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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经》与禅宗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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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摩经》,又称《维摩诘所说经》、《维摩诘经》、《净名经》、《不可思议解脱经》,凡3卷14品,后秦鸠摩罗什译,收于大正藏第14册,本书所论即主要依据此本。 主旨在于宣传大乘般若空观,批评小乘的片面性,弹偏斥小叹大褒圆。月溪禅师谓“此经是直接表示真如佛性,故与禅宗祖师所发挥者最为吻合。六祖《坛经》所示道理,与此经共通之处甚多,历代祖师亦多引此经言句以接后学”。《维摩诘所说经注疏全集》,月溪法师讲述,菩提印经会1994年印行。 宋代张商英读此经后,对佛教产生虔诚信仰,从此皈心佛法,深著禅味《五灯》卷18《张商英》。庄严禅师一生唯举《维摩经》偈示徒,告诫弟子:“佛语即我语,我语即佛语。”《宗镜录》卷1《维摩经》对禅宗影响尤巨,成为禅宗机锋的灵性源头:

  师却问诸硕德曰:“行住坐卧,毕竟以何为道?”有对:“知者是道。”师曰:“‘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安得知者是乎?”有对:“无分别者是。” 师曰:“‘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安得无分别是乎?”有对: “四禅八定是。”师曰:“‘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安在四禅八定邪?”众皆杜口。《五灯》卷3《大义》

  大义禅师将学植深厚的高僧挫败,三句答辞,都引用了《维摩经》成句,可见禅僧对《维摩经》的熟谂程度。关于此经的禅悟特质,前人和时贤揭示尤多。月溪禅师指出,《佛国品》叙佛以足指按地,“与拈花示众无别,后世祖师棒喝,以及敲禅床等动作,皆因其旨”。《问疾品》中,“维摩知文殊来,先空其室,乃先以佛性真实本体相呈也。其次乃阐明佛性本体无病,因众生病故病,众生不病则病灭”。《香积品》“借彼绝对之香,以熏此会中大众,使咸舍有限之欲乐,证入绝对,享无限之快乐也,后世祖师擎拳、竖拂、打鼓、吹毛,皆与此同旨”。《弟子品》中,叙须菩提曾入维摩诘舍乞食,维摩诘以钵盛饭与之,湛然指出, “持空钵而往,表但见于空;以满钵与者,表用妙有弹诃,示理不空故”,“将欲诃其滞空,示以不空,故取空钵盛满与之”。湛然《维摩经略疏》卷4,大正藏第38册。 其他如天女散花、芥纳须弥等,更是为禅宗屡屡征引、对勘的公案机锋。禅僧从《维摩经》悟入者不计其数,“有僧在房内念经,师隔窗问: ‘阇黎,念者是甚么经?’僧曰:‘《维摩经》。’师曰:‘不问《维摩经》,念者是甚么经?’其僧从此得入。”《五灯》卷13《道膺》禅师的开示,可谓机锋超妙,使学人跨越语言的栅栏,彻悟我佛不二,顿见本来面目。唐代诗佛王维字摩诘,其名、字均来源于《维摩经》,其诗歌更是流漾着《维摩经》不二法门的灵动;宋代苏轼的《维摩画像赞》,令当时禅林宗师大慧宗杲激赏不已。《维摩经》不二法门,与禅宗思想交相辉映。其超悟的哲思,精妙的譬喻,影响了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公案机锋,并形成了意象玲珑、羚羊挂角式的禅宗诗偈,成为中国佛教史、诗歌史上的瑰丽景观。

  一、不二法门的内涵与特性

  “维摩大士去何从,千古令人望莫穷。不二法门休更问,夜来明月上孤峰。” 《五灯》卷15《重显》在佛教的八万四千法门中,不二法门一似高悬于绝巅之上的皎月,为无数禅者所景仰,它孤高迥远,溢彩流光,超越偏正,意趣无穷。“无对毗耶彼上人,顶门有眼耀乾坤。只恁一个无言说,遍界全开不二门。” 《圆悟录》卷10毗耶城里的维摩诘,举世无双,以悟者慧眼朗照乾坤,如渊一默,大震潮音,使得宇宙人生,处处展露不二禅机!《维摩经》最重要的内涵是不二法门。“不二法门即你本心也。”《古尊宿》卷3《希运》这本心,即是维摩诘依德行所立的名字“净名”:“此云净名,即是一切众生自性清净心。此心弗澄而自清,弗磨而自莹,处凡而不垢,在圣而不净,故云自性清净。所言‘名’者,以心无形但有名故。文中所说以四海之渺?氵弥?摄归毛孔,用须弥之高广内入芥中,飞佛土于十方未移本处,掷大千于界外含识莫知……斯皆自心转变,不动而远近俄分;一念包容,无碍而大小相入。”《宗镜录》卷25《维摩经》以“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凝成其深邃丰厚的哲学内蕴。

  1.本体的不二特性

  《中论·观因缘品》八不偈:“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维摩经》不二法门,深得中道妙谛,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则代表绝对本体。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为了论证这种方法的合理性,经文从体用角度予以说明:“法无有比,无相待故。”《弟子品》实际理地,不落有无断常。法性空寂,离能所,绝对待。禅宗以隽永的机语表示了对它的体证:“问:‘诸上善人皆说不二法门,居士默然,意旨如何?’师云:‘无目不画眉。’”《古尊宿》卷38《守初》意为本体无形无相,目之不存,眉将焉附。本体既然没有表现为外在的“目”,语言之“眉”遂失去了依托之处,所以维摩默然。“师与彦端长老吃饼餤,端曰:‘百种千般,其体不二。’” 《五灯》卷10《智依》一切事物本体不二。本体不二的特性,主要表现为:

  1超越智性思量。“法离一切观行。”《弟子品》法性空寂,拟议即错,动念即乖,观行不可得。禅宗用陡峻的机锋表达了对它的体悟:“问: ‘文殊赞维摩不二法门意旨如何?’师云:‘问前不明问后瞎。’僧云:‘未审此意毕竟如何?’师云:‘瞎!’”《古尊宿》卷8《省念》起心即错,拟议即乖。禅师的作略,截断众流,斩尽葛藤。

  2超越生灭影响。“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弟子品》本体是无为法,不受有为的生灭法的制约,这在禅宗机语中也有精当的表现。“问: ‘佛身无为,不堕诸数,何故佛身舍利八斛四斗?’师云:‘你作如是见,只见假舍利,不见真舍利。’”《古尊宿》卷3《希运》“佛身无为”的佛身是法身,而非作为有为法的应身。有舍利的是应身佛,相对于法身来说,是见假不见真。禅宗进一步指出,这“不堕诸数”的佛身,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即是我们每个人的纯真佛性。明心见性,就不受生灭法的影响;否则,就会与有为法同归迁灭:“教中道:‘佛身无为,不堕诸数。’且道如何是无为佛身?于此荐得,不逐四时之所迁,万物之所变;若也不荐,人渐老,又经秋,等闲白却少年头!”同上卷43《克文》

  3超越言语譬喻。“法离好丑,法无增损,法无生灭,法无所归,法过眼耳鼻舌身心,法无高下,法常住不动,法离一切观行”,“法相如是,岂可说乎?”《弟子品》“无比是菩提,无可喻故。”《菩萨品》菩提绝待,无法以任何事相来譬喻说明。绝对本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拟议则错,动念即乖,所以不可言说,“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见阿閦佛品》。禅宗深得个中三昧:“问:‘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时如何?’师云:‘不与么。’学云:‘不会,乞师指示。’师云:‘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 《古尊宿》卷36《大同》禅师以陡峻的机锋显示出语言的悖论性。既然本体不可以智知以识识,还要继续追问,就会陷入知性泥潭,所以禅师用问话的本身来作答,截断学人意路,令其自省。“问:‘要急相应,唯言不二。如何是不二之言?’师曰:‘更添些子得么?’”《五灯》卷10《文益》在 “不二”的本体上,添不得任何言语的尘屑。

  2.不二法门的范式

  从本体不二出发,由本体所产生的一切现象都不二不异。“一切众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也,众圣贤亦如也,至于弥勒亦如也。……夫如者,不二不异。…… 不二是菩提,离意法故。”《菩萨品》世间一切长短、方圆、美丑、善恶等,皆空无实体,所以万有的实相,是超绝对待的。只要泯灭差别,能所俱泯,即可证入菩提。“入不二法门”,就是泯灭对峙双方的矛盾性,使之归于圆融平等。“何谓病本?谓有攀缘。从有攀缘,则为病本。”《问疾品》攀缘指妄想对外境的攀缘,有了攀缘,便生起美恶。美恶既分,则爱憎交炽,从此陷于对立矛盾痛苦之中,而难以自拔。根除颠倒分别想,最有效的就是不二法门。《入不二法门品》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了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如果消除了这些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其中对禅宗影响尤巨的主要有如下几种:

  1生灭不二。“生灭为二,法本不生,今则无灭,得此无生法忍,是为入不二法门。”生灭相待而成,本来不生,就不会有灭。有生有灭是相对,相对便是妄想。若体悟世间万象,刹那生灭不停,了无自性,就没有生灭。所以生灭的本身,就是不生不灭。

  2自他不二。“我我所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无有我,则无我所,是为入不二法门。”执着有一真实的自我,就有与我相对待的一切。而实际上我之自性本空,根本没有真实的自我,更没有与我相对的一切。

  3垢净不二。“垢净为二,见垢实性,则无净相,顺于灭相,是为入不二法门。”垢秽实性本空,无垢无净。《佛道品》:“八解之浴池,定水湛然满。布以七净华,浴此无垢人。”禅宗认为,真正的精神之浴,是将此清净也要洗去: “‘浴此无垢人。既是无垢人,为什么却浴?’师云:‘清净亦不立!’” 《古尊宿》卷24《洪諲》

  4善恶不二。“善不善为二,若不起善不善,入无相际而通达者,是为入不二法门。”了知善与不善,皆无真实不变的自体,就不会产生善与不善的对立。

  5明无明不二。“明无明为二,无明实性即是明,明亦不可取,离一切数,于其中平等无二者,是为入不二法门。”无明的实性,就是智慧的实性,皆是空寂性,既无实在的无明可得,亦无实在的智慧可取,两者完全平等。

  6色空不二。“色色空为二,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是为入不二法门。”一切有形的物质,皆是由因缘幻现,当体即空,并不是要灭色而后空。《弟子品》亦谓:“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世间万象,当体即空,毕竟一无所有,这才是空的真义。《维摩经》不二法门,绝非仅止于《入不二法门品》所例举的三十余对,而是以不二贯穿全经,正如佛眼所说,“维摩明一切法皆入不二门”《古尊宿》卷34《清远》。

  二、芥子纳须弥,渊默而雷声

  在《维摩经》众多的不二法门中,语默不二、小大不二是对禅宗影响最大的两种。

  1.语默不二

  《不二法门品》中,三十二位菩萨各自表述了对不二法门的理解,文殊总结性地说:“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接着又问维摩诘什么是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维摩一默,其声如雷,在中国禅宗史上形成了巨大的震撼。关于它的内涵,主要有三说:

  1用无言来显示无言。“有言于无言,未若无言于无言,所以默然也。” 僧肇《注维摩诘经》卷8“三十二人以言遣言,文殊以无言遣言,一时扫荡总不要,是为入不二法门。殊不知灵龟曳尾,拂迹成痕。又如扫帚扫尘相似,尘虽去,帚迹犹存。”《碧岩录》第84则“文殊与么赞叹,也是灼卜听虚声。维摩默然,切不得钻龟打瓦。”《古尊宿》卷46《慧觉》

  2维摩之默雄辩滔滔。“维摩则默然不语,仅示其体耳,得体则用备矣,勿谓维摩未曾说也。”月溪“文殊师利之叹维摩诘,不知维摩诘之所默,即是诸菩萨之所言,与遍叹诸菩萨无异,是犹未悟不二者也。”显珠《维摩诘所说经讲义录》

  3维摩之默仍非不二。“一切法皆二也,默然无言,犹是二也。然可由之而契会不二之心性。”太虚《维摩经释》圆悟认为,只要“不拘得失,不落是非,如万仞悬崖,向上舍得性命,跳得过去,许尔亲见维摩”。雪窦颂云:

  咄这维摩老,悲生空懊恼。卧疾毗耶离,全身太枯槁。七佛祖师来,一室且频扫。请问不二门,当时便靠倒。不靠倒,金毛狮子无处讨!《碧岩录》第84则

  “咄”、“空”皆系反辞,用否定的语气表示对维摩诘“菩萨疾者,以大悲起”这种同体大悲的肯定。维摩借示疾,广为诸菩萨及弟子说法:“是身无常、无强、无力、无坚,速朽之法,不可信也。为苦为恼,众病所集”,宣说着肉体生命的“枯槁”。文殊过去世曾作过七佛祖师,奉佛陀意旨前来问疾,维摩遂于方丈内除去所有,唯留一榻以待。文殊请教不二法门,维摩当时默然不答。以致于后世的参禅者认为维摩无言即是“靠倒”用文殊的话头将文殊挫败,大错特错。雪窦将人逼拶到万仞悬崖之上,蓦地转折说“不靠倒,金毛狮子无处讨!” 维摩一默,并不意味着将文殊“靠倒”,因此,纵是“金毛狮子”般的参禅者,也无法窥探到维摩一默的妙谛!圆悟赞道:“非但当时,即今也恁么。还见维摩老么?尽山河大地草木丛林,皆变作金毛狮子,也摸索不着!”禅宗还注意到维摩一默与禅宗无言品格的内在关联:“嵯峨万仞,鸟道难通。剑刃轻冰,谁当履践。宗乘妙句,语路难陈。不二法门,净名杜口。所以达摩西来,九年面壁,始遇知音。”《五灯》卷14《警玄》不二法门影响了禅宗无言的品格,并形成了诸多机锋公案。“问:‘文殊与维摩对谈何事?’师曰:‘并汝三人,无绳自缚。’”同上卷15《缘密》对谈的目的是归于无事,契证本体。不明此点,追问对谈的意旨,无事生非,即是无绳自缚。“僧问:‘文殊与维摩对谈何事?’师曰:‘汝向髑髅后会始得。’”同上卷15《康国耀》用无分别之心,返本还源,方可契证本体。“问:‘如何是维摩默?’师曰:‘谤。’” 同上卷8《子仪》维摩无言,却一默如雷,雄辩滔滔。认维摩之默为默,就是对维摩的歪曲:

  问:“净名默然,文殊赞叹云是真入不二法门如何?”师云:“不二法门即你本心也。说与不说,即有起灭。无言说时,无所显示,故文殊赞叹。”云: “净名不说,声有断灭否?”师云:“语即默,默即语,语默不二,故云声之实性亦无断灭,文殊本闻亦不断灭。……所以语亦说,默亦说,终日说而未尝说。既若如是,但以默为本。”《古尊宿》卷3《希运》

  可见,虽然禅宗并不否定语言的指义性,但在语默的天平上,还是倾向于默的一方。对语默不二,禅宗拟为无孔铁锤,《颂古》卷4大洪遂颂:“及乎回问不二门,推出一团无孔铁。” 无法用计量分别之心透越。禅僧颂为:“千人万人射一雁,个个手亲并眼辨。刮地西风雁影高,可怜发尽弦中箭。猿臂将军仰面看,弓开秋月影团圆。飞星一点天边去,羽翼离披落眼前。”《颂古》卷4广鉴瑛颂形象地描绘出维摩诘的超妙风神。

  2.小大不二

  《维摩经·不思议品》谓:“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诸天,不觉不知己之所入,唯应度者,乃见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一切现象虽变幻无常,而不离本体,本体始终如如不动,如尺镜现千里影,一似华严的广狭自在无碍门。对此,《宗镜录》曾究其妙旨:“若有所入处,即失诸法自性。若言不入,又成二见。……或云:芥子须弥各无自性,此皆是以空纳空,有何奇特。故知未入宗镜,情见难忘。……了此缘性则能变通,遂乃方而能圆,小而能大,狭而能广,短而能长。”《宗镜录》卷25“当于观智心行中求,若事相上看终不得。……灵辩和尚《华严论》问云:大小净秽相各差别,云何而得大小相即?答:性非性,故如像入镜中,像如本而镜中现,镜如本而容众像,俱无增减,以无性故。”同上须弥纳芥,在禅林形成诸多公案。有 “李万卷”之称的江州剌史李渤向归宗请教须弥纳芥的意旨,归宗反问,“公四大身若芥子长大,万卷何处安著?”李恍然大悟《祖堂集》卷15《归宗》。《圆悟录》卷13谓:“归宗老汉寻常一条白棒,打佛打祖,及乎李万卷问着,不免曲顺人情,放开一线。然他用处也只教你当头截去。后来众中无识者便道: ‘芥子是心,须弥是万卷。纳之于心,何所不可?’佛法若只如此,争到今日也!” 虽然不能简单地将须弥纳芥作“芥子是心,须弥是万卷”的理解,但禅宗确实将它作精神层面上的诠释,发挥为主体精神的无限涵容性:“人我不生,诸恶不起,是纳须弥于芥子中;不起一切贪嗔嗔八风等,是悉能吸四大海水入口中。” 《古尊宿》卷2《怀海》禅林对此形诸吟咏,谓“乾坤尚纳毛头里,日月犹潜毫相中”《宗镜录》卷23庞蕴偈,“毗耶离城居士家,环堵十笏容河沙。……须弥卢山四大海,我见如一粟与麻”《古尊宿》卷30《清远》,“共游华藏界,寰宇一尘该”同上卷45《克文》,“须弥纳芥不容易,芥纳须弥匹似闲。长河搅着成酥酪,轻轻击透祖师关”《颂古》卷3圆悟勤颂,“了即毛端吞巨海,始知大地一微尘”《五灯》卷4《陈尊宿》,以诗歌的形式表达了小大不二的禅趣。

  《维摩经》的不二法门,对禅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慧能明确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坛经·行由品》,临终时,付嘱门人“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这三十六对,便是明暗、有无、色空、动静、清浊、凡圣、大小、长短、邪正、直曲、生灭、常无常、烦恼菩提等等。 “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坛经·付嘱品》禅宗的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以黄龙三关为例,这个公案“通称为‘宾主互换之则’。禅绝不是精神的修养,也不是完成人格的道。‘佛道就是要忘记自己’,是从一开头就舍弃自己,并否定自己的路。忘却自己,使自己成空时,庭前的柏树和树梢上的蝉声都和自己混然而成为一体,这时便会自觉自他不二的自己。死而后生是禅之道,空即是‘自他不二’,如果能体悟到此,就能脱落自己和他己而成为一如。然后,便可易主为宾客、易宾为主,相互交换,体会自他交参自在的事事无碍法界。那时,可达我是汝,汝是我,并且我是我,汝仍是汝的最高境界”。 日 秋月龙眠《一日一禅》第377页,台湾“国家”出版社1993年版。 从不二法门出发,很自然地导向禅宗佛与干屎橛不二、佛魔不二、佛我不二。六祖慧能大庾岭头启发禅心时,开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哪 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从此形成了中国禅宗超越一切对立,以张扬主体绝对自由的处世态度与应机方法。

  三、存在而超越的处世禅机

  《维摩经》不二法门,对禅宗影响最大的除了斩断葛藤的开悟论,便是存在而超越的境界论。这主要表现在心净佛土净、在欲而行禅、处染而不染、无住而生心等方面。

  1.心净佛土净

  《维摩经》宣扬的主旨之一,是人间秽土与佛国净土的不二。经中的维摩诘居士,“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方便品》。以自身的行为作范本,向世人显现了存在而超越的处世态度。维摩诘向人宣示出家妙理,诸长者子引用佛的戒律说,“我闻佛言:父母不听,不得出家”,而维摩诘轻松自如地化解了这种规约:“汝等便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是即出家,是即具足。”太虚大师赞道:“劝令出家,父母未许,劝令发无上心,即为出家,即为具戒,夫何等平易!何等活泼!何等坦荡!何等自由哉!此真不用一法系人者也。”《维摩经释》经文指出,“愿取佛国者,非于空也”《佛国品》。如果没有大悲心,舍离众生而趋佛国,犹如空中建宫室,无有是处。佛法虽空,而空之中包含万有。若离有而取空,则堕于虚无,而无所成就。这深刻地影响了六祖“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恰如求兔角”的思想。既然出家与否,完全系于人的一念,由此出发,坐禅也不必跑到山林中,作“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式的枯坐。“夫宴坐者,… …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是为宴坐。”《弟子品》慧能禀承此旨,亦谓:“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坛经·坐禅品》由此出发,净秽与否,也完全系于人的心净心秽。经文以大量篇幅宣示了净秽不二的禅机。《佛国品》以佛应机示化,显示心净则佛土净之理: “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未见性者,有净秽之别。明心见性后,无往而非净土。这就使得充满缺憾的现实人生,化为圆满美妙的莲花佛国。

  2.在欲而行禅

  《维摩经》指出,“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观众生品》。所谓增上慢,指未得谓得。佛为尚没有悟得缚解平等的初机,宣说离缚为解。为根性颖利的大乘人,则宣说缚脱不二,“不灭痴爱,起于解脱”《弟子品》。所谓“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贪恚痴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六入为种,七识处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佛道品》。现实世界龌龊如粪壤,灼烤如烈火,然而,正是在粪壤烈火中,绽放出圣洁的悟之花:“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 “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空有不二,真空并不是无形无色,而是眼前的种种形色。所以经文指出,“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尘劳之俦,为如来种”,“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在欲而行禅,希有亦如是” 《佛道品》。禅宗对此尤为激赏,指出“在火宅尘劳中,头出头没,受无量苦,忽于中而生厌离,始发无上菩提之心。‘尘劳之俦,为如来种’,正谓此也” 《大慧录》卷20。禅宗还将火中生莲花,发为隽永超妙的吟咏:“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证道歌》,“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洞山《正偏五位》,“心如即是坐,境如即是禅。如如都不动,大道无中边。若能如是达,所谓火中莲”《庞居士语录》,“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坊,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古尊宿》卷45《克文》。

  3.处染而不染

  《观众生品》载,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法,便以天花洒向菩萨和大弟子的身上。花到诸菩萨身上,纷纷堕落;到大弟子的身上,便粘着不堕。大弟子们运起种种神通去花,却始终不能去掉。天女问舍利弗为什么要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法”。天女指出花的本身无所谓如法不如法,说它“不如法”,是“仁者自生分别想”,而诸菩萨已断了一切分别想,进入不二法门,所以花落到身上,不再粘着;“结习未尽,华著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声闻因烦恼结习未曾断尽,内心仍有污染,所以天花着身而不能去;菩萨结习已断,内心没有烦恼习气的污杂,外花就不再着身。所谓结习,即是相对意识。“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观众生品》,对已证入绝对不二的菩萨,相对的五欲无可奈何,一切色相等法,皆无法侵入,因为一旦进入便立即为绝对所熔化,变为绝对。禅宗以“洪炉”比绝对,以“点雪”比相对。“点雪”飞入“洪炉” 中,刹那之间即被消熔。一宿觉诣曹溪,须臾告辞。六祖说:“返太速乎?”玄觉说:“本自非动,岂有速耶?”六祖问:“谁知非动?”玄觉说:“仁者自生分别。”六祖赞其“甚得无生之意”《坛经·机缘品》。此段对答中“自生分别”的掣电禅机,即源于《维摩经》。唐释皎然《答李季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风神摇曳,亦颇得《维摩经》天女散花三昧。

  4.无住而生心

  “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佛国品》《宗镜录》卷80:“佛眼见一切美恶差别等事,悉皆不动,为见性故。《维摩经》云:‘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此是心鉴无碍为眼,非取根尘所对。是以肉眼见粗,天眼观细。慧眼明空,法眼辨有。”同书卷82:“但在一念心中,不动真际而有种种差别。” “无乱是菩提,常自静故。”《菩萨品》动静皆是佛性,穿衣食饭,行住坐卧,皆在定中,如此,“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菩萨品》《维摩经》表达此种观念最为出色的是 “所见色与盲等,所闻声与响等,所嗅香与风等”《弟子品》。见色即空,无所分别,故与盲等。虽无分别,而能了知一切法,这也正是禅宗所追求的境界: “学道之人要复如婴孩,荣辱功名,逆情顺境,都动他不得,眼见色与盲等,耳闻声与聋等,如痴似兀,其心不动,如须弥山,这个是衲僧家真实得力处。” 《碧岩录》第80则玄沙三种病人公案,旨在超越见闻觉知的分别妄想,拨除见尘明见性,荡除妄心见本心,以契入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实相无相境界。雪窦颂云:

  盲聋喑哑,杳绝机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离娄不辨正色,师旷岂识玄丝。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碧岩录》第88则

  见与不见,闻与不闻,说与不说,雪窦全都予以破除,使得障蔽自性而形成的盲聋喑哑见解、机宜计较,消踪绝迹,然后才是向上一路的真盲、真聋、真哑。 “天上天下,堪笑堪悲。”堪笑者是哑却不哑,是聋却不聋虽然达到无分别般若智的聋哑,心里却历历孤明;堪悲者明明不盲却盲,明明不聋却聋虽然有正常的感觉器官,却溺于声尘色尘而使闻见之性聋盲。离娄乃黄帝时著名目明者,能在百步外明察秋毫之末,却不能辨正色,不瞎而瞎;师旷乃春秋时代著名乐师,能辨音以知吉凶,隔山闻蚁斗,却不能聆辨玄丝,不聋却聋。“正色”、 “玄音”,纵是离娄、师旷也辨识不得。那些囿于分别情识,沦丧天然本真之人,纵然目明如离娄,耳聪如师旷,也无法辨正色,聆玄丝,体证大道。雪窦的诗,用反形手法,指出悟者应有的态度:既不作离娄,也不作师旷,“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到此境界,见似不见,闻似不闻,说似不说,饥餐困眠,任他叶落花开。叶落时是秋,花开时是春,各各自有时节《碧岩录》第88则。对见闻如盲聋的禅趣,崇福深有抉发:“见色之时,元来与盲无异。但息自分别心,非除法也。法本自空,无所除也。又所闻声与响等者,岂是不闻。但一切声皆如谷响,无执受分别也。所以满眼见色,满耳闻声。不随不坏,了声色之正性故。”《宗镜录》卷92引只要无住生心,“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 《坛经·机缘品》,就既可如盲聋,又可不如盲聋。龙牙偈“但于事上通无事,见色闻声不用聋”《禅林僧宝传》卷9《居遁》,即是从另一层面丰富了“如盲聋”的内涵。

  四、《维摩经》对禅诗的影响

  诗的特质是形象思维,象征是形象思维根本的特点。《维摩经》中,充满了联珠妙喻。如《观生众品》中,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菩萨应该怎样观察众生,维摩诘溅珠泻玉妙喻纷呈:

  譬如幻师见所幻人,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像,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无色界色,如焦谷芽,如须陀洹身见,如阿那含入胎,如阿罗汉三毒,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己悟,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这是非常典型的博喻。其遣词之简洁、取譬之诡谲、意象之跳宕、气势之恢弘、立意之警拔,令最出色的文学家也自惭笔拙!这种博喻,在《维摩经》中并非孤例,而是俯拾皆是。《楞严经》卷1云:“诸有智者,要以譬喻而得开悟。” 此经所传达的悟境,惟证与证,乃能知之,非言筌可及,故多用譬喻。其所发挥之妙理,明心见性者观之,自然头头契会,这就使得《维摩经》具有了强烈的文学色彩,并深刻地影响了禅宗诗歌。

  1.禅林证道发潮音

  禅宗诗歌中,较为集中地表达不二之旨的是《信心铭》:“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极小同大,忘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是,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将小大不二、有无不二、一多不二等观念,表述得相当明晰。只是《信心铭》理趣多而诗趣少,禅韵诗情并茂的,要数玄觉的《证道歌》,如:

  1“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只知犯重障菩提,不见如来开秘诀。有二比丘犯淫杀,波离萤光增罪结。维摩大士顿除疑,犹如赫日消霜雪”,取意均出于《维摩经》。《入不二法门品》谓:“罪福为二,若达罪性,则与福无异。”罪福之性本空,平等一如,平等空性中,无罪无福,无缚无解。《弟子品》叙优波离为二犯戒比丘解说其所犯罪业的轻重,并教以悔过的方法,维摩诘为之宣说罪性本空之理,二比丘当下疑悔即除。

  2“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观恶言,是功德,此则成我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出自《佛国品》“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玄奘译本作“八法不动如山王”。禅宗以“八风吹不动天边月”表示毁誉不二的悟境,以绝对大悲心,使毁誉、冤亲归于平等不二。

  3“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默时说,说时默,大施门开无壅塞”,谓维摩一默,传达了禅宗内证无言的美学范式,但并不意味着要废弃语言,“无离文字说解脱也”《观众生品》。执着于无言,就违背了不二的原则,重要的是掌握辩证的方法,“夫说法者,当如法说”《弟子品》。如法而说,即可避免言说带来的割裂扭曲。

  4“豁达空,拔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弃有著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深得《佛国品》“无我无造无受者,善恶之业亦不亡”之精髓。从俗谛来看,业报因果,真实不虚;从真谛来看,业报因果,是假非实,一切皆空。《维摩经》不二法门通过《证道歌》荡气回肠的吟唱,对禅林发生着巨大的影响。

  2.诗佛妙悟辟新境

  “诗佛”王维,字摩诘,名与字合起来就是维摩诘。王维诗中经常引用《维摩经》原文,或化用其意,如“天女散花”、“香积佛饭”、“不二法门”,足以说明其对《维摩经》的熟稔和喜爱。“色声非佞妄,浮幻即吾真”《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王维深得色空不二妙旨,并不摒弃色声纷纭的感觉世界,而是要在色声之中感悟“吾真”本来面目,这使得他的诗歌中流漾着生机与活趣。但他又说,“已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饭覆釜山僧》,无生寂乐的倾向导致其诗歌取境的阒寂,凝成其生机远出的禅诗的底蕴。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徐增《说唐解详解》谓:“空诸所有,即是山空。月出惊山鸟,此时不识不知,色空俱泯。”“不识不知”,即《维摩经》“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内证境界。学人问善静禅师“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心理感受,禅师说:“鹤鹭并头踏雪睡,月明惊起两迟疑。”《五灯》卷6《善静》月出惊鸟,根尘震落,思量不存,白鹤白鹭白雪白月,有的只是脱落一切的澄明。王维诗殊多此类静悟超诣之作,声息气味迥出常格之外,色相俱空。写寂中喧、无中有、动中幽、闹中寂,杀活纵夺,色空不二,悟入玄微,一片化机。“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诗法易简录》这是因为色空不二,当体即空,而不是灭色而后空的枯木顽空。王士祯谓这类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摩得髓,同一关捩”《香祖笔记》。王维禅诗,摒绝言语思量,使自然之景以其本来面目原真地呈显,为禅诗开辟出了崭新的境界。

  3.东坡画赞得禅髓

  苏轼《维摩画像赞》所表达的不二禅机,使得当时最负盛名的禅宗大师宗杲也深为赞叹:“常爱东坡为文章,庶几达道者也。纵使未至于道,而语言三昧实近之矣,……观其作《维摩画像赞》,从始至终不死在言下。”其《维摩画像赞》云:

  我观众工工一师,人持一药疗一病。风劳欲寒气欲暖,肺肝胃肾更相克。挟方储药如丘山,卒无一药堪施用。有大医王拊掌笑,谢遣众工病随愈。问大医王以何药,还是众工所用者。我观三十二菩萨,各以意谈不二门。而维摩诘默无语,三十二义一时堕。我观此义亦不堕,维摩初不离是说。譬如油蜡用灯烛,不以火点终不明。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佛子若读《维摩经》,当作是念为正念。我观维摩方丈室,能受九百万菩萨。三万二千师子座,悉皆容受不迫窄。又能分布一钵饭,餍饱十方无量众。断取妙喜佛世界,如持针锋一枣叶。云是菩萨不思议,住大解脱神通力。我观石子一处士,麻鞋破帽露两肘。能使笔端出维摩,神力又过维摩诘。若言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佛子若见维摩像,应作是观为正观。《大慧录》卷18引

  此诗妙得不二神韵。“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之说,确能于一默的表象之外,别具只眼,宗杲誉为“这个虽是死蛇解弄却活,若彼三十二人所论,真个负堕时,即是无言胜有言。情知古人之意决不如此”。末四句阐发真幻不二之旨,亦深得禅髓。宗杲赞赏此诗:“此是东坡说底禅,岂不是言语到,若非前世熏习得来,争解恁么道?”《大慧录》卷18苏轼深谙不二禅味,其《花落复次前韵》亦云:“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同上卷38。非独苏轼,唐宋诗家对不二法门也多心仪神往,如骆宾王《秋日于天中寺寻复礼上人》“理诣归一处,心行不二中”《全唐诗》卷80,白居易《夜雨有念》:“自我向道来,于今六七年。炼成不二性,消尽千万缘”同上卷433,王十朋《悼僧德芬》:“参禅早悟前三旨,学道思归不二门”《全宋诗》卷2017,孙觌《能仁寺悟上人来枫桥访余索诗赋两绝句》:“更无一语堪酬对,已入维摩不二门”同上卷1486,辛弃疾《南歌子·独坐庶庵》“玄入参同契,禅依不二门”。由此可见《维摩经》不二法门对中国禅林诗苑影响之一斑。

  《维摩经》运用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消解一切矛盾,给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机锋公案烙上了深深的印痕。禅宗对《维摩经》特别推崇,将不二法门作为处世接机的态度与方法,泯灭一切对立,从而获得了主体精神的无限超越。几乎所有用遮诠的禅宗公案,都是运用了不二法门。不二法门,成了禅宗所向披靡的金刚剑,在棒如雨点、喝似雷奔、无言渊默、疾雷破山、箭锋相拄的禅机中,到处闪烁着不二的慧光。由此形成的禅宗诗歌,流宕着禅定直觉意象,玲珑剔透,尽得风流。体悟了不二法门,也就能悟解禅宗的处世态度、接机方法、终极关怀,捕捉到闪烁在接机对答中的大机大用,从而契入超悟之门,以澄明悟心,融入禅思禅诗的无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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