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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呼吸

  那天清晨,气温非常低,冷得我脊骨发凉。每回呼吸,就在眼前结成雾,我单薄的道服湿冷得可晓感觉出来。户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太阳在半个小时之内还不会升起。道馆内已经有我们二十个学生了,大家都穿着道服,跪在单薄的席子上,背挺得直直的,面向着教练。

  他也面对我们跪着,双手各拿着一块木板,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他温和地讲话,虽然他好像是盯着空间看,我却相信他把我们每一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你呼吸的时候,你必须把整个肺都充满空气。”他说:“大多数人只利用到肺的上半部。他们并没有让下半部充满空气。如果你呼吸正确的话,你不但会利用肺的上半部,还会利用肺的下半部;当你熟睡时,也将自动地以同样方式呼吸。”

  “想象你正在呼吸的空气是雾,并且观想它经由鼻子和喉咙,进入你的下腹部。让它在腹部绕个圈,再流经身体和四肢。观想它流经你体内所有的管道和头顶。当你呼气时,看到雾离开你的嘴巴。”

  “开始时,你也许会变得过分注意你的呼吸,并且像做激烈运动般地喘息。当这种现象发生时,就从头来吧!”

  当老师敲击他手中的木板时,双手在他的面前很优美地拱成半圆形。一听到清脆的木板击拍声,我就缓慢而平均地从鼻孔吸气,嘴巴温柔地闭起来,使胃壁伸展开来,让空气在体内循环大约十秒钟,一直到木板再度相击时才呼气。当我们一齐呼气,把四分之三的空气由口呼出时,有微弱的呼呼声。然后,清脆的木板击拍声又响彻房问,我们又开始吸气。

  很快地,形成了一种韵律;木板击拍声、二十个人吸气时所产生的沙沙声、木板击拍声、我们一齐呼气时所产生的叹息声。

  在开始的几分钟内,我还是感觉很冷,身体是僵硬的,无法适应这种姿势和硬地板。当呼吸练习继续进行时,我变得温暖起来,身体整个都放松了。当第一道曙光照亮房问时,我已经汗流浃背,做好练功的准备了。

  吸气和呼气的练习,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开始时,全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与韵律配合不起来,我不是吸进太多的空气,就是呼出太少或太多的空气,在很短的时闲内,就没有呼吸了,又须从头开始。

  我适时了解到师父影像的智能:借着把气息观想成雾,其它思想就进不了我的心;借着全神贯注于呼吸,我很快就放松了。我的心平静而清醒,我的肉体存在是严肃的。我已经做好练武的准备了,因为我可以像水一般地往任何方向流动。如果我被摔的话,我可以柔软地着地,就像婴儿被放到席子上一样。

  我记得当时我是多么充满好奇,因为即使是像呼吸这么简单的事,都还要把它当作武术训练的一部分,重新学习和掌握。那时候,我没有想到这种控制呼吸的技巧,居然有一天会变成我的救命恩人。

  1972年10月,我和内人爱克前往欧洲渡假。那是一个可爱的夏日早晨,我们开车经过法国的葡萄酒产地,我的胃突然发生剧痛,头也痛得好像要裂开似的。很快,我全身就觉得痛不欲生。一个小时之内,我痛得连坐都不能坐了,间间歇歇地晕倒过去。

  我的牙齿打颤着,身体又因咳嗽而痉孪。我必须叫爱克(幸好是她在开车)拿面纸给我擦嘴唇,因为我虚弱得连抽面纸的力气都没有。爱克很快把我擦过嘴唇的面纸拿走,看了一眼,丢出窗外。我后来才知道,面纸沾满了血。

  爱克开始飞速前进,抄快捷方式并开上人行道,以争取时问。她知道越过德国边界之后,在弗雷堡有一所大学附设医院,我们在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到达。我好像做梦一般地,时而昏过去,时而醒过来。

  我记得很清楚,大夫用德语告诉爱克,我不仅从嘴巴吐血,还从肛门排血。然后我听到大夫问爱克,是不是有什么近亲可以通知,我知道我已经命在旦夕了。我痛苦着。我的心脏开始悸动,每一次心跳都摇撼着我的身体。主治大夫认为我是心脏病发作,准备好心律调整器要调节我的心跳。

  当时我想:“荒谬得很!我已经病得够惨了,怎么可以让心脏病再来火上添油。”虽然我的呼吸很吃力,心脏悸动,而且身体紧张,我还是强迫自己以深腹部吸气(吸气时腹部凸出),来调整我的呼吸,每次一、二或三秒钟,然后用力将所有空气排出。我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我能够放松地做腹部呼吸时为止,这时候我必须全神专注,从鼻子吸气由一数到四,从嘴巴呼气也由一数到四。教练告诉我这是练习合气道的预备功夫,正是一种修禅的方法,可以让人忘却外界的印象。我越专注于呼吸,就越能免于死亡的恐惧。在几分钟之内,我就又控制了我自己和我的身体。

  在心律调整器还没有送到我的病床以前,我的心跳就恢复了正常。大夫以德语说:“不可思议!”

  我又陷入昏迷状态,被送到医院的加护病房,在那儿我停留了5天。其间我曾经两度发高烧到华氏106度,大夫告诉爱克说,我已经回天乏术了。忆起当时的情形,我只记得我好像是坐在一个有暖气的茧里,飘过一条狭长的隧道,在隧道里面,我可以解除痛苦。我能够听到爱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求我不要死。

  每次这种现象发生时,我就开始调整我的呼吸。三个星期之后,我出院了。我逃过了一劫,这一种罕见的致命怪病称为韦尔斯病(我是四十多年来发生在德国的第一个病例)。依据“热带疾病研究所”的诊断,我是在西班牙因不洁饮水而感染的。

  如果这个意外事件早几年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是黄泉路上人了,因为我还不知道有禅的呼吸方法。从此以后,每当我处在紧张或焦虑的情况下,呼吸变得不规则,恐惧也扰乱我的思想程序,使得我的身心几乎麻木不仁时,我就发现这种技巧特别管用。

  在某些业务会议或个人约会之前,我尝试以控制呼吸来使我自己进入放松的状态;这种技巧使我放松和清醒,也使我的心平静下来。控制得宜的呼吸可以恢复平静、信心和力量。

  来源:《武艺中的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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