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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即心即佛”到“非心非佛”:南禅美学思想嬗变轨迹(三)

  三

  “即心即佛”说关于审美境界的求索。

  “即心即佛”之“佛”乃是指一种终极境界—佛陀境界。禅宗作为一种生命哲学和生命美学,它的最高宗旨是积极肯定人生,把握人生,建构一种理想的人生境界,而且为人们提供一条进入人生最高境界的必由之路。禅宗把那种随缘任运、自然适意的自由境界(禅境)视为一种最高的人生境界,一种审美境界。而“禅”(道、佛)的内涵则涉及禅宗的审美境界论。在中国哲学中,所谓境界,乃指心灵之境界,即“心境”之异同或高低,不是在心灵之外有一个境界(与心灵相对的境界),更不是心灵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所谓人生境界,乃是人在寻求安身立命之所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精神状态,它能反映一个人的人格高低;而审美境界是一种最高的人生境界,是心灵对世俗利害的超越与升华。在洪州宗门人眼里,禅就是现实的具体的当下之心与人的“全体作用”,也就是鲜活的人的生命之美的灵光,并从而呈现出的随缘自在、自然适意的心灵境界(禅境)。马祖关于“平常心是道”〔29〕的命题,把当下现实鲜活的人心乃是美的本源的思想表现得十分突出,并且非常突出地体现了禅宗任性逍遥、随缘放旷、自然适意的心灵境界,以及注意对流动的人生的把握,对圣洁的生命的追求,重视从日常普通生活获得解脱,其解脱也就充满了自然的情趣与诗意。马祖对他的命题作了深刻的阐释:“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只于今行往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30〕可见,道一的“平常心”乃是排除了一切分别的、无对立的、绝对的般若直观,而这一般若直观只能是世俗之心和日常生活的自然流露,是人身的自在任运,因为“著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31〕,乃是一种自然适意的生存方式和心灵境界。道一的法嗣大珠慧海进一步说明了连吃饭睡觉这种最平常、最普通的生活,只要是极为自然,毫无造作,也就是解脱成佛境界。他十分强调“自然逍遥见道”〔32〕。他与源律师的一段对话对此作了十分生动的表述:“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般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律师杜口。”〔33〕慧海道出了“任其自然”是禅宗解脱成佛境界——审美境界的实质。

  在南宗禅前期,慧能—神会由于存在着对心性本源作净染二分的影响,在主要注重世俗人心与并未忘怀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之间犹豫徘徊,般若以空为根本与楞伽以心为根本的思路还没有完全贯通,因而在他们所追求的终极境界中,就出现了自然境界与清净境界的交错与重叠。在慧能、神会那里,已明确说过人的心灵本来就是清净无垢的(“世人性本自净”、“自性常清净”〔34〕,“众生本来自性清净”〔35〕),人的自性本来就与佛性无二(“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36〕,“众生心即是佛,佛心即是众生心”〔37〕),因而与人们领悟和把握到自心是佛而回归自己的本性时,就能得到解脱、超越和升华,进入佛陀境界,这是一种澄沏恬明的审美境界。并且慧能特别注重现实的具体的人的当下之心,注重活泼泼的人心的自在任运,主张不取不舍,把般若空观引入修行实践,以求达于一种“无差别境界”,而这种无差别境界则已进入了心物皆空的边缘。然而他们在思想深处还存在有“净”与“染”、“真心”与“妄心”的二元分别,既然如此,那么“即心即佛”的即“心”就只能即“清净心”、“真如心”而不是“污染心”、“妄心”,就存在通过修行而向往和追求一种清净境界,虽然他们是通过“三无”(“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38〕)的修行法门,以求达到顿悟,然而“三无”正是要寻找一个无思无虑、无善无恶的清净无垢境界,仍然为楞伽的以心为根本留下了一席之地,使人们为寻求和把握这一终极境界(清净纯明的心灵)去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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