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问青壮年参禅者 第一天
第一天
二○○五年十二月十六日
第一堂
内容提要:
居士与菩萨
杨仁山居士
熊十力的学院
说王阳明
王学影响日本
王学的问题
禅海蠡测的话题
禅堂与香板
现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形式,不是打七,也不是参禅。这次的事情,都是我们的老朋友古道师闹出来的。古道这位师父专门闹事情,都是找我麻烦的。他提倡少林寺要恢复禅堂,因此请大家来,让我们互相讨论一下。
首先要了解,我不懂禅,也不懂佛,什么都不懂,乱七八糟只会吹牛的一个人。他们上当了,听我乱吹。也许我的年纪比你们大一点,人活老了就变精怪了。我自己经常引用孔子讲的话,老而不死谓之贼;人老了,老贼一个。
这次请大家来,是准备做个讨论的。诸位不要搞错了,不是听我讲课哦!我没有资格讲课,也没有资格做老师,不是善知识啊,但也不是恶知识。这一点千万要了解!尤其我们这次很特别,不是你们向我请教,是我向你们请教,这些都要首先了解的,我先交待清楚了。
中国的习惯,出家人不喜欢向在家人请教佛法,这是中国佛教很有趣的一个矛盾。我讲矛盾是客气话,应该说这种习惯是非常错误的。你们看中国禅宗,影响佛教比较大的著作,许多都是居士的作品,譬如禅宗最流行的《指月录》,是瞿汝稷居士的作品。换一句话说,出家人没有时间,光管修行就够忙的了,佛教的弘扬却靠居士。
所以当年有一个人这样讲,我是最赞成的,就是欧阳竟无先生(一八七一——一九四三),诸位听到过吗?我再给你们介绍,他是金陵刻经处杨仁山先生(一八三七——一九一一)的弟子。杨仁山居士的父亲,跟曾国藩是同学,这个一讲一百多年了。那个时候洋文化来了,清朝要垮了,杨仁山居士的父亲就推荐自己的儿子去找曾国藩。正好,慈禧太后派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到英国去做大使,开始中国的第一个国际外交。曾国藩看到杨仁山说,你跟我儿子一起到国外去吧。那个时候出国,不得了,不是留学哦,是做外交官,就这样一起到了英国。
他到了英国以后,才接触到佛学,在国内反而是不学佛的,而且反对佛教。后来一路跟随曾纪泽转到了日本,日本那个时候,正流行中国的学问。这里告诉出家同学们,一定要注意,日本的明治维新,是靠中国什么学问呢?王阳明的学问。王阳明是明朝儒家里头的禅宗,是最了不起的,中国文化叫“王学”。日本当时也推翻了旧的文化,接受新的文化,他们之所以有今天,用的是“王学”起家的。
现在讲到王阳明,中间岔过来是要大家注意。王阳明年轻时也学佛;究竟是参禅,还是修天台宗什么的,不知道,总归他学佛,也学道家的。他静坐得比我们一般出家的好多了,坐得有了眼通;他的朋友要来看他,半个月以前他就知道了。时候一到,他就去几里外等这个朋友。
“哎,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接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早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他常玩这个本事,道家、禅都玩得很好。最后忽然不玩了,他说,玩这些本事,只是自己“玩弄精神”而已。他是走禅宗明心见性的路线开始,最后他用儒家的话,讲心性之学。
这个事情你们要特别注意,直到现在王学还影响中国,影响东方也非常大。所以到了明朝末年,很多和尚是跟着王阳明学禅的,就是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王阳明学问的重点是“即知即行,知行合一”,意思是说,我们能知之性,有个思想,有个知道,见闻觉知就是心。知道那个对的就该去做,不需要有分别去考虑,即知即行。日本人采用了他知行合一这个原则,融合了西方、东方文化,才有了明治维新,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因为时间关系,我只做简单的介绍,王学还有个道理的,你们这几位大师们,要特别注意啊!你听了这个王学,将来接引知识分子、学者,你们就有本事啦!不然你讲到禅宗,一提王学,什么都不知道,那不行的啊!尤其你们年轻学白话教育出来的,这些都不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你们学禅,要参考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第三句话:“知善知恶是良知”,这个良知良能,是《孟子》里头提出来的。譬如我们的知性,大家今天坐在这里盘腿,自己知道在盘腿,现在听到了记录,是自己的知性。第四句话:“为善去恶是格物”,作人是为善去恶,是戒律。这四句教是王阳明学说的主旨,你看他学过禅没有?当然学过禅!对禅很清楚啊。
我现在又岔过来,跳了三四岔了。可是后来我在教这个课的时候,反对王阳明,批评他了:我说他没有大彻大悟,没有见道。他参禅破了第六意识,分别心不起了,第七识影子都没摸到,第八识更谈不上。换句话说,参禅他破了初关了,什么是重关也不懂,更谈不上破末后牢关。
我当年公开批评他时,那是很严重很危险的,因为当时蒋介石委员长,他提倡的是王学,他是校长,我是教官,我上课公开讲王阳明不对,讲他没有彻底悟道,但我讲出了理由:
“无善无恶心之体”是根据六祖慧能来的,你们都知道那句话吧?慧能大师不是拿着衣钵,回到广东岭南吗?我请问你们知不知道?你知道就点头,免得我费事嘛!不知道我就补充一下,不要客气,我们是讨论,随便谈话,都知道就不要解释是吧?当时六祖接引那个什么人?(答:惠明禅师)对了!这样讲话就痛快了,不要那么严肃。
惠明看到六祖,六祖说,“你为了衣钵,你拿啊!”他拿不动,这一下他就傻了。“师父啊,我不是为衣钵而来,是为法而来。”哦!既然为法而来,他就说法接引他。你们都看过《六祖坛经》吗?(答:看过)下面怎么记载的?这考问你们了。古道师已经告诉过你们,我讲课随时出问答题的啊!不是光讲光听的。
他说:“上座啊!”客气话,就是说法师啊!等于你们跟我对话,尤其学禅宗,读语录,完全变成对话就对了,像演电影一样,当场表演的,不是讲空话。你们一个人站出来,我就冒充六祖,你们冒充惠明。六祖说:“不思善,不思恶”,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的不想,坏的不想,一切都不想。六祖教他这样做,当然惠明照这样做了一下,他真的办到了。“正与么时”,就是这个时候,用福建广东话就是“咁样”的时候,正是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放下了,这个时候,“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哪一个是你的本来面目?因此惠明禅师开悟了。这个“哪个”就是疑情,是问号;可是一般后世学禅的看了《坛经》,都看成是肯定的句子。以为六祖说,你不思善,不思恶,正这个时候,“那个”就是你本来面目。那是错了!以为修到最后没有分别心,没有妄想,不思善不思恶,达到这样就悟道了,完全错了。六祖原文没有这样讲,是不是?你们都看过嘛!
王阳明第一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我说他错了,他没有彻底的开悟,只见到一点清净,你们打坐的时候都碰到过的;就是坐得好的时候,没有妄想,也没有想什么,可是都明白,清清楚楚的,好像这个是对了,不过你们不敢承认而已,对不对?好像那个稀饭煮得很稀,一端来“嘘嘘”一吹,米浆吹开了,看到里头有几颗米,这比方叫做“吹汤见米”,你听懂吗?好像把分别心打开了,咦咦!咦咦!很清净,就是这个。
这是第六意识分别妄想不起了,可是那个清净也只是心的一面啊!大家看《六祖坛经》学禅的,同王阳明一样,认清净心就是本体心,都走了这个错路,所以我说王阳明错了。“无善无恶心之体”,认为心性的本体,就是无善无恶,这个是什么佛啊?只能叫糊涂佛!
你们注意!这叫做参禅,不是思想噢!你们学禅要晓得参,参就是追问,叫起疑情。再看第二句,他说“有善有恶意之动”,我们心性是无善无恶的,这个念头一动就有善有恶,对不对啊?对,他讲的也对。那我就要问了,请问:那个本体既然无善无恶,这个一动念有善有恶,这个有,这个作用,是不是从体上来的啊?(答:是啊)那可见体上有善有恶了,“用”离不开“体”的,“有善有恶意之动”,用一动就有善恶。好,你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本来空的,“有善有恶意之动”,那体岂不是两个了吗?一个是不动的,一个动的,对不对?(答:是)
第三句“知善知恶为良知”,这是第三个了,这个像是包子里有三个馅了,有青菜萝卜,还有牛肉呢!“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这一动就是体上来的,可见体本来有善有恶,一动它就能分别啊。你另外加上这个良知,还有个知道,当我意动的时候,我们想一个事情善恶的时候,我们心里知道不知道?(答:知道)这一知,是不是本体来的?是啊!所以说,把它分成三个了。
“为善去恶是格物”,第四句话不管,是行为上的,都对。修行,是修正自己心理行为,每天都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为善去恶,行为上都是对的。儒家也好,佛家也好,道家也好,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好,伊斯兰教也好,所有的宗教都是教人不做恶,向善方面走。
可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学说,这一套在日本,却起了这样大的作用,成就了日本的明治维新,影响全世界文化思想;所以日本当年王学同佛学一样,都非常流行。我讲的话有逻辑,你们注意,现在不是讲王阳明,是介绍杨仁山先生到日本去,正碰到日本那个时代,一般留学生在那里都接触到佛学了,接触到心性之学,包括所有的国民党、共产党,这个你们就不懂了。
所以研究这一百年的历史,我今年九十了,再倒回去,一百二十年前,在虚云老和尚的那个阶段,那时的知识分子,不管好的坏的,不管共产党国民党,都共同有一个心思,就是救世救人,救国家救民族。最初的动机都是这个,所以才闹革命。至于革命成功以后,政治做法错误不错误,行为上的好坏,我们不谈,这个不是跟你们讨论的了。
所以,杨仁山先生那个时候到日本,一下就学佛了。回来官也不做了,开始提倡佛学,专门讲佛学,又在南京昆卢寺办“金陵刻经处”,我都去过的,现在还在木板印经的。回转来讲,像欧阳竟无、梁启超这些人,都是他的学生,很多都来跟他学佛,研究佛学。因为当时中国佛学已经不行了,他起来提倡。但是八指头陀还在哦!那时太虚法师还是年轻小和尚,欧阳竟无是资格很老了,于是佛学才开始大流行。
后来推翻清朝,民国起来,对中国佛教影响大的,又是居士了;靠的是杨仁山居士,包括太虚法师这些人,都是金陵刻经处出来的。杨仁山居士死了以后,学生欧阳竟无,办一所支那内学院(一九二二)。那也是日本式的,日本人把中国叫做支那,就是英文的china;内学院是专门研究佛学。当年太虚法师想见欧阳竟无,他根本不见。他说,他(太虚)懂什么啊!就是这么傲慢。
我现在讲的话,你们看到扯得很远,说得很闹热,但是有个主题的!杨仁山居士的学生熊十力,现在一般讲新佛学,新儒家的学者们,多半都是熊十力的徒子徒孙辈。
欧阳竟无先生办支那内学院很多年,很可怜,我很佩服他,跟他学佛的人出家的很多。他有个习惯,出家人见他不跪下来拜,他马上把你赶出去了,他就骂人:“你们傲慢,出家人不拜居士啊!佛的戒律规定,出家人可以不拜居士,可是戒律也有个规定,要拜善知识;我是善知识啊,善知识不分在家出家的啊!”可是出家人给他一拜呢,你还没有跪下来,他先跪下来拜你了。这一点行为我很赞成他,就是说,要除去出家人的那个慢心,那个我慢。
出家人不拜白衣居士是戒律,可是出家人不拜善知识也犯戒啊,那是大乘戒。可是你真拜他,他不接受,反而拜你了;可是你不拜他,他就把你赶出去了,就是那么一个人。
这个故事一连串说到善知识,现在重点收回来,我不是善知识,千万不要搞错,也不是恶知识,不过年龄大一点,告诉你们一些经验。现在话说回来,先说了这些零碎的故事,这个逻辑系统你注意到了吧!我不是跟你们乱扯,为了善知识这一句话,讲那么多故事出来,是怕你们听不懂这句话,兼带说明中间的过程,告诉你们其中的关联和影响。
回过头来讲这一次的事情,是古道师闹出来的,说什么嵩山少林寺要恢复禅堂啦!少林寺什么时候有过禅堂?我还真不大清楚,少林寺没有禅堂啊!现在讲禅堂,就要问你们,禅堂在中国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个大问题。
我们都晓得,禅宗是从达摩祖师传来的,达摩祖师没有设立禅堂吧?(答:没有)那么五宗宗派也很少提到禅堂吧?(古道师答:后来有五家的钟板)也设禅堂吗?没有禅堂。禅堂什么时候开始?香板什么时候开始?都要搞清楚。现在一到禅堂,就拿起香板乱打人。依我看来,打坐姿势也不对,禅堂也不对,行香也不对,什么都不如理不如法。换句话说,本身都不合规矩,就是不符合佛的规定,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讨论。
你们还年轻,如果还有机会给你们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禅文化,我提出来这几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们必须要搞清楚。等于昨天晚上,你们的方丈大和尚在这里,我问古道师,少林寺的禅堂,修得怎么样?(答:原来已经有)是不是闷在中间,四面不通风?他说是这样。光线暗暗的,空气也不流通,几十个人在里头打坐,然后一天还吃三四顿,点心吃得消化不了,上面打嗝“呃”,下面放屁“噗”!五味杂陈,里头各种味道都有,自己习惯了不觉得。我说这叫禅堂吗?一个修行的地方,光线配备,空气的调和都很重要。
禅堂里头原本没有佛像的,后来变成中间有个佛龛,然后为了行香转圆圈,靠近佛像旁边这只手,走起来要少动,另一手多动,身体个个搞得歪东倒西的,体形都搞坏了,这叫什么佛法?这种佛法我是不会来学的!连这个生理都不懂,佛不会这样教的。然后你看到,香板到处打人,尤其日本更严重。到日本学禅的,还要跪在师父前面,请师父先帮我打吧,痛打一顿消业啊!嘿,打了一顿,打伤了,只有罪业更重,当然要医了。什么消业啊?香板是打人的吗?都不对啊!这些理由,我们要根据历史来讨论,要知道什么是修行。
所以我昨天晚上跟他们说,你们的禅堂一定是这样吧?古道师说,差不多。我说那你们不要再花钱修禅堂了,等我庙港那个新的禅堂修好,再做参考。首愚法师听了我的话,在台湾搞了一个禅堂,最新的设计,已经完成了,他们拿录影带来,我一看,还是不行,还要研究。
我现在庙港有个讲堂,也做禅堂,最新设计,冷暖空气都要调好,修行不是享受,但是修行离不开与自然的关系。如果卫生一切都搞不好,那是不行的。所以跟你们讨论这个禅堂的问题。
今天下午,我一听你们几位年轻大师们都来了,我就急了,要大家先上来。等一下再讨论这些问题,就是关于禅堂外形的规矩,怎么样用功?内在又怎么样参禅等等。我从年轻出来,这个事情也摸了几十年了,我把这几十年经验,讲给你们做参考。对不起啊!千万不要认为我教你们什么,我没有,我只是做一番报告。
昨天你们那个方丈师父讲:“老师啊!你的著作影响很大啊!”我说那些都不算。我的著作一大堆,我真正写的一本书是《禅海蠡测》,你们看到过没有?尤其你(僧甲)看懂了吗?我想你们一个都看不懂。所以你们要真正了解南怀瑾,连一本《禅海蠡测》都没有看懂,还谈什么呢!所有的书都不算数,就是这一本。
为什么出这本书呢?这一本还是专门对付日本人讲禅宗的,现在一讲都五十年了。这是我们到台湾以后的事。日本自从二战被美国人打垮了以后,要用文化来征服别人,所以有意培养了两个人,叫他们到美国去弘扬禅宗。一个是禅宗和尚宗演,当时八九十岁;一个是居士铃木大拙。日本政府每年津贴铃木大拙不少钱,要他在那里提倡禅宗。他讨个美国太太,所以英文很好,在美国大弘扬禅宗。这当中有这么个秘密,中国人不知道。
我们这里呢,虚云老和尚在云居山被打昏死了以后,重新活转来了。他是我的皈依师父,当时虚云老和尚在重庆,我们两个曾在重庆相处几天,他的首座叫做显明法师,现在还在美国,九十多岁了,他是东北人,天台宗四十五代的传人,我帮他办好手续到美国去的。他曾告诉我说,你回中国,我就跟你回去,现在他还没跟我回来。
讲到《禅海蠡测》这本书的内容,是我当时为了对付铃木大拙;他曾批评中国的学者胡适不懂禅。可是我没有批评人,只把中国禅宗东西拿出来,这是我真正的写作,且牵涉到中国的儒家道家;牵涉到打坐修行,修定与修慧;牵涉到生死问题,怎么样了生脱死;牵涉到科学、哲学、宗教等等的问题。现在看起来都很简单,可是当年我初到台湾,写这本书的时候很可怜,手边没有参考书啊!
所以有个学者问我:南老师啊,你写书,《五灯会元》《传灯录》都不引用,专门引用《指月录》,为什么这样推崇《指月录》呢?唉哟!大家不知道,我有个痛苦,初到台湾,什么书都没有,只有一本《指月录》,而这本《指月录》还是我买的。那时张学良关在台湾,我还在成都。张学良突然要学禅宗了,看守张学良的那个将军叫刘乙光,湖南人,叫我师兄,他也暗中在学佛。当时我在成都,他写封信给我,要我赶快买一套禅宗最好的书,寄到台湾来,因为张学良要学禅宗。我接到信,正要离开成都,我笑了,凭张学良他有资格谈禅宗?可是刘乙光叫我买,我不能不买啊,到文殊院的印经处,给他买了一套《指月录》,寄到台湾。
天下的因缘很奇怪,台湾根本没有禅宗的书,那个时候什么书都买不到。我到了台湾以后,碰到刘乙光,我说:“张学良还在学禅吗?”
“唉呀,他学个什么禅啊?他怎么学得进去啊!”我说:“那你为什么叫我买书来给他?”
“他要学什么,上面就叫我办,我只好给他买啊!他现在研究明史了,上面找了一个学者周念行教他明史,而且信基督教了。”
这位姓周的也是我们的朋友,书读得好,一目二十行。南方福建、浙江,“二十”音“念”,所以我们叫他“二十行”。
我说:“这样啊,正好我没有书,你把那套书还我吧!”所以我手边只有禅宗一套《指月录》,其他的没有几本参考书,就凭记忆写。所以讲写作做学问,教你们读书要背才行。我那个时候很可怜,还有两三个孩子,太太还在等米下锅,怎么办啊?摇篮里一个孩子,这个脚在推摇篮,旁边站一个孩子在哭,手里抱一个孩子,还在写书。在这么穷苦的环境下,三个月当中,每天写六七千字,写完了几十万字;现在做不到了。你们年轻出家的注意啊,天天说读书,现在要你们一天写两三页报告给我,都很痛苦,不是没有东西写,是写不出来,不会写。
禅宗究竟要不要打坐?禅宗与修禅定有什么关系?禅宗究竟讲不讲气脉?禅宗是不是要参话头?禅宗能不能修密宗?同密宗什么关系?同道家什么关系?在这本书里,全部都讲了。现在你们都说看过南怀瑾的书,那我请问你们,哪个看过这一本?这位师父(僧甲)峨嵋山下来的,他还叫我师叔,叔个啥子!你这一本书都没有看懂,还说是在修行。禅宗很多真正的东西在这本书里,可是你们看不懂,这是禅。呵!
小朋友(僧甲),你身体好多了!好几年不见你了,有几年了?这是李居士帮你的忙,让你参加这次听课,是吧!
我们先讲到这里,大家下座休息一下,喝杯茶,上个厕所。我先开个头,然后听你们每一位报告怎么出家,怎么修行。听完了,然后像医生看病一样,才知道谁是饿了,谁是吃太饱了;才晓得怎么样下药,才好告诉你修行走哪条路线。等一下再来讨论,先休息一下,这里不是禅堂,一切不拘束,很自由。
第二堂
内容提要:
行香的规矩
谈练武功
修白骨流光的人
练武僧人的经历
行香,禅堂叫做跑香,在佛经及戒律部分叫经行,不叫行香。你们也没有好好去研究经律,怎么叫行香呢?照佛经原典,佛在世的时候,这些弟子们行香用功,就是出去活动一下,散散步。行香的散步,同戒律记载佛出去化缘一样,你们哪位研究过这个?托钵化缘,身体端正,大乘道规定眼睛看前面五步,小乘道三步,一路这样慢慢走去,到人家门口站着化缘;引磬一敲,等一下,没有缘法就走开了。行香也是这样,古人的行香在密宗更严重哦!坐一段时间一定要出来运动行香。所以真正的行香是人端正,整肃威仪,不左顾右盼,目不斜视,一路向前走,两个手是在肩膀这里甩动,是全身的运动(南师示范)。
现在你们穿的长袍是明朝的衣服,所以电影演上朝的朝仪,面见皇帝都是这样,两排的大臣穿着长袍,用儒家的话,这样走法叫龙摆尾,右边脚迈开,这个袍子尾巴向右边,哪只脚过去就向哪里摆。一排很整齐,行香也是这个道理,很端正的,两手甩开,四肢展开。不是叫你身体弯起来,靠着一边这样走,我看你们那样,把身体都搞坏了。
黄龙祖心禅师有句话,你去查《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指月录》,他说参禅的人,姿势精神像什么?他说像猫捉老鼠那个样子,特别有神,“目睛不瞬”,目睛,两个眼睛瞪在前面,一点都不动;“四足踞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头尾很端正,行香也要这样去行才是。
现在师父们规定你们行香时,说这个手为了避免碰到大家,右手甩三分,左手甩七分,这样转圆圈,背是弯起来的,这修个什么行啊?这是什么行香啊?这叫规矩吗?开玩笑!谁立的啊?符合什么规矩啊?生理都不懂嘛。佛的戒律威仪,密宗的行香,是这样端正;更为了用功的人行香直走,这一头两根柱子,那一头也两根柱子,接连两头绑两条绳子,绳子上套个竹筒子,为了自己起来活动,眼睛半开半闭,手搭在这个竹筒上行走,不管身体了。因为有两条绳子的关系,走到那头,又换另一只手抓住。这样行香,经行,端端正正。如果绕圆圈的行香,也一定要走得很端正。
所以照禅堂打七的规定,那年在厦门南普陀,几百人都走不开,那行的什么香啊?所以行香走起来,计算距离,步伐要大一点,两只手要甩得开,是彼此碰不到的这个程度。
还有现在你们禅堂跑香,喊“起”喔!不晓得搞些什么东西。所以我们打禅七,不准喊“起”。一两百个人在山上,大家都大声喊一声“起”,那真是地动山摇,别人看到还以为这里土匪练兵,当然很可怕。尤其以前的禅堂,禅师们穿的袖子这样长,你们穿的都不规矩,学禅的人袖子一定盖过手指头,然后卷起来再卷回贴到手腕这里。行香的时候,两个袖子一甩开,哗!尤其夜里灯光也不够,只听到呼!呼!都是风在动,那真威严啊!哗哗哗哗!妄念也没有,袖子的风把妄念都打掉了,那才叫做行香。现在禅堂行什么香啊?禅堂的规矩怎么定啊?这些都是问题。
先给你们讲了行香,一切的规矩我们慢慢来谈。由外形的规矩讲起,尤其你们少林寺下来,我也学过拳,这一套我看你们有些都不对的,每个身体都打坏了。譬如,我昨天问你们大和尚,我说:老兄,你呼吸不对哎!他说,从小有哮喘。我说怪不得,一看就知道了,为什么?他说当年练武功,要闭着气练的。练武功,如果用力的时候闭气,问题大了!这一套暂时不讲啦!懒得跟你们讲武功。武功是不是这样?连个身体都没有搞对,再看看你们大家,两肩这里都展不开的,看你们的精神样子,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好。嘿!不要说成佛,参禅明心见性,这个身体搞到病兮兮的,只好用四个字形容——“枯禅病身”。就是禅宗说的枯禅,枯木一样的,干枯了,里头没有内容,统统变成有病了。你们年纪轻轻离开父母,没有成家,跑去出家,搞了一辈子,修行修得枯禅病身,这还玩个什么啊!至少要把身体玩成健康快乐吧!所以这些都是问题。
我们这一次,大家坦白的讨论研究,有问题尽管问。譬如我在南普陀,讲了七天,也冒充叫做打七,打个什么啊!根本走不动。我原来预定三百人,结果一到那里,禅堂、讲堂有六七百人,后来变成一千多人了,把我吓了七天。那个禅堂新修的,中间没有横梁的,上面一压下来,下面几百人都变肉饼了。太可怕了!所以我叫他们走慢一点,不敢叫他们大步走;因为我从前在昆明的时候看到过。抗战末期,快要打胜仗了,昆明一家电影院,建筑时偷工减料,楼塌了压下来,楼下的统统变成肉饼了。
所以当时在南普陀的禅堂,我到现在还在担心,最好你们发心把它拆掉,重新来过。如果一跑起香来,那还得了啊!所以修个禅堂,你们要注意,楼上楼下要计算有多少人,每一个人的重量有多少,算出有多少宽的步数,所有的重量压下来是多少,建筑上都要核算。这就是当家做方丈的,为众生办事了。不是说花钱盖一个地方,盖起来就好了。现在到处盖礼堂、教堂,如果什么都不问的话,那是造孽,不是做好事。这是讲关于禅堂的问题,还有香板的问题,香板不是打人用的。
我们问题一个个讨论。现在这样好不好?我倒转来问问大家,不是问,我们是讨论。你们都要放下,真的放下,无人相,无我相,各自随便谈谈。这样吧,先从这个年轻僧人开始,他从峨嵋山下来,他的师父通永老和尚是我师兄,他叫我师叔。我当年闭关的时候,都是他师父照顾我,挑米上来给我吃的,所以我很感谢他。现在九十多岁了,修行也好,是我很佩服的一个人。
你(僧甲)报告一下,你这几年做什么工夫?怎么样?详细坦白讲,问题提出来,我们再做讨论。
僧甲:出家好多年了。
南师:你声音大一点。你出家二十年啦?我上次见到你,是有病的哦。
僧甲:是有病,身体经常不好,现在还没有找到方向。
南师:那你这几年在万年寺,怎么样用功法?
僧甲:打打坐,用功不相应。
南师:你放开讲话嘛,不要那么拘束,我跟你两个是朋友哎,你不要把我当什么师父啊!
僧甲:我参禅方面有很多问题要问老师。
南师:对啊,你常常找我问问题,我想你问不出来什么问题,上次来好像素美居士跟你谈了一下嘛,对你有一点帮助了吧?(答:有帮助)我看你身体好一点了。为什么不在那里照顾师父啊?
僧甲:有两个师兄弟在照应师父,他们在报国寺住,我在万年寺。
南师:你现在重要的问题在哪里?用不上功,不晓得怎么用功对吗?
僧甲:对。譬如参禅要起疑情,但是参禅要离心意识参。疑情就是心意识……那怎么参呢?
僧甲:有时看看书,有时候打打坐,念念准提咒。
南师:你又拘束了,我替你讲吧,免得你辛苦讲。那么你说你很想修行,看看书,打打坐,也念佛。念念佛觉得没有味道,阿弥陀佛念了,不晓得干什么,虽说有个西方,不管它西方东方,也不想搬去,怕靠不住。参话头嘛!参念佛是谁,搞惯了,随时心里在念个话头,还是同念佛一样,没有味道。可是想起来又不甘心或不情愿。念念咒子,希望求个菩萨加持,结果念了半天,菩萨也没有现前,而且也没有哪里来个加持,对不对?既不加,又不持,搞了半天茫茫然,就是这样嘛。对不对?
僧甲:对。
南师:身体嘛,进步一点,好一点,对不对?
僧甲:嗯。
南师:心情……其他还有很多问题。譬如漏丹不漏丹,这些都是要坦白说的问题,都免不了的,对不对?我们一一拿来讨论,讨论完了,看你这个样子,回去该好好修行,修行不是生理,是心理的问题。
好啊!下一位,我们还是找那个年轻的老乡,你(僧乙)来你来,你年轻一点,你敢讲话一点,我们俩谈。你出家几年了?
僧乙:一九九四年出家,十一年了。
南师:你是参禅吗?
僧乙:说不上参禅不参禅,好像是参禅。
南师:你上次跟我谈,走的是六妙门的止观法门啊!(答:是的)那同参禅是两回事啊?
僧乙:上次跟您谈是最早的时候,大约在九四、九五年,那时用六妙门修止观,但是后来一直都在禅堂里。
南师:然后是参禅,参话头。
僧乙:参话头是在九六年禅七以后。
南师:那你的修行很用功,究竟是什么法门呢?
僧乙:主要是看经文、看书更为相应。
南师:那么打坐呢?一天坐多久啊?坐几次啊?
僧乙:有打坐,以前一天坐的次数多,这几年少,以看书为主。
南师:谢谢,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僧乙:我就是平常起心动念的时候,往往对念头把握不住。
南师:谢谢!你们两个年轻人啊,不是你不肯讲话,是讲话没有抓到要点,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怎么样开始用功?什么叫修行?这样问还中听,讲了半天,同一般人一样,参禅不像参禅,修定不像修定,修止观又不像是修止观,修密法不像修密法,不晓得在搞什么,但你们都叫做参禅。好,我想这样吧,因为他们两位年轻人,我比较认识,认识就敢跟他们大胆的讲话;你们诸位新朋友,不好意思跟你们这样讨论。现在刚开始,因为我先了解一下,再想怎么样告诉你们用功的方法。有没有新的意见告诉我?诸位里头哪一位随便先讲。不要勉强指定人,看哪一位志愿?
僧丙:首先呢,很荣幸能够见到南老先生。
南师:不敢当。
僧丙:我二○○一到二○○四年,在苏州西园寺学习佛法,其中在○四年的时候,专门学过您讲的《禅观正脉》,然后对《禅秘要法》的注释有很好的体会。我们当时也拿出佛经原典标句读,其中我记得很清楚,我学的是第廿一观白骨流光观,我对您在《禅秘要法》指出的要点很佩服,同时也想向您多请教其中的要旨。
南师:谢谢。我倒请问你一句,你修《禅秘要法》,修白骨流光的法门,看你的意思讲法,你对这个法门,不但有缘分也有兴趣,好像也有一点心得是吧?那么是不是经常走这个路线呢?
僧丙:整个《禅秘要法》是一个个层次来的,在过程中随着坐禅作观的体会,心里会起很大的波动,有很大的起伏。
南师:那么我再请问一下,你在修白骨流光这个法门的时候,你的身心感受变化怎么样?身体内部的变化有感觉没有?
僧丙:内部就是感觉有些急躁。
南师:好,好,你是走这个路线。有没有用其他的法门?没有参话头啰?
僧丙:然后平常配合数息观。
南师:就是用白骨流光法门,配合着数息,就是这样练习?那我们彻底的了解一下,你这样练习,有时候碰到好的境界,一坐能够维持多久呢?
僧丙:大概有十五分钟左右。
南师:然后没有了,第二次上来就不是那个样子了,对不对?
僧丙:对对对。
南师:那换句话说,就是瞎猫撞到死老鼠,偶然吃到了两次的死老鼠,然后活的老鼠也没有来,死的老鼠也没有了,对不对?
僧丙:对对对,是像您老说的这样。
南师:我想一般都是这样,这都是修行的大问题。所以我希望大家这一趟,我们难得有缘碰面,我以出家人为对象,在家人都打出去不算。希望你们拿到一个真正的法门,回去一年两年最多三年,能够有所成就,才不冤枉我们这次的聚会。等一下我想贡献你们一番用功的路线,所以先了解一下大家的状况。好,谢谢。还有你们这几位,大致都是这个路线,是不是?有没有特别专门参话头,或者什么的?都不要客气啊,现在我们是自由讨论,要起来喝茶的起来喝茶,要干什么都自由。
僧丁:南老师慈悲啊!各位师父慈悲!
南师:请把你的上下法号告诉大家。
南师:什么病?
僧丁:就是这个落(音辣)体重,身体严重脱水。刚开始国家提倡散打散手比赛,后来我就学传统拳,传统功夫。学传统功夫就涉及到打坐,我的师父要求我每天必须要打坐。慢慢慢慢地就看了《六祖坛经》,这是我看的第一部经,之后就是看慈舟老法师的一本《心经浅释》吧,才开始了学佛的因缘。后来二○○二年出了一场车祸,当时伤得很重,腿被门夹住,人被摔出去了,就住院治疗。在这之前我看了您的《圆觉经略说》,后来住院又看了一下。住院时没事,我就天天打坐,后来又到我们寺庙的一个下院养伤,对生死问题比以前了解多一些,对生死有另一种想法。二○○二冬天去卧龙寺打禅七,是我第一次打禅七,他们参话头,我什么也没做,我就光念大悲咒,每天念六七百遍,可能念了六七十天左右。当时心口这块发闷,里面有东西堵住一样,六七十天都是这样。
南师:那身体呢?那个受伤的地方的感受呢?你在卧龙寺打禅七的时候,你不是在里头持大悲咒吗?因为持咒以后觉得这里揪起来一坨,那你身体原来受伤的地方的反应呢?
僧丁:当时在医院里可能打坐了一段时间,以后这地方基本上好了。
南师:那请再讲下去,持咒这一段。
僧丁:持咒以后,我的身体有很大的变化。心窝这一块像有东西堵住一样,但是没事,吃饭一点也不耽误,心里这块地方硬邦邦的,像揪心的那种,但是又不是揪心那种感觉,○三年又打了一个禅七,打禅七的时候也参话头,参念佛是谁,同时也念佛。
南师:念南无阿弥陀佛?
僧丁:对对对,念阿(喔)弥陀佛。
南师:阿(a)弥陀佛,不是阿(喔)弥陀佛,千万注意啊!大家都习惯念阿(喔)弥陀佛,这个先说明一下,将来我会告诉你们。
僧丁:○四年的时候都在念佛。我有个特点,我用功的时候比较集中,特别用功。○四年念佛的时候,中间基本上很少断,工夫用得很连续。
南师:那么这个阶段你都不练武功吗?
僧丁:比以前少了一点,也练。○三、○四年,就是打禅七,然后到终南山住三个月,在西安住半年,就这样用功。○四年感觉跟○三年不一样。
南师:都在念佛?
僧丁:○三年是大悲咒,○四年是念佛。我念大悲咒很相应,念佛也很相应。
南师:所谓相应是……?
僧丁:相应就是,我○三年用功,念大悲咒打完禅七,回去以后两三个月心口都是胀的;但有一天不知道怎么通了,身体很轻松,走路也很轻松,好像重担卸了一样。这个很轻松的感受,实际上差不多持续有两个多月三个月,一天到晚念习惯了,脑子里不知不觉都在念。
南师:完全对。
僧丁:然后○四年也是这样,连续打了十个禅七。○四年的感觉很明显,一用功马上就说话啊走路啊,连坐着都感觉不出来,身体轻松度比以前轻松太多太多,非常轻松。
南师:也是在卧龙寺?
僧丁:○四年基本上念佛,然后参禅。
南师:参哪个话头?
僧丁:○四年这个反观以后,有很大的收获。然后参了一个公案,就是六祖大师说的“幡动还是心动”,然后就是体会这个动。以前呢,不知道这个心在动,○四年反观到这个心在动,就知道什么叫动了。原来就是起心动念的这个心,执著外面的习气放不下,对这个习气体会得比较多一些。以前不知道什么叫习气,也不知道什么叫疑情,通过○二年、○三年、○四年,基本上在起心动念时候,当时就感觉到,知道这个是心动,为什么要动。这个觉性好一些,比以前灵敏。
南师:这是去年。现在呢?
僧丁:因为我前一段时间,三月份去终南山,七月三号回少林寺,一直也在用功,每天反正早晚两个小时念念佛,然后十来个小时打坐。
南师:你打坐十个小时啊?
僧丁:十来个小时吧!
南师:都在座上?
僧丁:我一坐是两个半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基本上以两个小时为标准,有时候心情很好的时候,越坐越轻松的时候,那就三个小时。
南师:那么你○四年到○五年,差不多都是常在禅坐中?
僧丁:基本上是。
南师:外形在禅坐中,内在的修行是参这个公案——心动反照观心,对不对?
僧丁:我念佛有个体会,以前好多人讲,包括我刚出家那时候,他们讲阿弥陀佛和极乐世界,○四、○五年体会阿弥陀佛和极乐世界不是两个概念,应该是一个概念。阿弥陀佛是个什么?阿弥陀佛是极乐世界,极乐世界是阿弥陀佛。按禅宗的话讲,阿弥陀佛不能做阿弥陀佛解,也不能做不是阿弥陀佛解,就是这个体会多一些。很多人念阿弥陀佛,求生极乐世界的时候,他的发心老是在动中,想要阿弥陀佛带他到极乐世界,就是老有这个想法,但是我在念这个阿弥陀佛时,就是通过这个阿弥陀佛,他可能就是一根稻草,我抓住就是抓住而已,比较连续,就是体会到这些。
南师:还有呢?
僧丁:最近嘛,就是身体变化,用功不用功,都感觉到胸口堵。因为我早上起来很早,两点半三点钟就醒过来了,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就念,一天到晚养成习惯。
南师:那你真了不起,昼夜都在用功,除了睡眠吃饭以外。
僧丁:有时候也是感觉不稳定,有时候放逸起来,很长时间也不用功。但是一个人的时候,基本上心还是在念佛。
南师:还是在念“南无阿弥陀佛”,还是参那个“风动幡动”,那个动的观念连在一起?
僧丁:现在基本上是念佛。因为那个风动幡动,看了那本《心经》以后,心里暂时放下一样,再参参不下去,所以还是念佛。念佛就是感到心口堵塞,就在不用功时,感觉胸口这一块始终也堵着的,包括刚才坐在这里。
南师:这一边还是另一边?
僧丁:心窝子这一块。
南师:请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啊,好,知道了。
僧丁:今年基本上就是这个情况。
南师:然后呢?坐起来还是蛮舒服的?
僧丁:我现在坐起来身体很轻松,就是身体用劲的时候,像我以前打拳有时候要转动,转动的时候不知不觉的,人就跟着转出去了,有这种感觉。
南师:你有这种感觉,是平常的时候,还是练武的时候?
僧丁:练功的时候,就是平时的时候走着走着脚就不受控制了,就是这样。
南师:譬如说你一打拳好像自己跟着拳势在动了。
僧丁:对对对!转动的时候,身体的变化就特别明显。
南师:觉得内在的变化明显吗?
僧丁:内在的变化非常明显,好像人在那个海水里的感觉一样。
南师:对!那个时候你不管呼吸了,不是闭气哦?
僧丁:没有呼吸。
南师:你不是在动中把呼吸忍住了吧?
僧丁:没有没有。
南师:对,好好。
僧丁:那时候是放松的,就是和平时一样。
南师:我岔你一句,学密宗有个法门,现在在西藏已经没有了,叫“力大手印”,可以练武功就大彻大悟而成就了。这是抗战以前,现在我一讲就是六七十年前,当年相传,有位学者修力大手印,在上海的,我没有见到过。他走马路的时候,正好两个车子对面过来,刹不住车,他正好在中间,他手随便这么一分,无意的,两个车子停住了,他就过去了。这是力大手印啊!你讲到这个地方很重要,所以真正练武术到最高处,同得定的境界是差不多的,和初步得定都一样。你讲的差不多有些像了,你很了不起,再说下去。
僧丁:在没有参禅以前,对武术理解不一样,因为对武术的理解,在刚开始时,知解上的东西多一些,后来,通过参禅以后,对武术的理解比较深一些。
南师:对。
僧丁:这个武术同参禅一样,他有个阶段的。刚刚学动作时有个基本功,基本动作的认识,同参禅是一样的。所以我现在大胆地跟大家讲。
南师:尽管放开讲,我可以贡献你啊,练武功到了最后跟学佛一点都没有差别了。
僧丁:后来中间有个问题,这个参禅同练武术一样的,动作练了以后,就发现有一个毛病,人呢,画一个圈子,被这个圈子套住出不来。练了这个拳,有了这个动作,就是这个动作组合成以后,再没法离开这个动作。离开动作就没有办法了,心陷在动作,解脱不出来。第二、我个人的心得,练拳要参透动作的根源在什么地方,把这个根源弄透。第三、就是说,要忘形,得意才能忘形。把真意明白了,然后才能忘形,再回到心意上。回到心意以后,就是心灵通过肢体语言的一种抒发。这是我通过参禅以后,对拳有这么一个浅薄的认识。我现在练拳,好像是给同学写封信一样,给好的朋友打个电话,谈个心,是这个感觉。
南师:这个很不浅薄,很好。你尽管说下去。
僧丁:惭愧惭愧。其他的寺院,很多人认为练武就是练武,参禅就是参禅。少林寺主张禅拳合一嘛,现在就是说,通过参禅,觉得参禅就是练武术,我通过练武术以后,我感觉禅和武术,在根本上可能是一回事,从表现形式上、接引的方面可能是两回事。
南师:好,那你最近的用功呢?
僧丁:最近一直念佛。
南师:到现在还在念佛,就是说,没有放弃这个方法?
僧丁:没有没有,一直没有放弃。因为我前段看了一本书《弥陀要解》,看了以后,对我触动很大,这本书上写的跟禅宗讲的是一回事,就让我明白了。以前练武术,跳跃性的东西很多,最近发现参疑情的东西比较少了,需要的就是念佛,再搞其他的就是没意思,念佛就行了。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态,就是光念佛。
南师:好,非常感谢你的报告,很了不起,很坦然,很诚恳地讲,就是很平静地讲老实话,你很了不起了。那我再请问你,你不打坐的时候,行住坐卧,走路,大小便,吃饭睡觉,一切生活是不是都是这样呢?就是说,行住坐卧,是不是能够打成一片,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心境呢?
僧丁:我念佛的时候基本上是这样。
南师:你感觉到基本上是这样?
僧丁:因为我有个特点,就是念佛的时候有个习惯,很专注。
南师:我请问你,你现在跟我讲话,你心中有念佛没有?
僧丁:现在跟您讲话没有。
南师:你现在觉得同你念佛一样还是两样?不要去想,有没有一样?两样。
僧丁:我觉得是一样。
南师:你把握这个,不要再去想,不要加上了。第一点注意这个。
僧丁:谢谢,阿(喔)弥陀佛。
南师:不过有一点,你改不了也没有关系,能够改“阿(a)弥陀佛”,教人的时候千万教“阿(a)弥陀佛”,为什么?“阿(a)”是开口音,生发的音,这是讲梵文发音了,阿(喔)是下堕的音。
僧丁:谢谢南老师,我再汇报一件事。我打坐的时候,以前和现在还有点不一样,比如说,一九九九年以前,我经常在地上,在山上找一个光线好的地方打坐,打坐对光比较敏感。从那年到今年吧,就是说现在不需要光线了,打坐的时候同样是亮,有光。以前是没有光就显得不亮,现在是没有光它照样亮,它越亮人就感觉到它很融,很融的感觉。
南师:没有错。你现在讲话是不是在光中?
僧丁:随时随刻都是这样。
南师:对,你先把握这个。现在我问你刚才一个问题,你现在讲话还在念佛吗?
僧丁:念。
南师:对了,你先到这一步,我们还有几天再看情况。然后你再讲下去。
僧丁:光的变化,我发现有个感觉,就是刚开始我听人家讲,我们少林寺有个塔林,后来我有一次跟人家散步的时候,在塔林门口,听到不知道哪个歌手唱的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我当时也跟他们念念,那是七月份的时候,我们两个朋友没事时,往塔林门口念,念了以后,就是感觉身体一下透了,闭着眼外面什么都能看见。
南师:你听见的那个咒音是怎样念法,你还记得吗?
僧丁:就是唱歌嘛,不知道是李娜唱的,还是谁唱的。
南师:是不是那个印度唱法?你唱一唱。(在座有人开始唱)
僧丁:对对对,就是这种,我们就是在塔林绕唱。
南师:我所以要问清楚是哪个调子,是因为声音和光的变化关系很大,你尽管讲。
僧丁:念了以后,当时天热心里面躁动,可能七八点的时候出来,到塔林比较凉爽,慢慢就静下来。静下来以后呢,身体有种透的感觉,透的感觉什么东西呢?就是闭着眼睛在念,外面星光啊,什么东西树啊,看得很清楚,这对我是第一次的体验。
南师:后来没有经常出现吗?
僧丁:后来在禅堂里出现几次,但是我没有在乎它。
南师:你不着相,没有注意是吧!
僧丁:没有,早就听老参师父经常讲啊,遇到这种情况,不要着魔,不要管它,刚开始就有打过这个预防针,心里可能比较注意一点,没有管它。二○○一年的时候,因为念着念着,可能身体变化,里面的东西看得很清楚,身体骨头五脏看得比较清楚一些,然后特别身体中间有两条光线看得比较清楚。
南师:你讲的是左右还是中间啊?
僧丁:中间,脊椎头顶下面的两个光线,不同颜色,一个黄的,一个蓝的,有时候变化不一样,然后五脏看得很清楚,骨头啊骨髄啊都看得很清楚。刚开始发蓝的发紫的带黑的那一种,慢慢慢慢,它就变成明亮的太阳光那样的,透的那种。之后呢,有一段时间经常上火,特别上火,上火以后就不能打坐,太阳都不能晒,一晒太阳嘴就全部都是火,浑身都是火,感觉像吸收太阳光一样的。满嘴都是火,一段时间吃药都不行,吃药也不管用,不好使。就是下午的时候,太阳下山以后,躺在草地上一会就好一点,就是这样的。然后○一年吧,感觉这个骨头,有声音“咕噜咕噜”好像有东西在煮一样的感觉。浑身都是,不过煮得很舒服,好像小火在煮一样的。
南师:那你身上的原来受伤的老伤有没有好呢?应该没有了。
僧丁:老伤基本上没有了。后来到○二年住禅堂,心火发急,不在身体之内,应该是向外,空间更大,感觉到像大海汹涌澎湃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心念一动了身体还不知道,明显感觉就是○二年受伤之前,当时少林寺隔壁有一个卖菜的,我们去买菜。
南师:你在受伤出车祸前是吧?
僧丁:出车祸之前感觉明显,就是感觉到这个身体内动的东西还是多一些。去买菜的时候,就是开玩笑,别人推我一下,我顺手一拉,最后就是感觉这个身体晃动一下,人就不由自主地飘了下去。○二年受伤以前是理解佛法,心里的东西少,理解的东西还是多一些,很多东西是出于思维意识。我○二年被车撞一下,当时脑袋一片空白,起来以后,无名火就起来,有恐惧、有无明、有愤怒,发现当时没有这个觉悟,后来在住院期间,就考虑问题。
南师:考虑问题怎么样?
僧丁:就是我西安有个朋友,发个讯息,因为我们经常有佛友在一起,他说,密勒日巴写过一句话,“不要把理解当证悟,也不要把证悟当解脱”。这个对我触动很大,所以慢慢地开始思考这个生死问题。我就觉得生死啊,虽然有一念心能动,能动的就是这一念心,能动的就是这一个,始终是一个,就是《佛说大乘金刚论》上说:“心可作天堂,心可作地狱;心能作善,心能作恶”,能作的就这一个,当时就找到了这个源头。○二年、○三年吧,就去反观这个,慢慢慢慢就证了(意思是证知此心可作善,可作恶),证了以后就念佛。就是这样,汇报完了。
南师:好。那现在你还是在这个情况中?
僧丁:现在基本上不断地念佛。
南师:好,谢谢,你报告得最详细了,我们正好有个讨论,要不要休息啊?休息一下轻松自在一点,非常谢谢。这样我们好办,就是要这个样子,同刚才这个师父一样的讲法,很坦然。你把我当成一个听众,自由地讨论,那么凭我所知道,我会告诉大家做个参考,好,起来放松一下。
第三堂
内容提要:
辛劳工作的僧人
你是发心去做的吗
石头路滑 竿木随身
南师:希望大家都有点成就,不要白修行白出家了,这个时代尽管说没有佛法,但是佛法不会断绝的,只要自己发心证果,修行一定有成就。希望下一位,哪一位出来?给大家讲一下,我们听一听。刚才那位法师讲得很平实很坦然,我们听了都很高兴。大家都用这个方式讲话,不要拘束。古道师你说,哪一位讲?(古道师:某某)你是熊耳山的?
僧戊:熊耳山。
南师:熊耳山的啊,好哇!这个大山非常有名的,达摩祖师当时到过那里,好!希望你讲。
僧戊:南老、诸位居士,我学佛时间很多年了,没有什么深入,趁这次机缘,请南老开示。我刚刚出家的时候,坐过禅。最初的时候,就是做数息观,有点轻安境界,后来就到南方住小寺院。那个时候,差不多都是练功,没有深入佛法,一直到我去熊耳山之后,因为道场要恢复,也为居士讲些佛理,那时候才略解佛法,自己也用用功。但是恢复道场这阶段,没有太多的时间,主要是应酬打理寺务方面的事。在这段期间,我对禅宗的公案方面涉猎一些,也涉猎般若性空学,唯识学也学一些,但是都不够深入具体,在这个修持上模糊不清,对理上虽然有些概念,但是在用功修持上,请您老开示。
南师:你不要那么谦虚,那么客气。那么你后来的修持方法除了打坐数息,修这个止观之外,有没有用念佛或者别的方法?
僧戊:念佛也有,但没有集中。因为刚开始,在我出家初期的两三年,后来出去参学的时候,主要以练功为主,因为南方这种环境都是小庙,是经忏道场,至于修持上并不懂。
南师:那就是说平常你是忙于事务了。
僧戊:二○○一年我去熊耳山之后呢,在寺院的修复方面花费了很多心血,在修持上差很多,这也感谢我们地区的居士,因为作为一个师父,他们尊重我恭敬我,我却没有东西给他们,很惭愧,那个时候才发心要修学佛法。
南师:是,人家问到你时,你教他们普通的打坐数息,还是教他们念佛呢?
南师:自己念佛是吧?你讲你的(师下讲座,为僧丁纠正姿势,“你不要动,你动了,再说。”)
僧戊:他们原来的修行方法,因为我而改变了他们修持的心态。另外还有一些,对禅宗有兴趣修禅法,坐禅的,这样就是通过我自己的心得、过程吧!
南师:他们对禅宗有兴趣,你讲公案还是讲什么?
僧戊:有讲公案,也有境界。
南师:你听到的,都是同我们刚才讨论报告一样,是吗?
僧戊:是,有些在境界上有问题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到寺院找我。
南师:那你怎么办?人家问到你,譬如我们讲笑话,他开车开到你山门下,问现在向左转还是向右转,你怎么办?
僧戊:就是跟我修持的心得交流,如果再高深的话,我也建议或支持他们参访,因为我的境界、水准有限。
南师:我们现在都是关起门来,家常讨论,无所谓。就是说你凭你知道的,就贡献他们了,是不是这样?
僧戊:是。同时呢,我们有时候从这个禅法上参究。
南师:那你现在平常除了忙事务以外,自己真正自修的时间不多啰?
僧戊:不是很多,我就是请问如何修持的用功法门,请您开示。
南师:(师又帮僧丁改姿势)我正要给你改动,你又动了。呵,所以和尚啊,在这个里头,你要注意!我一动,你就马上起心动念起分别了,对不对?
僧丁:你过来我看见了。
南师:对啊!你就看见,但不能够对境忘了,内外一切都丢掉不管,是不是?就是动念了嘛!再来,再说。那么这位师父就大概报告到这个情形了。接下去哪一位?古道师帮忙,你就站起来吧,随便自由地讲话,千万一点都不要客气。大家远道而来,假定把我当一个善知识,走过这条路的人,我现在要大家讲话,不是讲给我听,是为你们自己,要讲出来,我才可以告诉你以后怎么走,走哪一条路。
僧己:大德慈悲,我叫某某。
南师:你是负责寺里幼稚园的?
僧己:孤儿院。
南师:那你很辛苦哟!
僧己:虽说我出家到寺里,我的机缘是,没出家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看到一些典籍;譬如说像唐伯虎、苏东坡这些大居士,他们都学佛,对书画、文学、艺术方面,也很有成就,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这个禅和佛法在里面。但我那个时候并不懂,也没有机缘真正接触佛法。
南师:你当时读哪个学校?
僧己:我以前是学经济的。
南师:你学经济的倒喜欢艺术。
僧己:最后还是因为在武术、书画方面比较爱好,这样到了寺里,跟着师父大和尚。之后做他的侍者,一直很忙,现在接手孤儿院也是属于忙碌,忙于一些具体事务。至于说修持修行,我还没有正确的方法,但是我也很认真地看书。
南师:你出家几年了?
僧己:出家有五六年了,一九九九年出家的。我看《金刚经》上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也经常琢磨这个事,思考这个问题;在练武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也可以参“这个练武的人是我?”的话头。当我接手孤儿院之后,忙于一些事务时,我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与修行是不是有关系,甚至有时就是菩萨,我诚心诚意地去做一些事情。最后,我觉得既然师父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干脆就不想,就认真地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在这个过程当中去体验。看到小孩子们从贫穷的地方,从一些遥远的山区,到这边统一的管理之下,他们的生命现象,得到快乐,我从中也得到一种欢喜;但也在思考生命生老病死的种种现象。我如果一直坚持安于这种心态,注意投入平常这些事务的话,这样和修行有没有一点关系?请南老先生开示。
南师:你讲到这里,我们先谈这个问题。你是一个学经济出身的,喜欢文学,现在出家,碰到师父,又练武功,就让你做这个工作。据说有一百多个孤儿,是吗?
僧己:整个河南省十九个县市,总共是一千多个,真正集中到我们孤儿院的一百多,由我统一管理,负责他们衣食住行,还得经常跟他们讲一讲简单的《弟子规》、佛法。
南师:好,散在外面的先不管,那现在集中到你们寺里一百多号啊,你这个孤儿头,事后我再跟你讨论。有两点,第一、我羡慕你有这个福气做这个事;第二、我佩服你,因为我做不到,你还做得到。这是两点,但是还有一点,你根本没有发心做这个事情,这点很严重。这个工作,照你现在做的情况,你如果真的发了这个牺牲自我,先培养一切后辈众生的心,你工作就不同了。但你没有发这个心啊!尤其你们这个寺,我昨天听你们师父讲,有那么大一个场面,做了那么多帮助孤儿的工作,太伟大了!可是如何办好一个孤儿院,这个事务性的事,我们等两三天下课以后再讨论。可是你要真发心,准备牺牲自我,照亮他人。
僧己:其实我也很投入,我不知道这种投入是不是也是在发心?
南师:刚才讲你这个投入,是一种投入,还没有自己真正发心。你要发一个视天下孤儿如亲生子女、兄弟姐妹一样的心。这种发心也就是发菩提心的一种,就是发大悲心。但是这个发心很难,因为你还年轻,没有结婚,还没有自己带过孩子呢。
僧己:佛法有一句话讲,众生可能都是自己的父母。就是小孩子,他们这种生命现象,都和自己息息相关,把自己融入这个当中去,感受一种生命现象的无常。
南师:那个是更难了。先讲像自己的子女一样的爱心,至于说,视一切众生如自己父母一样,是大菩萨发心,由你这个小发心慢慢上去。《楞严经》有这样四句话,我不晓得你有没有看过背过?“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自己根本还没有修行,牺牲自我专门为别人,这是菩萨发心;“自觉已圆,能觉他者,如来应世”,自己大彻大悟了,修持有所成就了,再出来同你做这个工作一样,做入世的工作,那个是佛的境界。这两种功德一样的伟大,可是两个是不同的境界。自未得度,先度他人,菩萨发心,普通叫菩提心,菩提心以大悲心为基础。我刚才批评你没有发心,不是批评,是要你加强再发这个心。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如能发这个心更了不起。我前面讲过,你做到我还做不到,我是佩服你,但是你这是菩萨行的境界。要你更加强,自未得度,先牺牲自我,乃至下地狱都不要紧,我先把孩子们弄好,这是菩萨发心了。至于庙子有钱,你师父也发心,你也发心,如何办好这个孤儿院教育,不是你现在光讲的读什么《弟子规》《三字经》,还不止这样啊!很多经验、道理,我再跟你另做讨论。我们两个还没有完,先把这个账放在这里,等一下再说。
再讲修行方面,你很了不起,那么这次来,听了你这样讲了以后,我告诉你,在入世做这个慈悲心的工作中,如何自己修持。譬如刚才那位师父(丁)修行报告,我们大家都听到的。他平常大概没有给你们讲得那么详细,他今天讲得比较详细,对不对?你还是第一次难得的机会在这里听这位师父讲。照他今天给我们讲的话,他现在状况,我心里头想,没有当面讲,我对他比较放心,也非常赞叹随喜。他现在等于禅宗祖师有句话,“石头路滑,竿木随身”啊!他初步有个念佛法门,由这一路修持下去,等于说走这条石头的路,手上有个手棍,比较保险。至于说,从这以后如何,我俩还没有讲话呢!明天以后我会根据他的发展再说。这是听他报告,我给他的评价。
为什么引到这句话?因为你现在还没有“竿木随身”,还没有手棍哟!走路蛮危险的,而且你这是先发心救人的工作,不是度人。度人是度到成佛,走菩提之路,你现在是走大慈悲功德之路,如何领导那些教导孤儿的教职员?怎么做才好?你毫无经验。我们这里有很多同学专门办幼稚园的,可以把许多经验告诉你,你这样做很了不起。你年纪很轻吧?
僧己:三十二。
南师:对了,你刚才有一句话,开始不大愿意做,目前也做,所以并不是你自己发心,师父要你做只好做。但是做做呢还有些兴趣,如果自己发心就不同了,有个做法我们将来再说。好,那你还有什么话告诉我们,我想再听一点,还有别的没有?自己修持方面大概是这样,是吗?
僧己:在练功的时候,也经常会反观这个“练武功的是谁?”的念,不知道和念佛是不是一样。
南师:对,一样,这个完全一样,这个很重要。但是你练武功之后,有没有打坐修行?
僧己:平常也有。
南师:那是偶然玩玩的。
僧己:就是没有深入,时间不是很长。
南师:至少也装模作样,对不对?偶然坐它一下(僧己笑)。我听你们诸位讲完以后,会有个总的贡献。再下一位是哪个?哦,到时间了。先休息,吃了饭再说。
第四堂
内容提要:
佛学院的学僧
少林寺的大柱子
如何念阿弥陀佛
暗藏佛经的人家
二祖觅心不可得
不思善不思恶时
临济和云门的教育
我们要正式讨论的,还没有开始,因为我不了解诸位的情况,先要求一个了解,我请问现在谁是下一位?
僧庚:诸位法师,诸位善知识们,大家好,今天因缘特别殊胜,能够在这里会聚一堂跟南老师学习佛法。说起这佛法呀,法门无量有八万四千,从印度原始佛教开始,一直到部派佛教,以及随后的大乘佛教,到密乘兴起,一直到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有许许多多的纷争,也有许许多多的辩论。达摩祖师有个二入四行观,二入就是理入和行入;理入就是让我们明白教理,从教理这方面来讲。过去有个义净法师,在他的《南海寄归传》里面有一句话,说印度佛法无非两种,一者中观,一者瑜珈,这中观只破不立,瑜珈外无内有。随后中观和瑜珈两派又产生了意见的分歧,然后又产生了两种的论辩,直到传入中国来,中国又形成了八大宗派。从印度佛教产生到灭亡,一直到佛教传入中国,还产生了八宗判教,给我带来了很大疑惑,想请南老师指点迷津。
南师:这是第一个问题?
僧庚:就是中观和瑜珈的问题。第二个就是八宗判教的问题。还有小乘、大乘、密乘三乘的问题。
南师:还有你的问题呢?你出家多久,个人修持怎么样?
僧庚:我是二○○○年出家,出家时间也比较短,曾经在重庆佛学院。
南师:你是四川人啊?
僧庚:我不是,俗家是东北的,但是在少林寺出家以后,我们的大和尚就把我送到了重庆佛学院,跟随汉藏教理院毕业的惟贤法师学习。因为重庆佛教文化比较源远流长,当时的欧阳竟无老先生,刚才南老师讲的,创办支那内学院(一九二二),在南京办了十几年,后来在重庆办支那内学院江津蜀院。然后太虚法师又创办了三所佛学院,一所是闽南佛学院,一所是武昌佛学院,另一所就是北碚缙云山的汉藏教理院。汉藏教理院又称为世界佛学院,当时在那里的佛教文化是比较浓厚,像法尊法师,就是密宗的大德,印顺导师、演培法师都曾经在这个汉藏教理院教过书。
南师:没有错。
僧庚:但是我个人来讲呢,惭愧,没有学习好。
南师:我都听到,你很了不起,对于现代的知识,如果拿六十分标准来讲,大致上,你已经是三四十分的,这个问题我等一下告诉你。除了这些,你出家以后个人如何修持呢?是念佛还是修禅定,还是看教理?
僧庚:在我个人修持方面,我特别提倡达摩祖师所说二入四行。先简单地说,就是从这个理入,首先明白教理,有理论作指导,再来进行实践。
南师:你出家五年当中是怎么样理入?怎么样行入?
僧庚:理入嘛!因为文言基础比较差,所以看一看黄智海、江味农居士用白话文讲的一些佛经,讲一些简单的教理,还有特别看了您的一部《金刚经说什么》,给我的启发很大。行入呢,现在末法时期,主要提倡念佛。
南师:有没有在念佛?
僧庚:在念。
南师:好像没有认真吧?
僧庚:可以这么说。
南师:嗯,可以说,是打游击的念法,高兴念就念。
僧庚:达不到大德说的那种念佛三昧的标准,离念佛三昧还远得很。
南师:不要谈那么高,就是说你念佛没有像那位师父的报告,老老实实念一句佛去行持,还没有切实,没有好好地实习,对不对?
僧庚:还没有感应。
南师:感应谈不上,就是口头常念也没有啦!心里想念,但也没有常念佛,是不是这样?
僧庚:是是。而且最主要的问题,净土法门讲的信、愿、行,首先……
南师:那些理论不要讲,就是说,你没有好好去念。你前面讲的,我一听,你很标准的像太虚法师之后,教理院走的这一套,思想蛮多的。
你前面所提三个大问题,要跟你详细解答,由印度起中观学派同瑜珈学派是怎么一回事,要上一年多两年的课。你们这些教理院听来的知识,我都很遗憾。太虚法师以后办的这些,像印顺法师、演培法师,当年我们正在修行的时候,演培法师还是年轻和尚,我还记得他的笑话。他重庆回来,上峨嵋山,找个滑竿(轿子)坐上去。到了以后,轿钱付完了,那个抬轿的跟他两个人闹别扭,要多两个钱抽鸦片,他就不干,不肯多付人家两个钱。然后那个抬滑竿的就生气了,说:“你这个和尚,多一分钱都舍不得,我看你来生还是做和尚。”演培法师说:“对,我来生还是做和尚,你来生抬轿子还是抬我的。”(众笑)这是讲笑话啊,他人都过世了,并不是说他对不对。
当年有人说,哎哟!年轻和尚架子蛮大,坐轿子上来。我们当时听了,教理院这批学僧,一个个都很能干,道理都很多。刚才你提的问题都是重大问题,我们这一次由古道师及大和尚组织,带了你们来,现在关起门来谈的是实际的修持,一点点讨论;至于牵涉到的那些大问题,我都要答复你。你问得很有道理,不是没有道理,应该怀疑。你三十岁不到吧?
僧庚:不到,今年是二十七岁。
南师:哦!一看,知道年纪轻。那么出家修持念佛也没有好好念,其他打坐修禅定有没有修?
僧庚:也有。
南师:也是同念佛一样?
僧庚:对对对。
南师:嗯,好,那么打起坐来做什么工夫呢?修什么法门?
僧庚:没有一定的法门,也没有工夫。
南师:那你现在思想上,就是说,对于这个禅宗的达摩祖师讲理入、行入比较有一点兴趣。
僧庚:对对对,但是不完全了解,不深入。
南师:那当然不了解!不大清楚,你蛮谦虚的,你说了解就是说大话了。那么对于这个中观同瑜珈,也不彻底了解,听是听过的。
僧庚:呃,对对对,也听了法师们讲过一些。
南师:这个就是我几十年看到的,这叫学院里的学僧,还是正统佛学院出来的,都是这一套知识,讲起来满口都知道,好像敦煌壁画上的那个飞天仙女一样,都会飞的,实际上都脚不着地,也没有错。那么你出家这些年,修持上没有其他的,就是说还在摸索、徘徊。
僧庚:我对中观般若、瑜珈也比较喜欢。
南师:对中观瑜珈的喜欢,据我听你讲话,是意思上面偶然高兴的喜欢。等于那位法师,他学经济的也喜欢艺术一样,是偶然的。比方吃饱了饭,偶然来点点心也蛮喜欢,重点还是吃饭。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你刚才几个大问题啊,都有记录的,逃不了,是我给你逼得逃不了的,不是你逃不了啊!那么你现在个人的小问题没有了?就是这样?
僧庚:对对对。
南师:有道没有道我不问,先问你有腿没有腿?那么,两条腿盘起来打坐可以多久,多长时间?
僧庚:大概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南师:再长一点坐不下去,有没有坐过?
僧庚:再长一点要很勉强了。
南师:对。你每天这样坐多少次?
僧庚:就是早晨和晚上。
南师:坚持吗?这五年同念佛一样,不坚持吧?偶然佛来念你吧?
僧庚:晚上都要坐的。
南师:啊!晚上一定坐。早晨起来不一定坐了?
僧庚:早晨起来有的时候就不坐了。
南师:对,你现在负责什么工作?
僧庚:在郑州洞林寺负责。
南师:哦,你是当方丈住持?
僧庚:不是,不是,暂时在那里照理一下。
南师:不管,也是暂时的老板嘛,做头头嘛!那个庙子有多少僧众啊?
僧庚:有二十几个。
南师:那这一次怎么会有机缘碰上?哦!对,你也是那里的弟子,因此来的。那我了解了,我们等一下讨论。你的问题都留在这里,还有别的没有?
僧庚:没有了,没有了。
南师:哦!好,那还有哪一位?
僧辛:阿弥陀佛!我叫某某。
南师:噢!常住院的堂主。咦!他好像有三十几、四十岁吧?
僧辛:四十了。
南师:古道,好像他年纪较大一点。他是你师兄,怪不得,我看是有点你师兄的资格。请说。
僧辛:出家时间虽然是很长,各方面都是不太深入。
南师:你是西北人吗?哦!河南人。出家先习武啰,现在是在常住院,不管禅堂了。这个常住院是少林寺设立的,等于丛林下挂海单,永远在这个庙子上常住(古道师答:等于少林寺常住的大众),以前丛林叫子孙堂。你的问题在哪里呢?讲平常的用功,还是从武功讲起,也可以。讲武功,我嘴巴上也蛮内行的,实际上没有你们的工夫。我们谈一下武功也可以。
僧辛:就是啥都做过,都不太深入了解,谈不上啥交流。
南师:你住过扬州高旻寺吗?金山也没有挂单过吗?
僧辛:没有。
南师:哦!这样,古道你替他讲也好啊,你比较讲得清楚。
古道师:当过会计、监院,一直都是朴朴实实为常住院工作,上早晚殿堂。
南师:老实修行的一个人,那出家二十多年了?(答:二十二年)在那里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出家人,嗯,真正少林寺的大柱子。某某师父!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问题,我们俩讨论?等想好了,明天后天都可以。那么你平常早晚是一定打坐的吧?
僧辛:也不经常坐。
南师:那么你每天都练武功吗?到现在没有间断过吧?
僧辛:也不经常,忙起来就不练。
南师:你年轻的时候练的什么拳呢?练的哪些工夫啊?
僧辛:少林拳。
南师:普通一般少林的,没有特别的?哦,好,那我了解了。现在是南方来的法师,老朋友,请说。
僧壬:阿弥陀佛!我是武夷山来,这次非常感恩,南老师给我们这么殊胜的因缘,成就了我们。刚刚听了各位同参道友的学习心得,应该说感受很深,他们对宗对教都非常深刻地了解。我出家是比较多年,但是不通宗也不通教,当然学习修行也谈不上。但那么多年在佛教寺庙里,现在谈谈个人的感受。
南师:对,这个最好。
僧壬:我想我们出家,真正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解决生死的问题,但是我们对生死了解还是不够深刻,也可以说对生死还是不切。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出家,都有他的一定因缘。记得我一九八○年出家的时候,第一次我到鼓山,想在鼓山出家,就拜望了当时的普雨大和尚,他是鼓山的方丈。
南师:那他年纪蛮大了?
僧壬:哎!那个时候七十多岁。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出家?
南师:对。
僧壬:我那个时候很胆小,一看到大和尚,很威严、庄严,很怕。但虽然怕也勉强讲出来了,我说我是为了“了生死”。实际上来讲,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了生死”。他讲,你这句话是学来的,不是你内心上讲出来的。
南师:了不起。
僧壬:但是在我当时来讲,应该真的是从内心上讲出来的。因为我出家有个因缘,简单地讲一下,跟大家分享。
南师:详细讲,我们好讨论。
僧壬:哦!谢谢。我七八岁的时候,得了一种病,这个病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就是两条腿,开始可能还会走一点,不知不觉中就不会走路了。后来慢慢就躺在床上不会走了,也就是下半身都不会动。当时就到各个医院治疗,又针灸啊,各种方法都用过了,还是没有办法治好。那是“文革”以后,这个佛法基本也看不到,但是我家里头,应该是很好的因缘,我父母都信佛,周围很多居士。有的跟我母亲讲,你这个孩子啊,只有一种办法,有一种经,叫《金刚经》,念那个经会好。当时反正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就从医院回家了。
以当时来讲,“文化大革命”时期,对佛法的控制是非常严的,应该说,一般的人家里头没有这个经。但是我家怎么会有这个呢?因为我母亲非常信佛,“文革”的时候,那个师父讲,马上要破“四旧”,佛像都要打掉,经书都要烧掉。我这个经书,你帮我挑到你家里头去。那个时候应该是冒着生命危险,就把经书挑到家里头。所以我家里“文革”的时候藏了很多的经书,其中就有一本《金刚经》。
从医院回去,我母亲就把我放在楼上,就吃长素,每天早晨念七遍大悲咒,手拿《金刚经》。就这样子,念了七天后,这个腿真的就好了。所以说,在我很小的心灵里头,对佛教的向往和信仰应该是非常真诚。这个是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么一个因缘了,所以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皈依了。皈依以后,一般到其他地方都不会很感兴趣的,就是到寺庙去特别感兴趣。我始终在想,为什么对寺庙会有种向往,感兴趣,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也只能按佛教来讲,是一种缘份的问题。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出家了,我当时发了一个愿,因为我想,如果没有佛教,我那双腿肯定不会好,那肯定也就没有我今天,所以我当时发了什么愿呢?佛法给我新生,我为佛法一生!佛教啊,给我新的生命,我必须把我的生命再奉献给佛教,回报它,是带着这么一个愿出家。当时出家在福州,但是我出家之前,那个时候刚好经常看《西游记》。我看了那个唐僧、孙悟空,我想我将来出家一定要像唐僧穿着红祖衣一样,那多庄严啊!那时很小,也不知道什么,心里头就想,我如果出家能拜一个禅宗的大德师父,该多好!那个禅师啊,非常洒脱,非常潇洒。但我什么也搞不清楚,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啦!出家以后,总是没有遇上禅师的因缘,但是心里头对禅宗,始终特别的向往。
后来,就是一九八○年十二月份,就到苏州灵岩山读佛学院,我的剃度师父就是北京的上传下印法师。当时我为什么会拜他,因为我打听到,他是虚云老和尚的徒弟,他一定懂禅宗,我想向他学禅。后来我要向他学禅的时候,他说自己也是念佛的,没希望了,我就在灵岩山学净土,就一直念佛。对念佛,在我的个人感受是这样子,因我喜欢禅宗的理,就用禅宗的理念来指导我怎么修念佛,那念佛里头啊,我个人呢,有一次……
南师:对不起,岔过来问一句。你用禅宗的理念去念佛,是怎么念法?
僧壬:我是这么念的啊,比如说我没有念“南无”,就是只念“阿(喔)弥陀佛”。
南师:对不起,你先停留一下。阿(a)弥陀佛,以后记住,大家改啊!念“阿(喔)弥陀佛”是南方搞错误了,你们诸位出家的注意啊!譬如你们做早晚功课,看到咒语梵音部分,有个“唵”字,在中国从清朝入关以后,大家都念成“唵(安)”了。实际上,诸位注意哦,所有的音声都是咒语。记住,这句话不是我告诉你,是佛告诉你的,出在哪里?毗卢遮那佛大日如来的经典,注意哦!“一切音声皆是陀罗尼”,一切的声音都是咒语哦!换句话说,一切音声也都是观音菩萨修行法门。这两个要点你们注意。那个师父不是喜欢讲教理吗!这些大教理要懂。
我十几年前在厦门,给大家也讲过吧!所有的西藏密宗的咒语,或者唐朝传到日本的一切咒语,只有三个根本音:“唵、阿、吽”。我们早晚功课本上写的这个“唵”字,为什么都念成“唵(安)”呢?因为唐代的音,用闽南话、广东话是“唵”是“嗡”音,所以西藏现在念咒语,你看,“唵嘛呢叭咪吽”,唵(嗡)头部的音,这样念的。后来蒙古人学西藏,但是蒙古人发音有鼻音了,由“唵(嗡)”变成蒙古发音,到元朝由“唵(ang)”慢慢变成南方人“唵(安)”了,现在放焰口念成“唵(安)”,小调了。
呵!我还经常给你们讲故事,我小的时候,别人家里死了父母,请和尚来放焰口,我的同学就来叫我,“快来,今天晚上去看和尚戏。”我说,“和尚戏,谁演的?”“和尚演戏啊!来来,去看放焰口。”焰口就是瑜珈焰口,那个和尚坐着,念“唵……嘛……呢……叭……咪……吽”。
我同学说:“你听吧,这个好看吧?”
我说:“好看啊!”
他说:“他在骂人唉!”
我说:“他怎么骂人啊?他不是唱得很好嘛!”
他说:“唵,你妈听我哄。”
“你妈”,因为死的是老太太,我们南方人骗叫哄,就变成“呃,你妈听我哄”了。“唵阿吽”是根本音,“阿弥陀佛”是阿部的音,根据原来的梵音(Amitabha),“阿”是开口音,一切音声都从这个开始,所以,华严字母第一个音是“阿”字。你听宏忍师唱一下,她华严字母唱得好,只唱两个音就可以,我再说明一个事。(宏忍师示唱华严字母)
谢谢!刚才你们听到了,我看你们一听这个唱念,心境都宁静了,这是观音菩萨修行法门。所以,庙子上早晚的五堂功课,正统唱得好的,叫软修法门,这个法门可是软性的,柔性的,降伏一切魔。“阿……”一开始唱,一切魔都下去了。所以,刚才宏忍师在唱这个字母,“阿”字发音的转折,“阿、欧、乌”这些音是翻译过来的,我们中国的反切音,注音字母是这个来的,是佛学里头来的。你想,假使在嵩山少林寺,几百个和尚夜深人静,同声这样一唱,整个的山林都变色了。那个庄严那个伟大,可真是不得了。要唱正统的哦!唱得像现在唱戏、唱歌一样时髦,那就不行了。像时髦摇滚乐“嗨哟嗨哟”,就动起来了,所以念咒子念经,像摇滚乐的音乐,那是害人。要注意,这个软修法门是佛法里很重要的,所以唱念一定要学好。
刚才讲到“阿”字,所以叫她唱一下,“阿”字是开口音,为什么开口,一切众生不管猪牛狗马人,一生下来第一个发音,开口就是“阿”字,那个小孩子生下来“阿,阿”,第一个只会“阿”字。“阿”字开口,“喔”不同,你看你念,自己念“喔”,嘴巴要合拢,声音向下堕的。这个“喔”字音在华严字母由“阿”字唱念转折,穿插的有一个“喔”字在里头。转好多次了,才转到“喔”的音。
所以真正念佛净土法门,念的是“阿……弥陀佛”,你们应该晓得,“南无”两个字翻译的是皈依,“阿”是什么?“阿”字的发音是梵文,无量大,无量无边,不可知,不可思议。八千万亿法门都在“阿”字里头,不可知、不可数、无量无边。“弥陀”,刚才这个师父,还有一位师父讲到光明,“阿弥陀佛”,就是无量的光明,无量的寿命,宇宙万物都毁掉,只有光不生不死,它永恒存在,所以叫“阿弥陀佛”,无量光寿。因此中国的道家,把“阿弥陀佛”拿去,见了面讲成“无量寿佛”,实际上他在念“阿弥陀佛”。净土宗有本经典,不是弥陀经,叫《无量寿经》,就是《阿弥陀经》的广本。“阿弥陀”就是无量寿无量光。所以念成“阿”字,你们千万不要念成了“喔”字,要改正。不过他们念惯了,如果功力很深,你不要叫他改了,念错了也可以成功的。
你们看过我的书上有个故事,你们记得吗?当年,在西藏边疆山沟里头,一个清苦寒冷的地方,有个可怜穷苦的老太太,住着茅棚,坚强活着。老太太有一个本事,就是会念“唵嘛呢叭咪吽”这一句。有个喇嘛活佛,从西藏到汉地四川来弘法,以前没有公路哦,都是走路或骑马出来。他走到山顶上看到山沟里,哗!有五色的祥光,光明闪亮,不得了,这一定有得道的修行人在里头。这个喇嘛就从山上慢慢走下来,走到山沟里一看,是个很穷苦的老太太,他就向这个老太太行礼。这个老太太以为喇嘛师父来化缘,她说,哎哟,我穷得不得了,也没有什么供养,就把吃的杂粮糌粑供养师父,师父马上接受了,说谢谢。因为最穷苦老太太的这一点供养,等于有钱人多少亿也不止。师父就问老太太,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
“你学什么佛法?”
“我什么都不懂,师父啊!”
“那你做什么?”
“我只会念唵嘛呢叭咪牛。”
原来他在山顶上看到空中这样大的五色的祥光,就是这位老太太的。他说,“老太太,你怎么念啊?”
“嗡嘛呢叭咪牛、嗡嘛呢叭咪牛。”
“嗡嘛呢叭咪牛、嗡嘛呢叭咪牛”,等于我们“阿”字念“喔”字一样的。这个活佛一听,他说:“哎呀!老太太,你真了不起。不过你念错了三十年,不是嗡嘛呢叭咪‘牛’,是嗡嘛呢叭咪‘吽’。”老太太说,“哟!师父啊,我三十年白念了,原来是嗡嘛呢叭咪吽。”师父告别了,到了山顶,回头一看,没有光了,这个活佛一想,哎呀!坏了,我害了人。她三十年念下来已经成就了,念者念也,念是心念,她心念一起疑情就完了,什么都完了,贪嗔痴慢疑,一疑,什么都垮掉了。这个活佛一看,“嗨呀!罪过,我的罪过啊!”赶快跑下去,再找到老太太。
“哎呀,师父你又来了。”
他说:“我对不起你。”
“什么事?”
“我刚才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你那样念是对的,我讲‘嗡嘛呢叭咪吽’是开玩笑的啊!”
老太太说:“哟,师父啊!不要跟我开玩笑啦!我对的吗?”
他说:“你对的!你对的!我那个‘嗡嘛呢叭咪吽’不对的!”。
活佛到底懂方便,所以教你们告诉人家念“南无阿弥陀佛”,万一她念了习惯硬不肯改,接着念“阿(喔)弥陀佛”喔下去也能成就,反正佛法是圆融无碍的啊!
“吽”这个发音是“哄”,丹田的音;“阿”是开口音;“唵”是头部音。“唵”不是“安”哦!你看嘴形,最后闭下来那个音,那个带到头脑,一念“唵(嗡)”字,头就出汗了。所以学瑜珈的,就只念一个字“唵……”,这个气就向上面冲动了。“阿……”,这样打开你一口气念完了,不要故意去吸气,你自然吸气。譬如像刚才僧丁师父讲,胸口这里一坨难过,不要说他的大悲咒已经见效,就是开口念“阿……”一个字,这口气统统念完了,杂念也没有,妄想也没有,一下都彻底清明。
“吽”是短音,不是连着念,“吽”用丹田气,“吽”从丹田里发音的。所有烦恼出去,所有罪业都出去了,你念念看。这是念咒子,所以咒语音声,刚才因为壬法师报告到念“阿弥陀佛”,我岔断你的话,就引出来这么多,又请宏忍师父唱正统的华严字母,现在请你继续讲念佛的心得。
僧壬:非常感恩我们的南老师,给我们这么多善巧方便的开示。记得九十年代,还没见到我们南老师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照片,读完他的著作,就常常想,如果哪一天能够见到这位老师,那多幸运哦!佛教里头讲因缘,“诸法因缘生”,因缘成熟了,应该说第二次见到南老师了。刚刚我们听到宏忍法师,这种震撼人心的音声,是发自于自性的声音。“阿”,让我们每个人都能融入这个声音的世界,仿佛这个声音把整个虚空都笼罩了。所以,一切音声都是陀罗尼,这实在是了不起的啊!
我刚刚讲了念佛,实际上我在念佛以前,也参过禅,就是参话头,参“念佛是谁”。没到灵岩山之前,起了疑情,一直在参。有时候参的时候也会得到一些轻安。念佛的时候呢,我刚刚讲了,就是念“阿弥陀佛”啦,现在改过来还是有点困难。因为我看过《小止观六妙门》《摩诃止观》,数息也数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学净土,我改变一下分开念,“阿弥”就让它吸气,“陀佛”就让它呼气,我是用这个方法。刚念我觉得感觉挺好,有时候念得满身轻安,这个时间是不长的,大概有个十分钟二十分钟,基本上达到一种仿佛是忘我的这么一个境界,但只是一瞬之间。所以我念佛基本上是这么念的。念了一段时间,没有妄想,我就停了,有妄想,提一个字,再有妄想,再提一个字。这个提一个字的时候呢,我观照自己这个妄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果没有起妄想的时候,第二个字我就不念了,用观照般若这个方法。这样子念的话,效果挺好。这样的方法,是因为我蛮喜欢禅宗的吧!当时我看了《虚云老和尚开示录》《来果禅师禅七开示录》,还看了《六祖坛经》,触动比较大。我想问问题,就是六祖大师第二次听到《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住心”这个心到底是个什么心?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就是,二祖慧可大师请教初祖达摩大师,说请祖师为他安心,达摩大师说,把你的心给我。那这个时候,二祖慧可就马上回观返照,寻找那个不安的心,但是找遍了整个身内身外,找不到,这个时候,二祖讲“觅心了不可得”。达摩祖师说,我已经为你“安心竟”,我把你的心已经安好了,这个时候二祖当下开悟。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说“觅心了不可得”,就是不可得这一颗心,这个寻找来寻找去都一直不可得的这个心,跟前面《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两个心是不是一样的啊?
我现在事情比较多,就是起先南老师开示我们的,惠明大师向六祖求法,六祖告诉他,“不思善不思恶”,这个不思善不思恶这颗心,只是第六意识的无分别心。就是说,我经常对这个心,比较触动。有时候我坐在那个地方,就在观心,这个心在不思善不思恶的时候,我的心在何处?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也不可得,什么三心了不可得,这个时候我们的心在哪里?我是这么一个想法啊,不知道是对不对?就是当我们在不思善不思恶的时候,比如二祖说“觅心了不可得”,他去寻找的这个心,是不是他的本心?他怎么去觅心,什么人在觅?谁在觅谁在寻找?这个禅宗里头啊,就是层层剥离,一直在追因啊,一直追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追到不可再追,就是“百尺竿头”的时候。我就想问这几件事,请南老师给我们开示开示。
南师:那就是你这几年一直都在这个里头用功吗?
僧壬:对,都在这里。
南师:就是提一声佛号。
僧壬:对,我基本上就可以达到这个,比如说,我坐下来,两分钟马上就可以进入这个境界。
南师:呃,那晚上我跟你玩玩禅宗吧。
僧壬:呵呵呵!阿弥陀佛!
南师:达摩祖师问二祖怎么问的,你找我干什么?不要照你们那么讲。你们是照书本上记的讲,那个禅宗就被你讲死了。是这个姿势,“喝!你心不安,拿心来,我给你安!”二祖说,“找不到心”,文字叫做“觅心了不可得”,你以为二祖那个时候还去找心吗?他这样一问,二祖一愣,心是找不到的,“觅心了不可得”,并不是说听了达摩讲的话,再去找那个心。二祖原来是个大学者,也在香山打坐九年了,那么笨吗?你们书都没读懂。
达摩祖师说:“拿心来,我给你安!”“师父啊,心找不到。”“好了嘛!”就是这个,“我为汝安心竟”。你们照文字一讲,呀,我已经把你心安好了,还打起桩子来!这叫禅吗?听懂了吧!我现在演禅宗给你们看,你懂吗?
所以禅宗祖师叫棒喝,这样讲“拿心来,给你安,来!”一下就把你所有的妄心都吓住了,没有了。“师父啊,心没有了,找不到。”“噢,好了嘛!”就这个道理,听懂吗?照你那么解释,东一针西一线,王大娘的裹脚布越拉越臭越长,那还叫禅?
在大庾岭,惠明最后拿不动衣钵,就说“师父啊,我不是为衣钵,我为求法。”好,什么都不要想,善的不要想,恶的不要想。呃,他停了一下,“我问你,这个时候,你的本来面目在哪里?”这个时候惠明开悟了,开悟是晓得一点点。如果照文字问我,“南怀瑾!你不思善不思恶,现在是什么心啊?”我答“我不思善不思恶这个心。”那你怎么办?六祖也拿你没办法啊。不思善不思恶,这不是一个心吗?不过,这个心在干什么?在不思善不思恶而已嘛!还不是仍然有一个心。懂了吧?这叫禅宗,禅宗不能讲,一讲就错的。就是这个小朋友讲的,这就是事入,也是理入,看你证得来否!证不来,在临济就是说,懂了吧?不懂,去!出去!这叫临济喝。你以为动不动人家一进来就给他“喝!喝!”,那临济不是疯子,一天到晚在喝吗?喝个什么啊!他只是对机应教跟你讲,你听不懂,去去!这叫喝。
所以云门是三个字“顾鉴咦”,我说你们懂个啥啊!大家乱讲禅宗,顾是怎么顾啊?一进来,他盯住你一看,走几步路盯着,看着你;“鉴”,仔细观察你;最后看你,不对了,“咦,去吧!”“顾鉴咦”那个“咦”,就是看了半天,你这个家伙算是什么参禅!“唏,咦!”江南人一看这个东西臭死了,喜欢说“咦,这个臭死了。”这叫“顾鉴咦”。这是禅宗的教育法,还跟你们坐着这样谈,这样讨论,这样研究?这叫参禅吗?参个什么啊!
“觅心了不可得”,“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佛都告诉你,空了就对了嘛!你还要去找个心,还在那里东找西找,那就越找越远了。
嘿!禅宗,所以我说你们现在参禅,语录都看不懂。有些祖师是福州人,他讲那些话是福州音,你乱猜再加文字解释,完了!所以我说,到了广东以后,才懂了达摩祖师答梁武帝的话。达摩祖师初来,先到广东上岸,学的是广东话,广东话在南北朝到唐朝时是国语,福建话是宋朝那个时候的国语,我们现在讲的国语是北方来的,就是河北的话,加上满洲蒙古话改良的。
所以语录上讲,梁武帝问达摩祖师,“什么是圣人?”你们看到“不识”两个字,认为是“不认识”,错了。“唔识”,广东话“不知道”,闽南话叫做“莫宰样”啊!什么是佛啊?“莫宰样”啊!就是不知道,有个知道,已经不是了。语录不是文字,语录就是白话,你看现在白话文写的“的呢吗呀啊”,就是古文的“之乎者也”,这在当时也是白话。
休息休息再说,吃了一点禅味了吧?禅,你们没有吃过的,还不知道。所以我是几十年没有讲过禅宗,一讲禅宗,早把你们吓跑了。五祖演曾说,我一辈子也没有讲过禅哪!他说我不敢讲禅宗,我要真提倡禅宗,“门前草深三尺”。怎么叫“草深三尺”?懂不懂?鬼都不上门了!
不要急,不要催时间,休息一下再来。他们年纪轻,为他们多讲一点。
讲禅宗是“门前草深三尺”,你们还要恢复禅堂,“你妈听我哄”,呵呵呵呵!
第五堂
内容提要:
佛为什么来
你为什么出家
释迦佛修什么
诸位回到本位。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今天一天就过去了。你看光阴,诸法无常,一切皆空,过了就没有了,再拉也回不来了。拿文学境界,唐人的诗来形容,“江水东流去不回”呀!你们早晚功课念的,“是日已过”(众说:“命亦随减”)对呀!我们的寿命少活一天,等于鱼一样,少了一口水了。这个生命是无常,你看我们大家约好十六号,这里大家为了欢迎你们这些大师大菩萨来,不晓得怎么弄,紧张得要命。结果忙半天,你看就是那么玩一下,一天就完了,生命多短暂,这个里头都要体会。
今天刚开始,因为我跟你们都没有见过面,或者见过一两次面,都不了解。平常我跟你们见面,就是随便世法的应酬,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骗几句话,你骗我我骗你,恭维一顿,“哎呀,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老师起不了。”都是随便应酬,一讲起真话,就那么短暂。
现在我们以禅宗来看三藏十二部,看显教,看密宗,看八万四千法门,都是乱说。为什么世界上有个佛,大家知道吗?从印度开始,到二十八代达摩尊者来中国以后,直到现在,以禅宗的传统,历代禅宗祖师告诉你一句话,“佛为一大事因缘出世”。
佛本来不需要来的,就为了一件大事情来,什么大事?生死问题。人怎么生来,怎么会死掉?既然人生来又会死掉,何必生来呢?所以当年在杭州,我还年轻,十几岁,到基督教堂听神父讲,上帝创造了人。下课后,我说,你乱讲,上帝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上帝很胡闹的,既然造出来又何必死掉,不是多余吗?你说照他的样子,他的样子就很不好看。造人也不会造,你看前面这一面,眼睛看见、耳朵听见,都在前面,后面什么都不知道。把人造成这样,完全造错了的,鼻子放在这里,完全不对,鼻子倒转来长,我们铅笔一放就放进去了,牙刷有时候就放这里了,嘴巴长这里错了,长头顶这里嘛,吃饭一倒就可以了。眼睛嘛,前面长一只,后面长一只,也不会出车祸。耳朵,上面长一只,下面长一只,地下也听得见。他乱造,还没有我造得好呢!我们当年研究基督教的时候,我说,你们那个是乱扯,不听不听。
那佛为什么出世?佛为一大事因缘出世,生死问题。为什么我们人会生来,为什么一天天会过去,会老会死去?这个宇宙万有,这个世界形成了,将来有没有世界?会不会毁灭?都是生死问题。佛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古道师告诉你们的,到老师那里谈话有个毛病,讲一半,会问问题,赶快准备。我笑古道师,乱漏消息,这个你准备得了吗?你准备了我也许不问,不准备的我偏要问。
现在我问你,你们都是出家学佛的,佛有十个代号,第一个代号叫什么?谁答出来?(僧甲:如来)你答一半,本来想给你一块,现在只有五毛了。第一是如来应供。所以你要读大藏经啊,古代有一些佛经,有些翻如去,好像走掉了,其实没有走。如来,好像来过这个世界,又像没有来。可以翻如来,也可以翻如去。
佛的号第一句就告诉你了,这就是禅,好像来过,释迦牟尼佛是不是好像来过啊!好像也不是他(指座前的释迦佛像),这是塑造他的样子,他好像来过,也好像不在,其实还在,所以如来如去。如来来干什么?应供。应是什么?答应,需要,相应,我们需要找个对象来崇拜、供养、求法。所以如来应供,是第一个名号。刚才僧甲答复我,“如来,应供”,不对的,那变成十一个名号了。
第二个名号叫什么?(答:正遍知)答对了!无所不知,什么都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他不知道,天上天下无所不知,而且他是“正遍知”,不是偏向的“偏”哦。
第三个呢?(答:明行足)你倒蛮不错,年轻人。明行足,一切都明白,大彻大悟。修神通有神通,修智慧有智慧,修什么就是什么。一切的明行不只是通哦,通只不过是个通,光通不明不行哦。所以五通是马马虎虎,小乘境界,大菩萨是五明,什么都透彻了,这叫“明”,所以明行具足圆满。
第四个呢?“善逝”,如去。怎么叫“善逝”?中文两个字你解释,会吗?拿白话来解释,啊,你(僧甲)声音只有这样大?大一点行吗?(答:消逝了)讲文字没有错,他讲得对。消逝的“逝”,讲白一点“死得好”,善逝,好好的死,不是痛死不是苦死,也不是别的死,是走得特别干净。相对的是“如来应供”。
僧乙:我觉得绰号有一定的含义。
南师:对对。怎么样含呢?其实我书上都有,你看“及时雨——宋江”,下雨了,你看多好,夏天正需要,送到江里去了,这个雨一点都没有用。
“智多星——吴用”,智慧很高,本来很好,结果叫“无用”,一点用都没有。
“黑旋风——李逵”,像本如师古道师,经常没有理的时候,就要跟人家打架,道理亏了,只好拿拳头出来乱打。
“霹雳火——秦明”,那个脾气大的人,就蛮好,他们道理很明白。
“两头蛇——解珍”,这个家伙两边挑拨的,这种人啊,现在社会上很多。做老板蛮发财、还升官,两头蛇,东拍马屁西吹牛。你把《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的绰号跟名字一配,原来是骂人的,骂得一塌糊涂。
所以,佛的十个名号,“世间解”,世界上,你讲话讲不过他,他什么都给你解答得了。下一个是“无上士”,没有一个读书人智慧能超过他的,是至高无上的知识分子。然后是什么?(僧乙:调御丈夫)“调御丈夫”,最好的教育家。他晓得怎么教育你;这个该修白骨观,那个该修止观,这个该参话头,那个该念咒子,该念大悲咒,他知道每个人的根器,都清清楚楚的,像调马一样都给你调好。“天人师”,人中之师,天人之师。然后呢?“佛”;还有一个是“世尊”,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所以如来有十个代名称,这十个别名是勉强形容。总而言之,他这个人,行为也好,智慧也好,你形容不完的,是多方面了不起的一个人。
现在我们回转来,佛为什么来?禅宗讲,佛为一大事因缘出世,就是告诉我们生死问题,整个的佛法为了了生死问题。所以我常常讲,现在外国科学开始研究生命问题,生命来源。你晓得现在的人为什么到太空上去?那是为了追寻那个生死根本是什么东西来的。人类几千年都在追求这个,所以才有不同宗教,也有哲学、有科学;佛教里头则有禅宗、密宗,各种宗,八万四千法门,大家都是修啊修啊,不知道修个什么!为什么出家要修行,自己也搞不清楚。出家不是玩的,先要搞清楚自己的问题,都是为了如何了生死。生命是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参话头叫你参的也是这个。现在人叫你乱参,参个“念佛是谁”,在过去这个是最差等的话头,所以不参这个。这是宋、明以后的事,因为净土宗流行,才参这个话头。
过去叫你参的话头是“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爸爸妈妈没有生我以前,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是参这个。所谓话头,就是问题。现在都参这个“念佛是谁”?这个话头现在最不能用了。像我年轻时候一提这个话头,我就笑,这还要参?你问我“念佛是谁”?我说“是我”,我在念佛;“谁是我呢?”哎,我说那是问题了。那我现在讲话,谁在讲话啊?我怎么会讲话?你怎么会听话?你是谁?是脑袋听话?还是身体听话?还是另外一个东西听话?所以说“念佛是谁”,念佛是我啊!你如果问我讲话是谁,讲话是我啊。我不参这些的,起不了疑情,不会使我觉得是个问题嘛。所谓疑情,是提出怀疑,永远解决不了的问题。譬如云门祖师,人家问他什么是佛?“干狗屎”。那你怀疑,那么伟大的佛,他叫“干狗屎”,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也是问题,所以叫参话头。参话头三个字是研究问题,参话头的路线怎么走?方法怎么走?慢慢讲给你听。
先说佛为一件大事因缘出世,告诉你如何了生死,生死怎么来的。我们今天剃了光头,离开父母家庭出家,不是出来玩的,目标要搞清楚,是跟佛去学,不是研究学问哦,所以我常常叫你们参什么话头啊!我说你们最好参佛,他现成的太子不做,现成的皇帝不干,现成的老婆那么漂亮的两三个,还有很多宫女不要,现成的功名富贵,都不要,为什么跑去出家?也没有人家打他的国家,什么也没有,他为什么走?
我说,那样才叫学佛。你们年轻人学佛,“我说你贵姓啊?你爸爸干什么?”“我爸爸做皮鞋的。”那释迦牟尼佛爸爸不是做鞋子的,他是做皇帝的,他连现成帝王都不做,跑出去出家。我说你们学佛,等于许多读书人告诉我,“老师,我要替你做事。”我说“多少待遇?”“哎,老师,替你做事还要钱吗?”我说我最讨厌这个话,读书人口口声声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利,我说我想求名求利,求不到哎!只好说不要。怎么不要名不要利呀?求不到,假充清高。
释迦牟尼佛什么都现成的,为什么出去出家了?这是话头。你们都是佛学院出来的,有没有研究过他?怎么不参这个话头?
你看佛经把释迦牟尼佛描写得好笨喔!哎哟,今天出了东门,看到老头子,就问旁边的,这是什么?这是老先生、老太太。“怎么那么可怜?”“哎呀,太子,你不知道,人活着慢慢就会变成这样老。”他看了很难过回来了,第一天懂得老。第二天又出西门,看到抬死人,“唉,这是什么?”“人死了,死了就抬出去埋了。”唉呀,很可怜,又回来。
好笨哪!他会那么笨吗?四天出了四门,才知道了生老病死苦,真是把他写得笨透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四个阶段,一定会老会死,人能不能逃过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了的,但是怎么生怎么死?这是大问题,所以他是为了这个去出家。此是一。
其次,他为什么太子不做,现成皇帝不干要出家?他看到世界上就算做一个了不起的皇帝,把国家整治太平,但是不到二十年还是乱,想几十年天下社会不乱,永远做不到的。其实啊!一年都做不到,人类社会吃饱了就闹事;所以认为做皇帝用政治不能解决问题,那是人性的问题。他出家就是要去找这个答案,他看透了生老病死,自己晓得,就是做了皇帝这个世界他也平不了。那么总有一个方法,使世界永远安定,人生永远平和,因此,他要去找这个,他舍弃太子权位,出家了。
出了家以后,还要十二年修行,为什么不修十三年呢?又不修九年呢?印度当时不是佛教,出家不是他创的啊!印度几千年的文化从古代到现在还是一样,出家修行的人多得很哟。所有印度各种各样学派,婆罗门教、瑜珈学派等等,到印度观光是看不到的,要深入山里,会看到很多人在那里修的。我可以拿照片给你们看,有些人打起坐来,一只手一举十年二十年,就那么举着,那个手看到已经不是手了,像一棵树一样,有些人是跷一只脚。
最近尼泊尔释迦牟尼佛家乡,有个年轻人十六岁跑到森林里头坐了六个月了,现在政府都把旁边围起来,不准人进去打搅他,又怕他饿死了。所以释迦牟尼佛当时出家,他要找一个方法修,他最初修无想定三年。大家都想打起坐来入定,以为什么都不知道才叫入定,如果仍然清楚知道就不叫做入定,这根本是错的啊!以佛的智慧、聪明,修了三年才练习到无想定,把思想整个关闭了,一点都不想,之后,经典上怎么讲?四个字:“知非即舍”。他知道错了!这不是道!这个用人力可以做到,硬把自己脑子聪明变成大笨蛋。
但是你修修看,修到真的心里永远什么都不想,不想的都不想,能够做到这样吗?现在学佛的人第一个错误,一上座都想去除妄想,以为妄想是错。你就问问他,你是想学无想定吗?就算学好了也是个外道,佛修到无想定,但他知非即舍,错了,这不是道。所以说,打坐坐在那里,能够做到无想就是道吗?妄念不起就是道吗?有人说“老师啊,少林寺有个和尚打坐三个月不动。”我说北京很多庙子前面那个石狮子,坐在那里几千年也没有动过,那也得道了吗?所以说,无想不是道哦!
这个无想定还容易,他离开了这个师父阿罗逻,再找一个更高的师父优陀罗罗摩子,学“非想非非想定”,这个更难了。无想定既然不对,佛就另外修个法门,“非想”,不是妄想,“非非想”,并不是说没有想,但不是不知道,也知道,还是有知性。这个难吧!你想想看,你们打坐修过什么定?
非想非非想定,这也是外道的,他也学了,练了三年才成功,这就是最高的定了。结果又是四个字:“知非即舍”,这不是道,走了。印度这些有高深工夫的境界,他什么都学了。尤其这两派最高的他也修到了,知道这个不是道,不是菩提,也不是了生死的究竟,是用人的思想精力可以做到的。等于最高武功也是人练出来的,练得出来的就会有,不练就没有,有生就有灭,这不是道。因为佛要求证的是不生不灭的,所以把不对的都舍掉。
因此一个人跑到雪山,个人修苦行六年,自己找方法。六年当中,在那里修过气功,庙子上《大藏经》戒律部分都有,你们也不看。他也修苦行辟谷,不吃粮食,最后一天吃一颗水果,都干瘪了,慢慢由二三十岁还不到的人,变成老头子。他自己跟徒弟们讲,当时在雪山练气练呼吸,练得头痛脑涨,头脑好像要裂开一样,他知道不对,所以放弃了,气功也不练了,也不辟谷了。这样前后十二年。然后下山再重新吃东两,恢复年轻体力,然后到恒河边菩提树下来打坐。像现在印度,还有个十六岁年轻人学他那样,在森林里六个月了,还有录影出来。
佛为什么经过十二年修持,然后在菩提树下成道,讲出来那么多法?这都是问题。刚才说过佛十个名号,第四个是什么?“善逝”,他还是走了。咦,他为了了生老病死而修行,但他照样的生老病死!这是什么道理啊?他也没有跳过这个过程,也有生,也有老,也有生病,也有死亡。所谓不生不死,不生不灭的东两,到底是什么东西?学佛要从这里开始!这就是话头,疑情,从这里慢慢去追寻。然后你们研究禅宗经典,光看达摩的理入行入不够,还要参看其他佛经。
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先提出来,学佛是为什么?为一大事因缘,追的是了生死问题。如何去了?如何去修持?接着再慢慢讨论。不管渐修也好,顿悟也好,什么中观也好,瑜珈也好,我们要好好讨论研究。这几天不是光听哦,你每一句话听了自己要返转来,在身心做一番工夫,才不冤枉来这里一趟。不然不必跑到这里玩了,这个八九十岁老头子不好玩啊!街上好玩的东西多得很呢!既然在这里玩,就要玩个究竟了。
我们今天晚上到这里为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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