕他们到地府后无钱花用、无人伺候。
佛教没有这种做法。人死而未转世之前的中阴身,不受空间阻隔,亲友一念至诚,他就回来了,根本毋须召唤,更用不着轿车,或随身携带现钞、信用卡等。
民间习俗一些送亡的仪式,也有不让亡者到地府受苦的用意。例如,过去在大陆,对男性亡者要做「过渡桥」、「破地狱」的法事,对女性亡者则有「破血湖」的仪规。
这种仪式在佛教中也是毫无根据。佛教认为人死后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会投生鬼道(所谓六道轮回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不是每个人断气之后都要到地府走一趟。既然如此,亡者亲眷何不假设过世的亲人是升天、再转世为人,何必一定认为他们死后到地府去了呢?
至于佛化葬礼,有一套严密的思考,一般人不太了解,以为佛教中有专门为死者设计的「法力」咒语,可以有「神力」救拔亡灵,这是只知佛事利益的皮毛,未明其深意。
佛教认为人过世之后,由四种原则决定他的去处,一是随重往生。随他生前所做善恶诸业中最重大的,先去受报;二是随习往生,随着他平日最难革除的习气,而到同类相引的环境中去投生;三是随念往生,随亡者命终时的心愿所归,善念则转生人间、天上,恶念则转生三恶道中;第四随愿往生,发愿学佛则往生佛国净土,或转生人间继续修行。
从这四个原则我们不难看出,对一位即将寿终或已经往生的人而言,随重、随习的原则是没有办法改变了,唯一还有努力空间的就是为他做佛事,影响他最后的心念,进而有较好的归宿。严格来讲,这是一种补救的方法,劝他在这个时候万念放下,一心向佛,并非根本。若想善生善终乃至得大解脱,平常所下的工夫,是比较可靠的。
大致上,佛化丧礼有很多种,分别为诵经、拜忏和放焰口等。
诵经的由来,源自释迦牟尼佛时代,当时尚未有印刷术,也没有手抄本流通,所以要学习佛法必须口口相传,努力熟诵经章。演变到后来,诵经便成了学习佛法、宣扬佛法的基本方法。诵经有两个作用:一是弘法;一是把经章的内容要义当成一面镜子,用以检束、警惕自己的身口意行为。
拜忏,是礼佛忏悔。对佛忏悔并不是求佛赦罪,而是向佛坦白自己所做的罪业,并且立志不再故意做恶,求佛为此誓愿证明。至于放焰口的主要对象,是饿鬼道的饿鬼,以持咒及说法的方式,将供物化成甘露法食,让饿鬼得以精神饱餐,并劝他们放下内心的执着,皈依三宝,受戒脱苦。
事实上,这些佛事不是专为丧礼设计,在结婚、祝寿、行商、生产时,都可以诵经、拜忏,都有不可思议的功德和助益。
问:佛教经典繁多,经忏种类也很多,如何为亡者做最适当的选择?
答:目前台湾最通行、最适用的有《华严经》、《法华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说阿弥陀经》、《心经》等。至于拜忏的法门,则有《梁皇忏》、《三昧水忏》、《大悲忏》、《弥陀忏》、《药师忏》、《千佛忏》等。
不管修哪一部经、哪一套忏,都是修行,有修行就有功德。丧家若想使亡者受益,一部经忏可以修一天或修好几天,端看各自的时间和财力而定。
不管是在生前或死后做经忏佛事,有一些观念一定要厘清。我们诵经、礼拜佛菩萨、忏悔,其实是一种布施,不见得有特定对象;在诵读经文、礼拜时,有缘的六道众生都可以一起参与佛事,让他们有机会听闻佛法、学佛及忏悔过错。
正因为有布施的功德,亡者才能受惠。
这与古代大饥荒时放赈的道理一样,施赈者的慈悲心、诚意是关键,至于用干饭、用稀饭就不要紧了。从字意义上看,「水忏」是对死于水中的亡者而做,「梁皇忏」的起源为梁武帝为其皇后祈福超度。事实上,选用任何经、忏,其间的分别并不大,信心、诚意坚固与否,才是导致差异的要因。
其次,绝大多数的经忏都由僧众主持,但整个佛事的重心应该是亡者的家属。佛教认为亡灵的感应能力非常强,相当于生前的七倍,亲属的心念对亡者影响很大,不要以为只有出家人为亡者诵经才有用。所以,如果亲人亡故,家属之间不能和睦,反而为处理后事的方式,甚至遗产分配争吵不休,这将带给亡灵极大的不安和烦恼,妨碍亡者往生善处。相反的,若遗族诚心为亡者做佛事,亲自参与,将为亡灵带来莫大的安慰和利益。因此,若不能请出家众主持佛事,家属在家自己用简单的方式诵经、拜忏,也很好。
理想的佛化葬仪
问:法师自小出家为沙弥,就常为亡者做经忏佛事。
而法师在四十年前写了一篇〈论经忏佛事及其利弊得失〉,其中有段话,「佛事总是要做的,不过,理想的佛事绝不是买卖,应是修持方法的实践与请求指导,因为僧众的责任在于积极的化导,而不是消极以经忏谋生。」
从这段话可以感受到法师对超荐之事颇有感触,这段话是针对僧众及寺庙有感而发,一般人应对丧葬之事抱持什么态度呢?
答:我年少时为丧家做超荐之事,由于当时的丧葬风气不佳,长年下来,我感触良多而且深受其苦。
当时,传统佛教丧葬佛事近似民间的葬仪,噪音很大。基本上,丧家请出家人做佛事的目的,一是为了伴尸,因为当时殡仪馆的服务并未普及,所以遗体缺少人陪伴。二是为了面子,怕亲友在背后骂他们不孝,所以请和尚、道士诵经。但做佛事时,遗族多半不在场,各忙各的。有些斋主(遗族)顶多在仪式开始时上支香,为亡者放牌位时再拜几拜,如此而已,非常形式化。
像这样的丧礼,由于遗族没有用心参加佛事,便无法与亡者心灵交会,对他的助益就很有限。更不用说民间所采的葬仪,锣鼓喧天,用扩音器播出哭声,花圈、挽联成行,这种看似热闹的场面,恐怕不是为了亡者的尊严,而是为了遗族的面子。如果遗族能用祈福、虔诚的心来做佛事,那么相信亡灵会感受到与亲人心灵契合的安慰,让他往生佛国。
我深感葬礼风气亟需提升,于是经过研究改良,安排了一种简朴又庄严、安定、祥和,也非常环保的佛化葬礼,没有噪音、花圈、纸屋、纸车。做佛事时,遗族需在场等等,这一套仪式后来受到社会大众的肯定,也相继运用、推广,希望这种对死者尊敬慰勉的态度,能蔚为风气。
问:法鼓山所提倡的丧礼,会要求丧家在四十九天内吃素吗?
答:最好如此,但不勉强。我的故乡以前有个很好的习俗,在办丧事期间,请远亲近邻天天「吃豆腐」,也就是吃素;当时在贫穷的乡间,豆腐是很好的素菜,所以乡下话称此为「吃豆腐」。远亲近邻送一些微薄的奠仪,就可以去「吃豆腐」,菜色大多是四大碗,有海菜、青菜、萝卜、豆类食品等,整个丧事期间都如此。这是很好的民风,在大陆时,有很多地方跟我的家乡一样,台湾则极少有人强调在服丧期间茹素。
其实在哀悼亲人亡故时禁荤,是悲悯心的发挥,也是一项功德,因为亲人丧生是令人哀伤的事。那么,牲畜为人而死,也是少了一条命,不也值得同情吗?
因此,法鼓山鼓励吃素,并不硬性规定信众非吃素不可,但如果无法吃全素,最好也尽量少吃荤食。
问:做佛事时,可以放录音带代替吗?
答:这要看状况。当一个人尚未断气,神识仍在的时候,假如家人无法陪在他身旁念佛诵经,也请不到人助念时,放录音带是可以的,临终者一样可以听受佛号和经义。一旦人已亡故后,要靠录音带超荐是不可能的,因为录音带里没有用「心」,亡灵得不到感应。
火葬与器官捐赠
问:法师在《台湾,加油!》这本书里,建议当时九二一震灾的家属,用火葬的方式安葬罹难者遗体。这除了环保因素,是否还有宗教的理由?对一般人而言,火葬是否比较好呢?
答:中国人崇尚土葬,所谓「入土为安」,而且也讲究阴宅的风水。几年前我到大陆探亲时,曾见识到西安郊区秦陵附近一幅土葬奇景。那个地方是大众公认的好穴,许多人想尽办法把亲人遗体葬在那里,但土地有限,经年累月下来,发现后来者一层层地埋葬在先到者之上,像盖了一片地底公寓一样,真是「地尽其利」了。
台湾地小人稠,尚未时兴盖地下的墓葬公寓,火葬自然是比较合宜又环保的选择。火葬的环保效益不只于节省土地资源,对水、空气都有好处,因为在大多数动物中,人的腐朽遗体是最臭的,而且尸体在土中腐化后,其物质渗入泥土或水中,也可能造成自然生态的污染。采用火葬,遗体不仅没有腐烂的问题,也不会污染环境。
就宗教意义而言,亡灵若经过一段长时间,既未往生佛国,也未转生他处,那么亡灵经常会与遗体同在,以遗体或棺木为自己的栖息处,流连不去。我们做大法会,如拜梁皇忏、放大焰口时,许多人(包括我在内)在放置牌位的地方,有时就会闻到浓浓的尸臭味,这证明许多亡灵的确来参加法会,而且连臭味道都带来了。
如果遗体经过火化处理,就不会夹带着气味到处走。更深一层看,尸身火化成灰,亡灵比较容易正视死亡,也就不会那么眷恋,比较可以放下而去转生,这也是一种心灵环保,所以虽然人已过世,都还可以为环保尽一份心力。
问:佛教主张人死后,不可以马上移动、洗净遗体;但是,各大医院为了让出病床给别的病人,不可能让遗体原地停留太久,通常立刻净身送冰柜。另方面,目前许多医界及公益团体纷纷倡导器官捐赠,如果坚持一、两天甚至三天不能移动遗体,那么是否死后就不能捐赠器官了?
答:佛教认为人虽然已不能呼吸、没有心跳,医学上判定已经死亡,但他的神志可能还有感觉,如果断气之后立即挪动遗体,担心亡者会感到不适,因而生起瞋怨心,这种念头当然对亡者的往生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主张死后不要马上搬动身体。法鼓山一般建议让遗体要放置八至十二小时。
但是,除非在家中过世,否则很难做到这点,且要求未设有临终关怀病房的医院配合,似乎也有困难,这时就要看亡者有没有心理准备。如果他生前已经明白会有这些程序,心理上可以接受,断气之后若遗体被移动,就比较不会起瞋心。此外,在必要时可为亡者开示,请放下对身体的眷恋、执着,然后再搬动遗体。
同样的,一个人如果生前已交代,在死后愿意捐出有用的器官或填写器官捐赠卡,这也表示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即使死后有知觉,也会忍耐,因为他出于自愿,愿意舍身助人,如此则是无碍的。
目前慈济功德会也鼓励大家加入大体捐赠(整具遗体捐做医学、解剖用途)的行列,也表明佛教界是开明的,不会因为「不得立即挪动遗体」的古训,就反对器官捐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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