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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的三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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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门有初关、重关、末后关的三个阶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样分划?我们若向佛学大辞典检阅,只得“禅宗术语”寥寥四字,还是扑了个空,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是禅宗的家里风光,要是找着个三关透彻的大德来请教,才能分疏得下。若向门外汉探讨,这就像向十字街头的担柴汉,问今天行政院议的是什么事相似。毕竟一场磨么罗,无有是处。就让你当真找着个参学事毕的老宿。但如果你不曾下过一番寒彻骨的工夫,这老宿无法靠两片唇皮,和你解释得明白的!所以三关问题,甚难论列。

  此地有某禅德说:“佛法是绝对的,只须参!参!参!tu地一声,本来无物,更有何事?说什么二关三关?”笔者闻友人有称说他的伟论,不觉叹道:这位师僧,口门太阔了!去圣时遥,人多狂慧。若是这样笼统,那么,心空及第归的人,便参学事毕么?中了状元便即成致君泽民的大政治家么?我们试就禅宗第六祖慧能禅师的证道过程来体会一下吧!自达摩西来之后,像六祖这样利根。可说是古今无两了!可是他的历程,还是无阶段中有阶段的!

  考六祖闻客诵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处,便顿会玄旨。他马上便去讨黄梅付分晓。黄梅勘 曰:来求什么?祖曰:惟求作佛。黄梅乃向他句下再搜曰:汝是南方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祖对曰:人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和尚身与獦獠身不同。佛性有何差别?黄梅知他所见真切,乃半肯半勉曰:汝合随众作务?祖反诘曰:慧能不离自性便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黄梅被他透底一捞,原不至无言可说,无理可申。不过当时在东西两序大众之前,防招嫉妒,便道:汝这獦獠,根性太利,著槽厂去。祖知这事尚有大须商量之处。乃俯首贴耳,入礁房舂米,等候下文。后闻唱神秀偈语,他情不自禁,说偈推翻秀意。黄梅以红杏出墙,春光已露,乃邀他三鼓入室,勘其初悟,面授心传。六祖到了这时,如梦再觉,不禁脱口而呼曰:“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身清净,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看六祖一口气说了五个何期。何期者,就是“估不到”的意思。这可知他闻经开悟是一个关头,到了这时又是一个关头了,若硬说tu地一声,更无余事。那么,他何以到这田地才瞥地洞然呢?及黄梅送他到九江驿,舟中复把橹勘曰:“合是吾渡汝!”祖曰:“迷时师渡,悟了自渡。渡名虽一,用处不同。”黄梅乃叮咛曰:“汝向去逢怀则止,遇会则藏。佛法不宜速说,速说佛法难起。”祖到怀集,顿忆前嘱,遂混迹猎人队里,随缘保任一十五年,养成露地白牛,然后出世为人。这可见贤如六祖,也不是一悟上齐诸佛的。

  从上祖师悟处,各有差等。只如雪峰在德山会下作饭头时,一日饭迟,德山擎钵下法堂,雪峰晒饭布次。问曰: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什么处去?德山便归方丈,峰举似岩头。头曰: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在(末后句末关大机大用的语话)。山闻,令待者唤头至。问曰:汝不肯老僧那?头密启其意,山乃休。明日升堂,果与寻常不同。头至僧堂前拊掌大笑曰:且喜堂头和尚会末后句,日后天下人不奈伊何!又如夹山为七百众善知识。因僧问如何是法身?夹山曰:法身无相,问何是法眼?夹山曰:法眼无瑕。为道吾所笑。结果散众谒船子和尚,才了大事。谁说禅关可一蹴而就了?

  古来说禅宗三关,以清世宗雍正为最露骨。世宗自许为作家君王。他在《御选语录》总序上说:“朕深明此事,不惜话堕,逐一指明。夫学人初登解脱之门,乍释业系之苦。觉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并皆消殒。不为从上古锥舌头所瞒。识得现在七尺之躯,不过地水火风,自然清净不挂一丝。是则名为初步破参,前后际断者。破本参后,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十方虚空者十方虚空,地水火风者地水火风,乃至无明者无明,烦恼者烦恼,色声香味触法者色香味触法,尽是平等,皆是菩提。无一物非我身,无一物是我己。境智圆融,色空无碍,获大自在,常住不动。是则名为透重关,名为大死大活者。透重关后,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离家舍,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住斯,体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无生故长生,无灭故不灭。如斯惺惺行履,无明执著,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后一关。”

  上来世宗的话,忒煞天花乱坠。行人除了出格利根,言下相庆之外,其余必须于本参话头,猛著精彩,才能破得初关。破初关后,再加抖擞,然会后荐得常住不动的重关境界。到重关后,偷心死尽,然后荐得寂照同时的末后牢关境界。这是功勋阶段,不容颟顸,世有誉人一镞破三关者,皆属欺人之论。笔者曾见狄楚青老居士之《平等阁笔记》,记者夫人悟后法语,并云冶开老和尚谓:“近时破本参者不可多见,尊夫人是一镞破三关,甚为希有。”我以为如果冶老当时真有此言,若非故意奖饰女流,激励男众的逗机方便语话,便是将佛法作人情了。

  菩萨有隔阴之迷。你看古德如径山大慧普觉禅师,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的母亲梦神人护一高僧入室而孕。诞时白光透室,举室称异。十六出家,即喜宗门。十九游方,至太平杯度庵,庵主迎待甚恭,云夜梦伽蓝神告知,明日雪峰悦过此,嘱令守候也。以悦语录示之,果然过目成诵,时入皆信这是雪峰后身。后来不他往宣州请益明寂珵公,寻往大阳谒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及贤首座,周旋三公会下多时,尽会曹洞宗旨。跟著又往参印心珣公,珣叫他去宝峰依湛堂准公。准寂后,张无尽又促他往谒圆悟,晨夕参请。“于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话”,念念不忘于心;甚至同客吃饭把箸在手,都忘下口。圆悟笑道:这汉参黄杨木禅,却倒缩去!他曰:这个道理似狗看热油铛,欲舔舔不得,欲舍舍不得。圆悟曰:你喻得极好,这便是金刚圈、栗棘蓬。后来经过多时才得到豁然大澈。你看雪峰悦是一个大善知识,再转头来换过一个皮囊作大慧觉,便要费如许气力。一镞破三关,谈何容易啊!

  众生住地无明,无始以来,如乳入水,这三关问题,世宗只说得个“然”却未说得著“所以然”,而且所说重关末关简直无可分别,尚嫌带漏逗乱统之病。笔者以为不如向相宗“八识规矩颂”体会,还双较清朗明白。颂曰:“发起初心欢喜地,俱生犹自现缠眠,远行地后纯无漏,观察圆明照大千。”首句发起初心喜地者,是说起初发菩提心修行菩萨(修唯识观的初心行人),在广修福慧二种资粮,正在资粮位、加行位之时,尚潜伏著我法二执现行。由于数数修习观一切法“生空真如”,除灭分别我执。观一切法“法空真如”,除灭分别法执,到相当时期,豁然亲见少分真理,第六识转成下品妙观察智,进入通达位,而登初地,名欢喜地,照见五蕴皆空,心生欢喜故,这即是禅宗的初关。如香岩击竹开悟时,即欣然遥向沩山礼拜曰:好在和尚不为我说破,否则无今日之乐!又如灵云见桃花而悟,有“自从得见桃花后,直至如今笑不休”之句,皆可比知欢喜地同于初关。

  “俱生独自现缠眠”者,这是说所断还有余障。因初地菩萨,虽断分别我法二障的种子,可是俱生我法二障的“随眠”,非是纯一无漏,仍起现行的“缠”。所谓“俱生”,就是我们无始时来虚妄薰习。内因力故,恒与身俱,不待邪教,及邪分别,任运而转,故名俱生。“俱生我执,”是六七两识,缘第八识所变五取蕴相,若总若别,起自心相,执为实我。但此我执细故难断,在后修道位中,数数修习胜生空观,方能断除。“俱生法执”,于缘识所变的蕴处界相,或总或别,起自心相,执为实法。但此法执细,故难断,至十地中数数修习胜法空观,方能除灭。

  “远行地后纯无漏”者,远行地即第七地。名远行者,意思是菩萨累积久“远”的福慧资粮,才“行”得到此地。到这里,功用已极,在菩提路上永“远”前“行”无复退转。俱生我执永伏,虽还有俱生的微细法执,或时现起,而非有漏,故曰纯无漏。至此已舍阿赖耶识我爱执藏。第六识转成中品妙观察智,即同禅宗的“重关”。

  “观察圆明照大千”者,八地以上,断尽二障种子习气,第六识转成上品妙观察智。“妙”,是神用无方,称之为妙。“观察”谓能分别诸法自相共相,复能鉴别众生根性因缘。“圆”谓此时智无方隅,最极圆融,能以无碍辩才宣说妙法,皆令开悟,获大法利。“明”,谓无法不照,如日当空;无机不知,心珠朗耀。“大千”,拣非中小,谓此时现身说法,观机逗教,能广被大千世界。达到观察圆明境界,即同禅宗末后牢关。

  如上所举八识规矩颂意,与三关吻合,已极明显。笔者再拿《起信论》真如体、相、用三大来说:初关见虚空消殒,前后际断,是证得“真如体大。”重关见山是山,河是河,法住法位,本无动摇,是证得“真如相大”。体相明了,行人本身,大事辩了,已到百尺竿头;尚须更进一步,踏破末关,手眼圆明,度脱众生,才证“真如用大”。简单来说,破初关犹有住地无明;破重关犹未能致“用”;故古德要破“末后关”然后出世为人。鄙见如此,似可补助世宗之说。

  上来笔者将相宗家具来诠释禅宗,或许有人笑我“扯葛藤”。但《坛经》上如:“自性能含万法名含藏识,若起思量便是转识。”又如 “五八六七果因转”等,六祖亦尝借相宗名言,以相显性了。具眼人,性者相之性;相者性之相。一味醍醐,分作两盏,若固执知解为宗乘之敌,那末,何以《坛经》又有“应常读大乘经典”之句呢?辩道如行路,须先认路,故“禅以慧为体。”知尚未知,辩什么道?这篇虽属“盲人摸象”之谈,但吾人不妨耐心摸着,把象眼、象耳、象口、象鼻、象身、象脚、象尾,甚么都摸遍了,那就不一定是要开眼人才认得象的!原一精明,知行不二,不见道:“阿那律陀无目而视”么?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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