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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悟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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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餐困眠

  “饥餐困眠”禅宗身心脱落之精神面貌的传神写照,它的实质即“平常心是道”。

  《四十二章经》:“饭千亿三世诸佛,不如饭一无念无住、无修无证之人。”可见佛教对无修无证之人的推崇。本净《无修无作》偈云:“道体本无修,不修自合道。若起修道心,此人不会道。”(《五灯会元》卷二)一旦起了修道之心,就将“道”作为“修”的对象,将无为法当作有为法,这样修成的道仍然容易隳坏。南宗禅为扫除学人向外寻求的意念,主张修行生活一体化,反对外向式的修道。

  有位源律师向大珠慧海请教:“和尚修习禅道,还用功吗?”

  “用功。”

  “怎样用功呢?”

  “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

  源律师听了,疑窦丛生:“别人也都是这样,饥餐困眠,岂不是和你一样用功了吗?”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

  “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百般挑拣;睡觉时不肯睡觉,千般计较。因此,他们与我的用功不同。”

  大珠慧海的“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后来成为禅门传诵的佳话,也成为禅僧恪守的信条。

  饥餐困眠,是禅宗随缘任运、率性适意精神面貌的形象表述。禅宗对随缘任运尤为推崇,惠泉禅师甚至以“饥来吃饭句、寒即向火句、困来打眠句”作为“九顶三句”,与“云门三句”相提并论。守端禅师则以“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作为他的“四弘誓愿”。而沩山与仰山的一段公案,也是饥餐困眠的生动体现。

  仰山禅师有一次到远方去度夏,解夏之后就回来看望他的师父沩山。

  沩山问仰山道:“一个暑期都没有见到你,你在那边都做了些什么?”

  仰山回答道:“我耕了一块地,播了一篮种子。”

  沩山赞美仰山说:“这样看来,这个暑假你没有白过。”

  禅就是生活,所以禅者的砍柴、除草、犁田,种种劳作,都是修行。

  仰山接着问沩山说:“这个暑期你做了些什么呢?”

  沩山说:“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同样赞美师父说:“那么这个暑假老师你也没有白过啊。”

  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行也是禅,睡也是禅,动也是禅,静也是禅。饥餐困眠,处处皆道场。所以临济说:“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所谓“无事”,是指不求佛、不求道,以及不向外求的一种心理状态。“贵人”是精神上富足的人,也就是佛。离开饥餐困眠而追求禅道,不异南辕北辙。

  长舒两脚睡,无伪亦无真

  金刚般若随说随扫,超越而不可有超越之心,了悟而不可有了悟之念,故禅宗又说:“明明无悟法,悟法却迷人。长舒两脚睡,无伪亦无真。”(《五灯会元》卷五)

  禅宗主张饥食困眠、随缘适性,在日常生活中见高情远韵,这便是“悟”。但是有了悟的心境而沾沾自喜的话,就又犯了“骑驴不肯下”的大忌,尚非真正的“悟”。真正了悟的人,必须连悟的意识也予以扬弃,所谓“悟了同未悟”,这就是上引偈语的含义。

  彻悟之人,连悟的观念都不存在。“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了。”只要有一个悟的观念,就着了相。饥食困眠、随缘适性,在日常生活中有高情远韵便是悟,但如有了悟的观念而沾沾自喜,就将悟当作了某种客体,自己已置身于悟之外了。

  《五灯会元》卷十八净昙禅师偈:“本自深山卧白云,偶然来此寄闲身。莫来问我禅兼道,我是吃饭屙屎人。”一旦人意识到他在“悟”,他已将“悟”当作一个客体,自己已置身于“悟”之外了。因此,“悟”了的人,是没有“悟”的意识的。在饥餐困眠中,并没有“悟”的席位,因为饥餐困眠即是“悟”的本身。

  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

  鸠摩罗升在注《维摩经?入不二法门品》时说,好比洗脏东西,等到把脏东西完全除去了,才谈得上是干净。干净则脏污尽除,脏污尽除则无垢。净与垢是相对而言的。既已无“垢”,“净”也自然就不存在了。他的高足僧肇则说得更彻底:本来是不存在垢的实性的,又哪里有什么净?真正的“净”如同眼睛的明澈,在这里不但没有“悟”的地盘,甚至连“净”的意识也必须予以扬弃。

  《景德传灯录》七载,白居易问唯宽禅师:“我应该怎样修身养性?”

  禅师说:“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理?无论净与垢,一切念勿起。”

  白居易仍然感到很困惑:“垢的思想不可有,难道不想净也行吗?”

  禅师说:“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

  禅宗认为,垢净等一切分别心来自于心,若除去二法对待心,则一切二元对立及其带给人们的迷惑也就烟消瓦解了。

  平常心是道

  宝志《大乘赞》:“大道只在目前,要且目前难睹。欲识大道真体,不离声色语言。”

  真理存在于声色语言、日常生活之中。宗教行为,从发心、修行、证悟到涅槃,构成一个无限的圆圈,其中每一点既是开端也是终点。大道既然在声色语言之中,求道之人就不可回避声色语言,与世隔绝,而要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真理,由此生发了禅宗日用是道的感悟。

  马祖提出“平常心是道”,在禅林引起了很大反响。“平常心”即本来的心、自然的心,也就是不受任何私欲障蔽的心。后来赵州禅师接机,也阐发此旨。学人问赵州如何修行,赵州说:“洗钵去。”禅的体验离不开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如吃饭、洗钵中都感悟到真实才是修行。

  神通与妙用,运水及搬柴

  庞蕴偈: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偕。

  头头非取舍,处处勿张乖。

  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

  大道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得。不着意追求,而自能见道,故曰“偶偕”。要作到这一步功夫,必须在日用中以无住心行无住行,于相而离相,于念而离念,无作无求,无取无舍。“朱”之与“紫”,都是识心计度的差别名相。自性本心,纤尘不立,如天外云山,一片青翠。运水时运水,搬柴时搬柴,就是莫大的“神通妙用”。禅道正是通过这种平易亲切的形式体现出来。

  崇信禅师问:“我跟随师父修行多时,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您指示心要。”

  道悟说:“你递茶来,我接;你端饭来,我吃;你行礼时,我点头。何处不在指示心要?”

  崇信听了,顿时开悟。

  春有百花秋有月

  在禅宗看来,佛法体现在日用中,是“吃茶吃饭随时过,看水看山实畅情”式的“平常心合道”。在《无门关》第十九则中,无门慧开将“平常心是道”解释为: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闲事”指妨碍平常心的事,亦即耗费心智的事。心灵的明镜若蒙上了“闲事”的尘垢,则映现出来的万事万物就会失去其本来面目。陆游《解闷》云:“君能洗尽世间念,何处楼台无月明?”只要抛开世俗的名利欲望,则无论在哪里,楼台上的月色都清丽明亮。

  基于这种体悟,禅宗对离开日用的玄妙予以批评。赵州主张随缘任运,将禅道落实于日常生活,化为亲切平易的人生境界,而否认离开生活去求“玄中玄”。当学人问什么是“玄中玄”、“玄妙之说”时,禅师以“玄杀你”、“莫道我解佛法”当头痛击,指出离开日用别求玄妙,则与禅道相远。

  潜行密用,如愚若鲁

  云岩昙晟《宝镜三昧》:“潜行密用,如愚若鲁。但能相续,名主中主。”

  “潜行密用”的意思是暗中行事,而不为所知,也就是日常的言行,绝不能太炫耀。“如愚若鲁”中的愚和鲁,都是“愚”的意思。

  “潜行密用,如愚若鲁”是禅者的日常生活信条。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也默默地尽力做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自爱,也才能爱人。如果将这种行为持之以恒,这就是“主中之主”——即自主性中的自主性。

  禅僧们往往自称大愚、绝学、无学,这些愚、绝、无、鲁,实际上是人间的最高的智慧,所以古人有“难得糊涂”的名言。

  心中一清二楚,却不炫才露智,持之以恒地默默地行善,才是禅法追求的真正目标。

  不风流处也风流

  《五灯会元》卷十二庆善普能禅师语。大意是:表面是看来似乎不风流,却仍有其风流之处。

  风流的气质具有冲破规范的妙趣,但若只知道挣脱规范和形式,则连风流的边也沾不上,更遑论真正的风流了。可见,如果一昧地追求风流,迷恋风流,反而不是风流了。相反,要追求风流,而不为风流所迷,才称得上真正的风流。

  只有深切悟道的人,才能达到无规矩即规矩,无轨道即轨道,锻炼至极而返于自然的境界。

  只有否定执着的态度,才是真正的风流。

  庐山烟雨浙江潮

  宋?苏轼《观潮》: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第一句的庐山烟雨浙江潮,是理想的目标,每个追求者都为之魂萦梦绕,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一睹为快。如果追求受挫,则此心决无安定之时。等到有朝一日,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欣赏了这两个地方的景致后,这才觉得它们虽然美丽,却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对此,世俗的感叹是:“不过如此!”

  而禅意的态度却截然相反。禅者会发出由衷的赞叹:“正是如此!”

  凡夫总是把极乐世界想像成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并且即使到了极乐世界,也感觉不到乐趣存在。对于他们,日常的生活、熟悉的地方、得到了的东西就没有美妙可言。占有一物便失去一物的剌激,如此永远陷于无聊——痛苦——无聊的恶性循环中,精神的流浪从不停止。而已经解脱了的悟者,虽然与凡夫生活的空间原来是同一个,却能将日常的生活、熟悉的景致化为极乐世界,对拥有的东西倍加珍惜,将理想落成于现实,从不沉溺于海市蜃楼的幻想。如此,穿衣吃饭,行止语默,无不感受到真实、鲜活的生命之存在。

  直心是道场

  这是《维摩经》上的名句。道场原为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的座位,后来引申为修行的神圣场所。《维摩经》载,光严童子(有浓厚求道心的人为童子,与年龄无关)从城里的道场出来,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路遇维摩诘,问他从哪里来,维摩诘说:“从道场来。”

  童子深感困惑:“您所在的方向与道场正好相反,为什么说是从道场来?”

  维摩诘回答他说:“直心即道场,因为没有虚假的缘故。”

  直心即纯真的心,没有丝毫的虚假,所以说是道场。只要具备了直心,则不论行走在何处,都可称之为道场,“步步是道场”、“步步起清风”,自己感觉到站在真理中间时,一步一步地行走,足下没有灰尘生起,千丝万缕的清风从脚边拂过。

  春在枝头已十分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载某尼悟道诗: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穿着芒鞋,踏遍了千山万岭的层层云雾,却了无春的踪影。等到有一天,修行者终于明白了向远处的寻求是徒劳无益。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时,却突然发现庭院中的梅花已凌寒绽放,暗香浮动,盈盈春意已来到枝头了!

  舍近求远,入道无门。返身内顾,便可在日常生活里发现真理,豁然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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