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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修方法的演变(禅修菁华三)

  禅的修行方法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在六祖惠能以前。

  第二个阶段,是在六祖惠能以后的两百五十年之间。

  第三个阶段,是在五代宋初起至明清之间。

  菩提达摩的禅修方法

  六祖以前,菩提达摩即把禅法介绍到了中国来,菩提达摩所介绍的修行方法,有一篇文献〈二入四行〉中有记载,分为二部份:“理入”及“行人”。

  “理入”,不用理论,也不用方法,只是教人心不要有念头,心就如同墙一样,也因此传说达在嵩山面壁九年。墙是不动的,但你可以在墙上挂东西,你可以在墙上写、在墙上画。也可说以,心可以有反应,只是它本身是不受外境所动的。

  菩提达魔又说了四种修行的方法,称为“行入”。

  1、报冤行——当你遇到不如意事时,不要抱怨,因为那是过去世所做的因而得的果报

  2、随缘行——当你感到幸运、顺利时,不必太欢喜。那是由于过去世中自己的努力,以及现在众多的助缘而得的成果。

  3、无所求行——做任何事并非为了目的而做,只是为工作而工作,为修行而修行。

  4、称法行——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能够怎么优胜就怎么做,不是有主观的想做或不想做什么。

  以下介绍六祖惠能以前的二位祖师,一是四祖道信,另一位是五祖弘忍,但不介绍他们本身,只介绍他们的修行方法。

  四祖道信的禅修方法

  四祖道信的《入道方便》告诉我们,若是刚学打坐的人,应选一位安静的地方,衣服要宽松,并要有正确的坐姿,也就是要把全身的肌肉、神经放松。开始时,身心没办法放松弛,因此我在教人禅修时,教人需要以手按摩来帮助放松,然后深呼吸,以驱出体内的浊气,吸入新鲜空气,使头脑更清醒,心保持平静,注意呼吸的出入。心不急,念头愈来愈少,头脑越来越清楚,这时,你的心会由杂乱、不平衡而渐渐平静下来。

  凡是打坐,身心都会有反应,这些反应会扰乱你继续努力,阻碍你修行到更好的的情况。所以四祖说的修行方法是要放下身心,不管身心的任何反应。

  这样以后,有二种情况可能会发生:一是入定,即是心念统一;另一是身心和外在的环境统一。一般人说这种情形是解脱或开悟,事实上,并没有开悟,只是前念与后念之间保持着稳定的状态,集中在一个点上,因此四祖说要“内外空净,即心性寂灭”,不但环境空、身空、杂念空,连统一的一念心也要空。

  这是由打坐进入定境,然后再从“舍下”定境的层次,进入禅法的悟境。

  静坐禅定与禅的内容大有不同。静坐的层次,只能使你身体松弛,头脑轻安;禅定的层次能使你达到身心统一,最高的境界则是前念与后念,念念统一,但不能把自我中心的念头放弃。而在禅的境界,是要放弃定境后,无我智慧自然出现。

  五祖弘忍的禅修方法

  再谈五祖弘忍的禅坐方法。在他的《修心要论》中说,则学坐禅的人,应依据《观无量寿经》中的十方种修行观法之第一种,叫做“日没观”,在太阳快下山时,光线柔和最宜作落日观。五祖的《修心要论》云:“端坐正念,闭目合口,心前平视,随意近远,作一日想,守真心,念念莫住。”《观无量寿经》的原文则云:“有目之徒皆见日没,当起想念,正坐西向,谛观于日没之处。”五祖的意思是说,心里观想着在平视线外,有一轮落日光景的太阳。太阳可远可近,继续观想着,不要离开那太阳,渐渐地,你便忘了自己,你的心中只有落日时分的太阳。如此的落日观,开始还很清楚有一日轮,慢慢的,太阳可能不见了,而只有落日之光,连你自己也与落日之光的世界。这种方法很有用,只要浸淫在落日的光里,则这个可以使你修成“落日三昧”。

  五祖弘忍又说,夜间打坐时,可能见到种种善恶境界,也可能见到青、黄、赤、白等种种光,甚至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很大的光,或见如来身相在你面前出现,或见种种变化,凡此种种似乎都是好的现象。如果只是静坐、诵念经咒,或礼拜诸佛菩萨,迷的确是很好的瑞相。

  但是五祖弘忍却要我们习禅的人把这些境界当成妄想境,他说,当这些境界出现或变化时,应该“但知摄心莫著,并皆是空”,应当立即收起你的攀缘心,不能反念头执着、沈迷于这些境界中,且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都是空的。他还举了四句经方诸佛国土,及十方的一切凡夫世界,不外乎是唯心所观,心外既然无物、无法、无境界,尚有什么善恶境界可取可著的呢?

  为什么有虚幻?乃因心理出现了意识。这意识可分为二种,一是我使我们的心在造种种因,而产生反应的意识;另一种是心在想像,而产生的反应。

  由此可知弘忍的修行方法,是从“观”入手,而所得的种种反应,不管是身相或是心相,都认为是虚妄的。这才能获得禅的智慧,也就是解脱的境界。

  六祖惠能的禅修方法

  六祖的修行,是没有方法的方法,只以某种方式表现,可能以故事来表达,也有以理论来表现。

  惠能自五祖弘忍处得了衣钵,传承禅法后,立即受五祖指示而逃往岭南,五祖的其他弟子们凯觎衣钵久矣,因此立刻去追赶,其中陈惠明者,原为四品将军,头一个追上了惠能。惠能便将衣钵放在石上,隐身入草莽中。惠明提不动,乃呼唤云:“我为法来,不为衣钵来。”惠能自草丛中出,而对惠明说:“你既为法来,若依我所说,即可得法:请先屏息诸缘,不思善、不思恶,正当此时,找找你的本来真面目何在?”所谓本来真面目,就是佛性、真如、悟境、菩提、无我的自在、解脱的境域。

  这位将军果依惠能所说去行,却发现他遍寻不著他所要找的。也可以说,他丢了所有的东西(我执),也得到他所要找的悟境了。

  最最要紧的不是要得到什么,而是能丢掉自我的烦恼。惠明丢了善与恶的种种分别执着,也就是在放下自我判断、自我中心的价值之时,便能见到本来真面目。这方面很简单,不需打坐,不需修行,就能得到智慧。因此很多人喜欢这种六祖所教的修行方法,唯想找到入门,也不简单。

  《六祖坛经》说:“我们法门,以定慧为本,大众勿迷,言定慧别……,即慧之时定在慧别……,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定就是慧,慧就是定,如果得了真智慧,你就已经在定中,所谓定,就是心不动;所谓慧,就是心中无物,却仍旧能对内外境界观照分明。事实上,心中什么都没有,就是真正的定,若能如实反遇万事,便是真正的慧。

  综合六祖的禅修法门,只有三个名词,就是“无念”、“无住”、“无相”。也以说整部《六祖坛顷》的心肝,用这三个名词,就可以概括了。

  所谓“无念”,就是面对内外善恶境界之时,心中不起一丝波动。外境是我们身外的环境;内境是心内的意识活动,就是我们的思想、观念、记忆、想像。如果我们的心,能不受外境和内境所动。这时心中虽然还有反映活动,但已不起烦恼念头,那便是智慧的现前。

  “无住”这名词,原出自《金刚经》,六祖惠能之所以开悟,就是听到了《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真心”的经句,“住”是执着之意,因为人在尚未解脱之时,心便执着于自我中心及自我价值的判断。解脱后的人,心就没有自己一定要坚持的立场了,只有随顺因缘境界本身的事实而作适如其分的因应。也就是说,开悟后的人,或已得解脱慧的人,他虽不给自己一个定点、定位、定向,却能为了利益众生而活用的无穷,所以他绝不等于石头、枯木。

  若以“无念”、“无住”的智者立场,来看这世界的任何现象,无一不是虚妄、不实、幻有的,所以另外还有一个名词,叫做“无相”。

  只有真正亲自经验到世界一切现象都是虚妄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智慧、真正的解脱、真正没有自我中心所衍生的麻烦。

  所谓“无相”,即是“金刚经”所示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寿者”就是生命的现象。这四种相中,前三者是“我”的空间现象,最后一种是“我”的时间过程。也就是说,若能超越时间、空间的现象,众生的自“我”,便成为空,那才是智慧,那才是真正的悟境。悟什么?即是证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便能解脱自我作茧式的尘劳纲,也才能真正的发现:原来无一处、无一时不是诸佛的自由世界。

  不管我们有没有成佛,到了此时,我们已没办法否定自己是佛,也没办法拒绝自己是佛。可惜在未到无相现前之时,仍不知道自己是佛。故六祖惠能教我们要用“不思善、不思恶”的方法,便能无念,就能发现众生即是佛。《华严经》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境界,仅在一念之间,便能体验。

  六祖的这种方法,就是顿悟法门,随时随地,只要做到“不思善、不思恶”即能“无念”、“无住”、“无相”而体验到六祖大师所说的境界。

  六祖惠能以后的禅修方法

  六祖惠能之后的二百五十年中,禅机盛行,从惠能弟子群,到第四传赵州、黄檗、沩山,第五传临济、仰山、德山等,皆用这种顿悟法门,令许多人开悟,所谓禅机,便是禅师们灵活运用棒喝、竖拂、杨眉、张目、示图相、反诘语等手段,应机而使弟子放下我执,进入悟境。但是后来的人,就没办法不用某种固定的方法而开悟了。故而有“公案”,看“话头”的方法出现。这些公案的发生,便是禅机的故事,但在禅机盛行时代,无人重复来用它们,故不必参公案,嗣后有人重复追询那些开悟的案例百开悟,即量形成参公案的方法了。

  我们从禅门的文献知道,最早将禅的公案编集成册的,是在西元第十及十一世纪,那便是汾阳的《先贤一百则》,使用集子内的故事来发疑问:“为什么祖师如此这般一番,就开悟了?”这样不断地反覆问下去,就叫作参公案。

  南泉猫的公案

  最有名的公案,是百丈的弟子南泉普愿,有一天自外返回寺院,看到东西两班寺僧正在争论,为的是抢夺一支猫。南泉问明由,即欲以刀将猫斩成两半平分。他举刀说:“如果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或答不对,我就要斩猫;若有人回答对了,就不杀猫了。”结果没有人回应,因此南泉将猫斩了!

  这时南泉的弟子赵州从谂,息外回来,就问和尚为何杀猫?南泉告以经过情形,这弟子赵州,一言不发,便脱下鞋子下放在头顶走了。南泉叹道:“你若早来,猫儿就得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南泉与他的弟子赵州知道,当时没有人知道,后来的人也不知道。如果你想不断地追问你自己:“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故事?”反覆地盯这个问题发问,就叫做“参公案”。

  公案本身有它的原因,但无一定的意义,故不能解释它,称为不可思议,如果你以常人的思惟方式去解释它,那你就永远也开不了悟。所以说参公案不是猜测揣摩,不是用头脑去敲思索,不能用常识及佛学的知识来解释它。

  当我在日本时,跟一位日本禅师伴铁牛老师打禅七,当时我已修得博士学位,就听说有高度知识的人很难开悟。事实上,不是知识有碍开悟,只是参公案时,要摆下一切知识、学问,只用方法去参,而非以迟逻辑推理,或知识学问来解释它。

  如何参公案

  我教人用这方法时,常以皮球为喻。球里面是什么?要问:“究竟它里面是什么?”不可用刀剖开,不得以槌子打破它,只是不断地问:“这里面是什么?”发问的目的,是在使你的头脑中,所有的主见、思维、念头,无暇旁用,一路问下去,你的自我执着,就消失了,你的智慧就会出现了。

  所以参公案不是解释它。许多人为解释公案,而出了很多书,那都只是在解释,而非在参,对悟境是不相干的。

  公案可以解释吗?可以的,但是对于禅修的功能而言,没有作用,何况公案也有事实上式,拿定来套,就可以分析解释得清清楚楚。

  公案是否每个人立即都可用,而且一开始即可得上力?不是,尤其心里散漫混乱的人,更不可以用这方法,用了也等于念公案,倒不如数息或念佛的好。

  长芦禅师的〈坐禅仪〉

  到了西元十二世纪,中国有位叫做长芦宗颐的禅师,写了一篇〈坐禅仪〉,日本的道元禅师,依据它写了一篇〈普劝坐禅仪〉,以静坐为入手,而达到禅悟境界的方法。

  长芦禅师首先勉励禅修者要起大悲愿心,修行的目的,不为自己独求解脱,是为济度众生而精修三昧。如果仅为自求利益,以自我中心为出发点,就不得开悟,不得解脱,因为自私心态,阻碍了开悟的道路。所以他说,唯有如此,方能“放舍诸缘,休息万事,身心一如,动静无间。”

  以自我利益为中心是主观的,站在主观的立场,则永远在迷中。因为在有得失、有利害的情况下,你不可能放下身体、观念、环境,一切都是以我为主。有自我的判断便是不客观的,也与无漏的智慧不相应。

  舍去自我,并非否定自我,乃因为得到了更多的全部,而须放弃局限于偏狭范围的自我。好像有人,为了保留住在小房间内的执着,而不愿走出房门,那他怎么可能得到解户外更大的空间呢?

  长芦禅师的打坐方法是:要“量其饮食,不多不少”;“调其睡眠,不节不恣”;“欲坐禅时,于闲静处:”坐上舒适厚软的坐垫,衣服要宽,腰带宜松;能盘腿最好,至少单盘;右掌叠在左掌之下,两手拇指互相接触,然后把手放在腿上,就不要再去管你的手了,此时肩膀放松。

  接着检查姿势及身体状况,不要太紧张了,坐姿要端正,不可左倾右侧,前弓后仰。要头顶向上,下巴内收,两唇轻扰,牙齿轻扣,舌尖顶着上龈颚处,眼微睁,看着正前方一尺外地面的某一点。就这样坐下去。身相既定即调呼吸;气息既调,然后放松小腹。“一切善恶都莫思量,念起即觉,觉之即失,久久忘缘,自成一片。”

  光注意呼吸在鼻端出入,就如平常一样的自然,不快,也不要太慢,每分钟大约十四至十六次呼吸即是正常,然后专心地数着呼吸,不数也没有关系,但要保持着没有杂乱的念头,牢牢守住如六祖所说的“不思善、不思恶”的原则;如果念头起来函,让它去,不管它,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妄念就越来越少,以至于没有了。

  依照如上介绍的禅修方法打坐,才是正确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能有老师面授。

  (选自《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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